第73章 刺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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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嬤嬤被問得尷尬極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寶寧, 問:“小夫人, 您真的不知道嗎?”

    寶寧搖頭。

    劉嬤嬤懂了, 他們這是還沒行過房中事, 許是四皇子覺得她年紀小,怕傷著她。

    魏濛還在那高談闊論, 劉嬤嬤急忙拉著寶寧走遠一些, 臊得老臉通紅。

    她也是在大戶人家做了大半輩子下人的,行事謹慎, 這種東西她怎麽敢和寶寧直說,就想著糊弄過去,哄她道:“婢子也不知,小夫人晚上問問四皇子, 四皇子見多識廣, 肯定能講清楚的。”

    寶寧將信將疑:“行吧。”

    劉嬤嬤鬆了一口氣。

    那邊上,裴原看魏濛眉飛色舞樣子, 一口酒險些吐在他臉上, 嫌惡地皺眉:“有那閑功夫, 你去尋個好媒人,娶房妻子不好嗎?流連那樣場所, 也不怕染上病。”

    魏濛懶得與他爭論, 仰脖子喝口酒道:“人各有誌,與你講不通!”

    裴原站起身:“我也不想聽你再說,別吃了, 還有事忙,快點走。”

    魏濛視線流連在剩了一半的鴨掌上,難耐咽了口唾沫:“再吃點吧,不差那一會兒,扔了多浪費。這樣好手藝,下次再吃不知得什麽時候了,你哪兒找來的廚子,借我用兩天?”

    裴原一巴掌扇在他頭上,咬牙罵道:“借你個頭!”

    魏濛砸吧嘴:“小將軍,你不要那樣小氣嘛,我用兩壇子二十年的陳釀汾酒來換,你把那廚子借我用一個月!”

    裴原要被他難纏樣子氣死,擡手還欲再打,一偏頭,瞧見不知在旁邊站了多久的寶寧。

    他忽然想起來剛才魏濛胡咧咧那些,什麽纖腰玉足,不盈一握,什麽左邊摟一個,右邊摟一個。裴原瞬時急出一頭冷汗,他不知寶寧剛才聽見多少,有沒有誤會什麽,恨不得當場掐死魏濛。

    裴原僵硬咳一聲,問:“什麽時候來的?”

    寶寧笑盈盈的:“就一會兒,看見魏將軍也在這,我就不待了,你們吃的若不夠,我再讓廚房做。”

    裴原仔細打量她神情,見沒什麽異常,稍稍鬆口氣。

    魏濛聽見這邊聲音,趕緊過來打招呼。這是他第一次和寶寧如此近接觸,看她亭亭站在那,沒比裴原的肩膀高多少樣子,溫和美麗的,和青羅坊那些姑娘迥然不同的氣質,魏濛難得有些拘謹。

    他不再嬉皮笑臉了,恭敬地行了個禮,喚她一聲“小夫人。”

    寶寧回禮,客氣地道一句:“魏將軍操勞了。”

    魏濛被誇,很高興,連樣子也裝不下去了,哈哈大笑。

    寶寧略有些尷尬站在那,心想著怪不得裴原身上一股土匪氣,現在揪著根兒了,是在魏濛這。和這樣人朝夕相處那麽多年,裴原身上那些僅存的屬於皇子的儒雅矜持都被磨平了,好像也不奇怪。

    魏濛一手叉著腰,一手拍肚皮,裴原上眼皮一跳,趕緊捂住寶寧眼睛,轉身帶她回房。

    他心中決斷,以後院門口定要派兵守著,再不能讓這大字不識幾個、一身莽氣的老匹夫踏進一步!

    魏濛不知所以,在身後喚他:“小將軍,你要幹什麽去?待會書房議事,可得早些來,別遲了!”

    說完,他又轉頭戀戀不舍地看桌上東西,嘆道:“可惜了,可惜了。”

    寶寧聽不下去了,她喚劉嬤嬤過來,吩咐道:“待會去取張油紙來,將那些剩下的鴨掌給魏將軍包走,瓜子也給他帶走算了。”

    劉嬤嬤應是。

    裴原眉心擰成結:“不能這麽慣著他。”

    寶寧嘆氣:“……別這麽小氣,愛吃就都給他吧。”

    裴原沒再說話,沉著臉擁寶寧回房,剛要踏進屋門,身後忽的響起魏濛炸雷般的聲音:“謝小夫人賞!”

    寶寧嚇得一哆嗦,裴原徹底黑了臉,一把將寶寧抱在懷裏,跨進門檻,反手摔上門。

    這沒點眼色的老匹夫!

    寶寧反倒笑了,她坐在裴原小臂上,胳膊摟住他脖子。這是他們慣常用的姿勢,裴原力氣大,單手就能將她抱起來,還很穩,寶寧也就這時候才覺得嫁給一個練武之人是件挺幸福的事。

    她又想起青羅坊的事兒了,擡手揪裴原耳朵,輕聲問:“你那會沒騙我吧,青羅坊真是個成衣鋪子?”

    裴原心一緊,裝作不經意樣子道:“你剛才聽見多少?”

    寶寧道:“聽到魏將軍說什麽很值錢,然後劉嬤嬤就將我拉走了,後麵的沒聽見。”

    裴原暗贊劉嬤嬤幹得好。

    裴原堅持道:“真是個成衣鋪子。”

    他將寶寧放到床上,把她鞋襪都脫下去,抖開被子蓋她腿上,轉移話題道:“忙一上午了,睡個午覺吧,我出去一趟,待會就回來。”

    寶寧曲腿抱著膝蓋,說好。

    裴原心都要化了,他愛極了寶寧乖順又單純的樣子,忍不住揉她的臉,又愛不釋手去親她的唇,覺得寶寧簡直不能再討人喜歡,又好騙。

    溫存一會,沒法再拖下去的時候,裴原依依難舍地出了門。

    ……

    魏濛站剛嚼完最後一個鴨掌,在書房門口的樹下等他。

    裴原氣不打一處來,擡腿便踹他:“你差點將我害死!你沒事閑的,提那地方做什麽!”

    魏濛“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夫人不知道這事啊,我還以為你把房契都拿給她看了。”

    裴原嗬道:“我敢告訴她嗎!”

    “算了算了。”裴原不再提這事,他看一眼書房方向,臉色正經起來,低聲問,“邱將軍怎麽有空來的,他現在不該忙得很?”

    右相蔣春來就要辭官,崇遠侯府百年世家,忠心耿耿,崇遠侯賈道功又一直是清正廉潔作風,聖上屬意他,若不出意外,過兩個月右相就要換人,裴霄和邱明山正卯足了勁要拉攏他。

    裴霄之所以求娶季嘉盈,也和這個有關。

    因為賈道功的長媳,也就是崇遠侯府的世子妃,是季嘉盈的親大姐,季向真。如此一來,裴霄與崇遠侯世子賈齡成了連襟,與賈道功的關係也更近一步。這也是讓邱明山著急的地方。

    他再過一個月就不得不回北疆,迫不及待要用這段時間做些事。

    魏濛道:“裴霄的那封密信是給崇遠侯世子賈齡的,許以重金美女,約他到茶樓敘舊。邱將軍剛收到朝裏的消息,賈齡就要擔任一個極重要的職位,你猜是什麽?”

    裴原與他一起往書房走,他略思忖片刻,問:“奉車都尉?”

    魏濛驚詫:“你怎麽猜到的?”

    裴原道:“聖上就要前往行宮避暑,途經溧湖,裴霄的桌麵上偏偏擺著與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溧湖地勢圖,他心懷不軌,昭然若揭。但天子共有八輛副車,沒人知道哪輛裏坐著天子,他就算是想要做什麽,也選不準目標不是。”

    魏濛接道:“若賈齡做了奉車都尉,車馬安排就隻有他一人知曉,裴霄籠絡他,得知了這消息……”

    他未說完,書房門吱呀一聲拉開,邱明山站在門口道:“所言極是。”

    裴原擡臉望去。不知是不是他錯覺,他瞧見邱明山好似蒼老許多,裴原下意識以為,這或許是他兩個女兒闖出禍事的緣故。

    他們走到內室。

    邱明山坐定。他穿了一身常服,許是人年紀大了,氣質也會和藹,瞧著慈眉善目。

    裴原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倒杯茶水推到邱明山麵前去,問道:“對此事,將軍有何見解。”

    他說話很客氣,但這份客氣對邱明山來講也十分難得了。他本猶豫著要不要將心中想法說出來,裴原的態度給了他勇氣。

    邱明山道:“古有張良博浪沙刺秦,你們應該知曉的?”

    魏濛頷首:“老故事了,誰人不知。張良要殺始皇帝,重金請了個大力士,打造了一隻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鐵錘,守在博浪沙處,準備擊殺始皇。可惜始皇備了多輛副車,均一模一樣,張良分辨不出哪個裏頭坐著始皇帝,大力士錘子扔出去,砸錯了人。”

    他問:“怎麽說起這個?”

    裴原手指支著下巴,他意識到了邱明山將要提起的話題,眼睛眯起來。

    邱明山道:“若張良當初砸中了呢?始皇早早死了,後麵不是也沒那麽多紛爭了,弄得生靈塗炭,反正,始皇早晚是要死的。”

    魏濛倒吸了一口氣:“將軍這是何意?”

    邱明山不敢看裴原,站起身,負手道:“我知你們是如何作想的,若裴霄與賈齡當真聯合,你們的首選是救聖上,殺裴霄,再去奪太子位。但是,何必多此一舉!裴霄若真要弑君,讓他去弑!等他做完,我們再清君側,豈不是一舉雙得,既落得好聲名,那位子也不廢吹灰之力……”

    他未說完,聽得身後哢嚓一聲。

    邱明山心尖一緊,回頭,裴原捏著手中被折斷的狼毫筆,狠狠擲在他腳下。

    邱明山倒退一步,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他知道裴原最在意這個。但是如今機會千載難逢,他必須狠心,嘗試說服他:“原兒,你不必為此感到負罪,聖上若死,殺他的不是你!你……”

    裴原冷聲道:“我早知你為亂臣賊子,但就不能稍稍掩飾下你的狼子野心嗎?!”

    邱明山身側拳攥得緊緊,他咬牙,按捺半晌,終是忍不住道:“原兒,再過一月就是你母親的忌日了啊!你真的就覺得,你母親的死,和你的好父皇沒有一絲的關係嗎?她死在你父皇的後宮!”

    裴原怒視他:“我知道你對我的母妃有些不軌的想法,但是別忘了我們最初達成一致的條件!”

    邱明山嘴唇發顫,他喃喃問:“你覺得我的想法,是不軌的想法?”

    “難道不是嗎?你不知羞恥,我替你羞恥!”

    魏濛看著這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架勢,不知如何勸,他心是向著裴原的,看向邱明山的眼神也帶了提防。他甚至覺得邱明山有點傻,他當著人家兒子的麵,三番五次說要殺人的父親,不是傻是什麽?虧得他英明一世。

    魏濛將邱明山如此做的原因,歸為於追名逐利,上位心切。

    裴原也是如此認為的。

    邱明山被他剛才的話傷到了。他在原地沉默半晌,才開口道:“原兒,你真的,就如此敬重那個人嗎?別忘了,是他誤解了你,他剝了你的爵位,他是個剛愎自用的人,而且自私。”

    裴原回敬:“你也一樣。”

    ……

    邱明山不知自己是怎麽離開那個地方的,他渾渾噩噩走出去。莊子不大,從南到北其實也沒幾步路,但他廢了許多力。終於踏出莊子的門,邱明山忍不住了,用刀撐著身子,勉強坐在了門口的椿樹底下。他將臉埋在手心裏,沒多時,有淚從指縫兒裏漏出來。

    “阿湘,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我記著你的話的,我沒敢告訴他,我想護著他的,但怎麽就,越走越遠了呢。”

    “他根本就不認我。”

    “我該怎麽辦?”

    ……

    快到傍晚了,風颯爽,很涼快。寶寧睡醒後吃了點東西,她閑不住,拉著劉嬤嬤到莊門口采椿樹的葉子做椿葉茶。

    現在的椿葉已經不嫩了,吃起來口感不好,但泡茶還是有味道的。

    寶寧走到門口,就見到樹下坐著的高大身影,她一眼認出來,那是邱明山。他坐在那幹什麽?好像還在哭。

    寶寧想掉頭離開的,但走兩步,沒忍住還是回頭看一眼,她問劉嬤嬤:“邱將軍是不是病了?”

    劉嬤嬤搖頭:“不知道,但瞧著身子好像不太好。”

    寶寧道:“過去看看吧。”

    邱明山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抿了抿眼角,回身看,對上寶寧微微笑著的臉。

    她的態度像裴原一樣的疏離客氣,隔著三步距離,問他:“將軍,您還好嗎?”

    “好好好。”邱明山笑著應,有些受寵若驚樣子,他站起來,溫和道,“就是舊疾犯了,在這歇一會,已經全好了。”

    寶寧遲疑道:“很晚了,回去怕是要深夜,要在莊子裏住一晚嗎?”

    邱明山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寶寧沒再挽留。她道:“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風大,你快回去吧。”邱明山說著,低頭在袖子裏掏,掏出一個錢袋子來,遞到寶寧手裏,憨憨笑著道,“好孩子,見好多次了,也沒給過你什麽像樣東西。有點錢,給你拿去,想吃什麽自己買著吃去。”

    寶寧不敢接,她覺得邱明山今日奇奇怪怪的,搖頭道:“不用的,我有錢,謝謝將軍了。”

    “拿著吧!”邱明山不由分說將錢袋子塞她手裏,揮揮手,“伯父這人笨拙,挑不出來什麽好禮物,隻能給你銀錢了,喜歡什麽自己去買。”

    沒等寶寧說話,他往馬邊走:“看見你,我就想起了我的一個沒有緣分的孩子。”

    寶寧失言。

    邱明山回頭笑了下,寶寧盯著他顯得落寞的背影,看著他往山中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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