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周宅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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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戒情緣!
梓緋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雖然有滿腹心事,可在這裏,有他,無論如何,她沒來由的覺得安心,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其實到了見麵的這一刻,梓緋才明白,原來看到對方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事,別的,都可以慢慢來,也並不像想的那麽重要了。
這座山麓小院,是子宸家祖上的產業。這裏與梓緋的家鄉是鄰省,雖然直線距離並不算遠,可中間隔著一座連綿不絕的原始森林,要去那邊,得繞很遠很遠的路。子宸的父輩有兄弟兩個,子宸的爺爺奶奶去世的早,兩兄弟都是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了一番天地。
子宸的爸爸十幾歲時就出去當兵四海為家,後來轉業到地方進了家鄉的縣公安係統,做到縣公安局局長,再到當地的一個地級市,做到市公安局局長,最後才調到了梓緋家鄉曆城。在家鄉公安係統的二十餘年裏,子宸爸爸一直以公正廉明、為民著想、剛正不阿深受百姓讚譽。當年要不是去了梓緋他們那個市,他們一家,特別是子宸,也許就會在這個熟悉且受愛戴的地方,快樂地生活著,沒有傷痛,沒有信仰危機,有的是,在他成年之後,延續父親的誌向,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匡扶正義,一心為民。
子宸的叔叔是一個商人。改革開放後他成為第一批下海的人,他先是去南方沿海城市,倒騰內地當時還比較少見的電視、洗衣機等家用電器發了家,在城建事業剛起步的時候,又最先進入了省會城市的建築行業,先是買賣鋼材水泥等建材,隨後直接做了開發商,那個城市最早的商品房,有不少是子宸叔叔開發建設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那是個你敢幹就能賺錢的時代,並不需要什麽特別的關係和手段。子宸叔叔觀念超前,眼光長遠,生意雖然做的很大,在秉性上,卻他和哥哥一樣,良善剛正,且是性情中人。雖然兩兄弟走的路不同,卻相互尊重,殊途同歸,子宸叔叔有錢以後,他個人出資修建了城裏到老家鄉村的公路,為村子裏的窮人家翻修了房子,在當地捐建了小學、初中。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中國大地上的建設事業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的時候,眼光長遠占盡先機的子辰叔叔激流勇退,又成為中國最早的一批移民者,帶著一家大小,去澳大利亞種地去了。
那一年,子宸爸爸剛到當地的市公安局當局長,子宸6歲。子辰叔叔把他在老家用心雕琢的這座院子,以及在市裏、省城的房產,都留給了子宸家。如果當初不是考慮到一家團聚、孩子上學需要穩定,子宸爸爸不會把子宸他們遷到梓緋家那個城市去。
所以,這裏,原本才是子宸一家的根基和天地。
在梓緋19歲的那年夏天,大學一年級結束後的那個暑假,子宸第一次帶梓緋來到這裏——因為他知道喜歡自然喜歡安靜的梓緋,一定會喜歡這裏的返璞歸真,喜歡這裏的沒有紛擾,喜歡這裏隻有,他們兩個。
夢中的梓緋覺得有人輕輕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她搖搖頭緩緩睜開有些迷蒙的眼睛,放大在眼前的子宸的臉,和夢中子宸年少的模樣,讓她恍惚了好一會兒。
梓緋試著伸出左手,輕輕摩挲著子宸清瘦幹淨的臉,有硬硬的胡茬劃過手心。五年了,在彼此缺席的歲月裏,梓緋一直像冬眠的動物等著春天一般,不去想念,從未忘卻,又時時為他感到不安。
子宸坐在床邊,其實他已經在這裏坐了一個下午。梓緋的覺是極輕的,他等她睡著後悄悄地來到她身邊,坐在床邊,就那麽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張熟悉的臉,每天出現在想念裏、夢裏的臉,現在終於觸手可及。可是,五年來,他為了實現自己的計劃,把她完全隔絕在了自己的生活之外,斷絕一切聯係。為了斷去她的念想,他甚至殘忍地故意製造了一個他和別的女人一起遠離的假象,即便,他當時心如刀絞,即便,他是為了她的安全,即便,他從未變心。那時,他都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出意外,又怎敢讓心愛的她心存希望,一起涉險。
這個聰明、堅韌、單純、善良、有時有點傻的女人,是他年少時的全部夢想,是他麵對黑暗堅持走下去找到光明的理由,是他未來人生的幸福所在,他想把她保護的好好的,不受一點傷害,可是,最終傷害她的,卻是自己。
不管當初是出於什麽理由,事實是自己剝奪了她五年的快樂,讓原本健康平和的她,心身俱傷。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她愛他。
現在,他活著回來了。可是他們,能夠回到從前的心無隔閡嗎?他確定在梓緋知道一切之後,能理解他的不辭而別,可他不能確定,曆經波折的梓緋,能不能再次相信愛情,再次獲得愛的能力。
他忍不住伸手去撫摸梓緋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情若初見,可以嗎?
子宸抓住了梓緋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手,那手雖然依舊柔若無骨,卻消瘦的指節隱現,變得更為小巧精致,吻著她柔軟冰涼的手心,子宸的眼裏滿是痛楚、憐惜和自責。
他沒有對她說對不起,因為他們當初約定,永遠不做對不起對方的事情,永遠不說對不起。
這一刻,梓緋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猜的沒有錯,子宸那時仍是愛自己的,這就夠了。她知道他背負了太多的東西,有需要他自己去做的事情。可他為何要對她那麽決絕,他怎麽能那麽自私,他知道那樣對她的傷害有多大,可他還是那麽做了。而她,又怎麽能忍受相愛十年,卻不能分擔他的痛苦,擔憂他,卻沒有他的消息。
想想那些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漫漫歲月,真是越愛越傷啊。
這五年時光,消磨的其實不是他們之間的愛,而是讓愛繼續走下去的很重要的東西信心和熱情。
念舊的人是最容易受傷的,他們往往用整個餘生,在等著那句久違的別來無恙。梓緋微微歎息一聲。也許,別的什麽都不重要了,看到他現在好好的,她也就釋然了,安心了。愛了他整整十年,又為他擔心了整整五年,終於可以放下心了,她,真的好累。
看著子宸酸楚的神色,梓緋也很難過,這些年,他也過得很辛苦吧。
梓緋這樣想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慢慢伸手攬過子宸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還是以前那種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有幾滴溫熱掉在她的脖子上,燙的她的心微微作疼。
“我知道你滿腹疑團,我會把一切都慢慢告訴你。你現在隻要知道,我愛你,一直是,就好。”子宸在梓緋耳邊輕聲呢喃。
梓緋微微歎息一聲,愛嗎?可現在,她的心都有些麻木了啊。
突然她覺得有些悲哀。尼采說過,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就能忍受任何生活。過去的五年,她執著地獨自向前,不理會宇飛的追求,不理會身邊人的殷勤和嘮叨,從不提起往事,年複一年衣帶漸寬,她堅信自己能一個人等著子宸走到人生末端,除非子宸親口說一句“我不愛你了”。現在看來,那不全是因為對子宸深沉的愛,還包括為情所傷的執念吧。
那一聲歎息,讓子宸的呼吸一滯。
梓緋消瘦的肩讓子宸很是心疼,他把臉在她的肩頭衣服上蹭了蹭,稍微坐直了身體,恢複了以往在她麵前才有的慵懶隨意,用手撫了撫梓緋長長的頭發,“知道我給你做什麽好吃的嗎,燉一下午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好了沒有,好不好?”
梓緋真是餓了,從頭天晚上開始折騰到現在,她還沒好好吃過東西,“好。”
屋子裏的光線暗了下來,子宸起身去開了燈,然後在衣櫃裏重新給梓緋拿衣服,手指在一排新買的衣服那裏稍作停留,他最終還是拿了一件過去的衣服給梓緋,那是梓緋當年很喜歡的一條淺藍色竹節棉長裙,他買給她的。梓緋原來存在這裏的衣服子宸都清洗過了,保存的很好,不是沒有新的可選,隻是那些衣服上有過去相愛的好時光,他喜歡,他希望梓緋也依然喜歡。
梓緋還是不習慣在子宸麵前換衣服。她拿著衣服訕訕地看著子宸,子宸看著她羞澀如同孩子一般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就先下樓去了廚房。
衣服原本很合身,可現在穿在梓緋身上,就像掛在了一個空空蕩蕩的衣架上。梓緋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扣好衣服胸前的幾粒貝殼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還好啊,除了清瘦了些,冷淡了些,還是五年前的樣子呢。
才走到廚房門口,梓緋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鮮香味道——鴿子湯啊,真是好久沒喝過了,記得上次喝,是梓緋熬給在非洲奔波了一個月的子宸的。
梓緋站在廚房門口,爐灶上熬著一砂鍋鴿子湯,子宸慢條斯理地在那裏認真專注地切一棵紫甘藍,他不是不愛吃這個嗎?
“我來吧。”梓緋走到他身後。
“不用,你看看那個籃子裏是什麽。”子宸回頭對梓緋輕輕一笑,向旁邊的竹籃揚了揚下巴。
“哈哈,鬆茸啊,你在哪裏弄到的?”梓緋有些興奮起來。
鬆茸可是很珍稀嬌貴的美味食材,可遇而不可求,從一顆白色光滑的球形孢子到長成鬆茸,需要漫長的五六年的時間,且要在無汙染的森林環境裏才能存活。梓緋以前爬山遇到過幾朵鬆茸,可是當寶一樣帶回去和子宸分享的。
“昨天下過雨,今天清晨我去後山轉了轉,偶然看到這個了,正好給你吃。”子宸有些得意,“鴿子湯已經好了,你把鬆茸切片,放進去燜一小會兒,就可以開吃了。”
梓緋過去,輕輕捏起一個帶著森林氣息的胖胖嫩嫩的小可愛嗅了嗅,有好久沒有親近自然了呢。
她把那十幾個小精靈般的美味食材仔細清洗幹淨,拿過一個小巧的菜板和一把不大的刀,均勻切片,然後整齊地碼放在鴿子湯裏,蓋上蓋子,關小火。
“你脾虛胃不好,鬆茸對胃腸好,鴿子也很補,一會兒你可要多喝點。”他邊打開爐火放上炒鍋邊說,“還有甘藍,你以後也要多吃,對胃好。這個紫甘藍就不涼拌了,給你清炒。”
“你怎麽知道我脾虛胃不好?”以前沒分開的時候,她的胃是很好的,他帶她吃遍了城裏能找到的各色美食,其中川菜係的水煮各種魚、毛血旺,湘菜係的剁椒魚頭、幹鍋鴨,那些辣的不成樣子的菜,他們幾乎一月都要去吃好幾次。
“我當然都知道了。”他正在往鍋裏倒油的手稍稍停頓了一下,聲音裏滿是酸楚和落寞。
“宇飛和你說的吧。”
“嗯。”
夏天的山村夜晚很是涼爽清淨,晚飯他們是擺在院子裏吃的。十六的月色依然明亮,再在桌子上的燭台裏點一支蠟燭,聞著梔子花幽幽的甜香味道,很有浪漫溫暖的田園氣息。在這樣的開放環境裏,喝起湯來也不會熱,配著湯鮮味美的鬆茸鴿子湯吃的主食,是子宸中午預約烤製的鬆子麵包。那盤鮮脆可口的清炒紫甘藍幾乎都是被梓緋吃了,藍紫色的湯汁染得她的嘴一片紫紅,臉色被襯得越發蒼白。
最歡快的當屬海盜了。下午子宸怕它打擾梓緋睡覺,一直給它關在院子裏不讓它進屋親近主人,現在它圍在梓緋身邊,吃著梓緋丟給它的鴿子骨頭和麵包片,滿足地搖著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