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玄醫局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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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玄醫局,公孫熒將“咬金瓷”梅瓶與任乾卞的“鳳凰皮”扔在玄藥房桌上。

    挑起燈,燃起香,雖然並不情願,但為了李晉能置身事外,仍向他講述起當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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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平六年春。

    老邁的孔仁卿急匆匆地奔跑在宮牆之下。

    皇宮內沒有一棵樹,隻有一眼望不到頭的紅牆朱瓦,與地上平整的大塊青石連在一起,在遠處匯成一點,讓人壓抑而窒息。

    不知是因為這宮城的壓迫感,還是奔跑的腳步,孔仁卿的額頭,居然在這春寒裏冒出細細的汗水。

    梁王陛下急召。

    孔仁卿此時還不知,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經過皇宮正衙的崇元門,來到納賢殿門口,老人的腳步都已經有些踉蹌,早已在此等候的內侍監黃琪上前扶住孔仁卿,說道“老太醫,聖上已等候多時。”

    孔仁卿連忙正了正頭上的進賢冠,整了整緋紅的寬袖官袍,用繡著雲紋的袍領疊壓好內村的白綾羅衫,又提了提腰帶,將白玉環帶上的帶銙、鉈尾細細理順,這才費力地翻過納賢殿高高的門檻,揖起雙手,屈腿躬身,將頭垂下埋於兩臂之間,邁起細碎的挫步,向殿內走去。

    殿內空曠,沒有任何帷幔遮擋。八梁十六柱均以紅漆著色、金銀錯尾,雕龍刻鳳。

    殿門後五步坐著一尊三尺高的鎏金蓮花紋五足銀熏爐,熏爐三層,通體銀包金,底下還有一個巨大的紅銅底座,此刻,爐內的安息香正氤氳的流出縷縷白煙,香氣四溢。

    “太醫院太醫監孔仁卿參見聖上。”孔仁卿碎步移到殿中階前跪下,連呼萬歲。

    此時,趴在地上的他用餘光一瞄,發現旁邊還跪著一個年輕的女子。

    這女孩並不是宮女模樣,也不似後闈嬪妃,卻是穿著斜襟白色短襦衫,腳踏狐狸毛邊的繡靿短靴,直挺挺跪在那裏,眼神伶俐、嘴角微翹,臉上有一點年輕的孤傲,也有一點不合年齡的城府,完全不似自己一般戰戰兢兢,不知這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孔太醫免禮。”上麵飄下一個聲音,語氣雖然慵懶平和,卻透露著一股蒼勁和巨大的威嚴。

    孔仁卿顫巍巍直起身子,向上望去,九級雲階之上,梁王天子的龍塌赫然在目,赤金掐絲鑲滿在紫銅寶座之上,雕刻的十三條金龍盤旋飛舞,馬蹄、獸頭、蓮花、寶象鑲嵌其中,點綴著拐子雲紋和折枝花卉,莊嚴而華麗。

    然而梁王天子並不在龍塌之上。

    塌側以四麵象牙屏風合圍一圈,梁王的聲音卻是從這屏風中傳出,奇的是,這屏風之上,不是山水畫、也非仕女圖,每一麵屏風上,都又畫著一麵屏風,屏風之內,又畫屏風,遠遠望去,使人眩目。

    “孔醫監,你可知祝由之術?”

    “回陛下,《內經》記載‘黃帝曰:餘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這祝由術乃是上古的一種療疾手段。”

    “你知多少,俱可細說。”

    “陛下,古時巫醫不分,這祝由術是使病患麵北而坐,取禳符化水服之,巫醫口中念念有詞,幸者,則其病自愈。以今日醫家看來,這祝由更多的是屬於情誌療法,給患者平複病痛的信念,再借助病患自身的陰陽之氣調和病症。”

    “孔愛卿,我讀《春秋》,齊人文摯給齊閔王診病,期而將往不到者三,至又不解屨登床履王衣。並出辭以重怒齊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這是否就是祝由?”

    “陛下,以《春秋》記載,齊閔王之病應是肝鬱氣滯所致,文摯故意激怒齊王,胸中積痰湧出,氣血通暢,所以病愈,與祝由無關。這祝由術,是以禳符為手段,以人的情誌信念為核心來診療病症的。”

    “禳符也是用於情誌?”梁王又問。

    “陛下,古時的道符書寫所用黃紙,是專用薑黃染色製成,製作時還經常加入一些名貴藥材,如虎骨、珍珠、麝香等。這禳符中包含了這些藥物,用於治病自然就很靈驗了,不知的人皆以為是禳符上畫的咒語起效,實則還是藥物的功勞。”

    “老太醫不愧是千古名醫甘伯宗高徒,果然博學。太醫院可有醫官會這祝由術?”

    “陛下謬讚,雖巫醫同源,但當下巫即是巫,醫即是醫,太醫院的醫官,均是不會這祝由術的,醫者教授學生,也是不學此科的。所以失傳已久。”

    “失傳?何以見得。”

    “陛下,古時太醫院曾設醫術十三科‘曰大方脈,曰婦人,曰傷寒,曰瘡瘍,曰針灸,曰眼,曰口齒,曰咽喉,曰接骨,曰金鏃,曰按摩,曰祝由’。當時確有這祝由之術,但自前朝起,幾百年來,太醫院均隻設前十一科,這祝由之術確已失傳。至少這皇家醫院,是沒有的,民間是否有傳,老朽卻未聽說,偶然見得的,說是祝由,其實都是巫術,假借祝由之名故弄玄虛而已。”

    見梁王不語,孔仁卿又小心的問道“陛下今日喚老臣來,不知龍體何恙?這祝由術醫得的,太醫院也醫得。”

    “今日喚你來,不為瞧病。”梁王頓了頓,輕歎一聲“朕自登基以來,六歲有餘,當年這衙府司軍隨我征戰,起事後又踏平藩鎮餘孽,如今環伺京城,朕心總難平。”

    孔仁卿一聽,便知梁王何意。

    梁王率親兵起事後,一直擔心後來者效尤。六年間,衙府司軍頻繁換帥,曆任都統領中,流放一人,賜死九人,再謹言慎行,隻要稍有風吹草動或閑人進諫,梁王均以謀反治罪,幾乎是捕風捉影、寧信其有、不問而罪之,不查而殺之。以至於無人敢做這衙府司軍的都統領。

    梁王這是疑心病啊。

    “為使親軍竭誠盡節,朕請翰林四處探訪,尋能人異士,已有三年。今有萊州錄事參軍唐楷觀舉薦一女子,其自稱可以祝由之術施與衙府司軍將士,一方麵能使軍將們強健體魄、防治未病,更重要,能以此控製人的情誌,使衙府司軍忠貞不二。今日喚你來,便是和這女子對一對,看其是否真有這本事。”

    孔仁卿心中一詫,想到“梁王這是何意呢?我本不會這祝由術,縱使她有本事祝由,我卻未必能甄別啊。”

    “孔太醫有慮便問,多指教了。”說話的正是旁邊的白衣女子,聲音如黃鶯出穀,悅耳動聽“小女子,名叫公孫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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