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京中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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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兩個月後的一天,這夜已是夜半,楊鶴的近侍匆匆跑來:“少爺,少爺,不好了,剛收到的消息:會仙樓被無故查封了。”
“怎麽回事?”楊鶴頓時匆匆披衣而起。
“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走。”楊鶴往外而出,卻不曾想,還沒出府門,隻見管家一副急匆匆的樣子,像是往楊正午的正屋而去。楊鶴喊住他:“做什麽這麽急匆匆的?”
管家轉頭看到是他,趕緊又折返回來,“孫少爺,外麵圍著大批官兵,將我們所有的府門都給圍住了。”
“官兵?”楊鶴愣怔著又往前去,“哪裏的官兵?”
“好像是北府軍。”
“任九籬?他做什麽?”楊鶴遲疑一陣,打開門,果然見門外駐滿了北府軍的人。
任九籬手下的一名將領見他出來,走向他道:“楊少爺,今天起你們不能出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我們不出去可以,可爺爺總要上朝吧。”
那將領不卑不亢地回道:“抱歉,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奉命行事而已。上頭說,未解封前任何人都不能出入。楊少爺,請回吧。”
楊鶴隻得往楊正午的正房裏去。
還沒進門,隻見楊正午已經端坐在正堂上,他的父親和叔父也皆在其中。
見幾人皆是神色肅重,楊鶴問:“爺爺,你知道了?”
楊正午應聲:“知道了,不要慌,先坐下。”
“爺爺,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會無緣無故查封了我們府宅?”
楊正午終於起身,緩緩開口:“為父自問這一生不飲盜泉、潔已奉公,可唯獨在今科科考上,為父心是有愧疚的。”
楊正午的大兒子楊墨林道:“父親,那榜眼和探花本就有實才,這二人是父親在鄉試、童試、會試的卷子中一張一張精挑細選出來的。父親不過是惜才助推一把,不過是提前內定而已。許世伯選的狀元已經進了翰林院,若有什麽,他第一個逃不了。”
“現在我們和外界斷了聯絡,上個月陛下無故遷怒宋叔獒,將他下獄,我心裏總覺得不對勁。楊鶴,你和長君互相捏著對方的把柄,也許宋叔獒已經將此事一並供出。”
楊鶴忽然驚出一身冷汗,“爺爺,今早任九籬也帶兵控製了會仙樓,現在想來,必是此事無疑。”
楊鶴此言一出,其餘三人皆是震驚,但都已確定必是科考之事。
楊正午又道:“此事是由宋叔獒牽扯出來的,想來許家更不比我們好多少,且看且走吧。等著朱托的人到來便是。”
屋中另外三人皆有些詫異,可楊正午還沒回話,隻聽外麵有人道:“老爺,聖旨到——”
楊正午肅然斂容,起了身,臉上有一副從容赴死的神色,對幾人道:“走吧。”
幾人出了屋中,旋即便被玄衣司的人圍擁著帶走。
一路,悄寂無聲,楊正午知道,這是梁帝給予幾人最後的體麵。一行人邁入了玄衣司大門,隻見朱托已等在玄衣司,見楊正午等人到來,朱托也是恭敬地上前相迎:“楊大人先請吧,下官這裏還有人要等。”
朱托剛說完,隻見有人急色匆匆地前來:“大人,許大人他,他飲鴆自盡了。”
“什麽?”楊正午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地,幸好楊鶴在一旁眼疾手快將他扶住。
朱托倒是鎮定,吩咐手下:“你們將楊大人他們安排好,本官這就去許府看看。”
朱托走後,楊家祖孫三代被安排在同一間牢房裏。楊正午此時神色淒然而悲愴,跟方才的從容大相徑庭。楊墨林見他如此之狀,勸慰道:“還望父親莫過於悲傷。”
楊正午終於長長歎了口氣:“我悲的不是他,而是我們楊家。”
楊墨林一時不解,問:“為何?”
“原本,陛下不過是想要挫一挫我跟你許世伯的銳氣和鋒芒,朝中兩黨相持,正是他所望的,他是不會將我們怎麽樣的。可是如今,你許世伯飲鴆自盡,朝中若是隻留下我,霽王又手握重兵,那未免一家獨大,陛下絕不要這樣的場麵,所以我們楊家危矣。”
“爺爺,那此事我們要不要將此事通知給殿下?”
“怎麽傳怎麽通知?我們都已被隔絕了,現在連外麵什麽情況都不知道。”楊鶴的父親楊墨池有些焦躁。
楊鶴胸有成竹地道:“父親,如果我一定要傳遞消息,還是能做到的。”
“罷了。”楊正午擺了擺手,“如今之計,我們萬不能讓殿下得到消息。”
“爺爺,這是為何?”
楊正午卻對楊墨林兄弟道:“讓他來,難道是讓他劫獄嗎?為父不想讓允晏夾在中間難做。”
“可是爺爺......”
楊鶴還想勸,楊正午又一次阻止,又道:“允晏城府不及翊王,如若他得到消息,帶兵回京,那我們之前的努力都將功虧一簣。如今當務之急,我們不但不能通風報信,還要阻止京中的風聲泄露。”
楊墨林道:“可是父親,我們若是就此倒了台,日後又有誰還是殿下的後盾?”
“殿下的後盾是他自己,是他所擁的那些兵馬,是他這兩年多來浴血疆場的所有功勳。”
楊正午的一番話讓楊墨林兄弟和楊鶴頓時無言,楊墨林道:“父親說得是。”
楊正午又長長地歎了歎氣,過一時已是老淚縱橫。
楊墨林看出因由,道:“父親還是在為許世伯傷心吧?”
“我跟你許世伯,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參加科考,曾經也像長君和楊鶴那樣年少飛揚、青春恣肆。後來,我們倆又一同入朝為官,成為當今陛下的左膀右臂。再後來,又一起在官場宦海幾經浮沉,早前因多次衝撞先帝一起被貶謫流放,那期間,他在南端我在北端,我倆還是以詩文相酬,互相慰籍。後來,我們一同被赦,一起扶持當今陛下登基,又一起支持先太子,鬥梁氏一黨。在梁黨剿滅前,一直都是政見一致。我們這一輩子都互引對方為知己,卻不想臨了卻為各自的利益相向而馳,到了劍撥弩張的局麵。而如今,卻是陰陽相隔,再也沒有了和解的機會。”楊正午說著揩去臉上斑駁的淚水,又對兒孫們道:“讓他們拿些筆墨紙硯,為父要給你許世伯寫一篇祭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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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孤煙河畔的草廬裏,燈火又再亮起。
蕭白剛睜開眼,就見褚昂久難掩激動的神色,瞪著眼睛道:“世子,剛得到消息,許崢嶸果真如世子所猜想的,飲鴆自盡了。”
蕭白聽到這個消息,卻還是目無表情,隻慢慢起了身,淡淡應聲:“哦。”
“如果此事被蕭允晏得知,就意味著蕭允晏前程盡毀,以他的脾性,定是會和老皇帝鬧個天翻地覆。”
“那,我們要不要讓蕭允晏知道此事?”
蕭白搖了搖頭,“就算此事就是傳到他們那兒,他的那些手下也不會讓蕭允晏得知此事的。我們按原先的計劃行事就好。”
“是。哦對了,世子之前讓昂久查的江南華亭抄家案,昂久已經查明了,當時,在華亭有幾戶望族因為聯名上書清查巫蠱之禍而被牽連,受牽連最大的是當時身為戶部尚書的朱彧,他給先皇上書,力證王爺的無辜,跪請先皇徹查此事,先皇一怒之下將他滿門抄斬。據說朱彧的小女兒原本一直養在華亭,抄家那日她才進京三天,那日因外出遊玩而逃過了一劫。此後,便沒了下落。世子,會不會就是她?”
“也許是吧。”蕭白漫不經心地說著,又順手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褚昂久,“將這個交給任九籬吧。”
褚昂久微微怔了怔,問:“世子這是打算另布一局了嗎?”
蕭白道:“正如你說的,如今已是天時地利,隻差一個任九籬了。”
褚昂久一聽,豁然開朗的樣子,忙立起身,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好,好,世子,昂久這就去,世子等著昂久的好消息便是。”說罷,人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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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坐在孤冷的禦座上,望著眼前的兩篇祭文,一時也是心潮湧動。鄭有榮見勢,故意道:“陛下,看來,他也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
梁帝問:“你看得明白?”
鄭有榮笑道:“老奴不懂詩文,但看到陛下動容了,想來必是寫得情深意切。”
梁帝聽鄭有榮這麽說,這才驚覺自己未免有些失態,忙肅色斂神,強裝出自己不為所動的樣子。又對朱托道:“既然都招供了,那就按照律例行事吧。”
朱托道:“陛下,按照律例,主考官泄題是要全族流放的。”
“那就全族流放,發配嶺南。”
“是。”
數日後,一紙詔令正式下達:許家在給許崢嶸殮葬後,全族發配瓊州,顏、虞兩族,則全都發配到漠北。至此,轟轟烈烈的許、楊黨爭落下了帷幕。而京裏,另一幕大戲又緊鑼密鼓地悄然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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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元狩二十二年,朝廷在短短幾年曆經了幾次大動蕩,先是太子亡故,後是清理了一批梁黨,直到最近,又接連貶謫了許、楊兩黨受牽連之人。
千重殿裏,四鴻分坐兩側。梁帝看著四鴻的學生所呈上來的策論,不由連連叫好,叫了一陣好後,又歎息:“朕隻可惜你們的這些個學生當時沒來參與科考,若不然,事情也不會鬧到如今這副局麵。對了,這幾人如今在哪?”
端硯子道:“這幾人一直在臣等幾人身邊,早前他們幾人皆無心入仕,但幾人也是胸懷大誌,如今眼見朝廷陷入人才凋敝之中,倒也有心為國效一番力。”
“那,快讓他們來見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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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又匆匆飛逝,已到了這年中秋,這是太後過世後首次操辦中秋宴。梁帝望著坐下子孫席中寥若晨星的模樣,太子和德王的子女們在他麵前皆是戰戰兢兢的樣子,睿王和順王的子女皆已被圈禁,根本就沒有出席的機會。而他自己,則是身邊人從梁氏換成了樊氏,不由又是幾度感慨叢生。又想起這兩年來自己接連喪子,朝中臣子更換了一批又一批,那兩個驍勇善戰、屢立軍功的兒子此時又都身在戰地,如今隻有三個皇子承歡自己膝下,讓梁帝倍覺淒涼。所幸,就在梁帝傷身感懷的時候,蕭允昇和蕭允晏的家書和捷報同時到達。梁帝望著這兩封戰報,心中倒也寬慰不少。
宴畢,樊氏正替梁帝寬衣,梁帝忽然道:“上次從你宮中選出來送給允晏當侍妾的那個宮女,叫什麽?如今可還好?”
“回陛下,她叫崔和,如今好著呢,一直本本分分地服侍著霽王。”
“這兩年來,允晏屢立戰功。隻是他常年不回京,到現在都還沒個一男半女,朕心裏也是著急的。若那個崔和為人本分,不如給她提一提身份,準許她給允晏綿延子嗣。”
“是,臣妾這就遣人去跟崔和說。”
“還有,你留意留意,看看京中哪家高門貴女適合給允晏當正妃。”
樊氏笑了笑,笑容甚是勉為其難,梁帝看出來,問:“怎麽?這事有何為難之處?”
“霽王曾經滄海,臣妾隻怕他再也看不上世間其他女子了。”
梁帝臉上露出一股慍怒之意,“你是說之前那個呂仲簡的女兒吧,也不知道這父女二人是怎麽想的,朕這裏百般信任他,還抬舉他做了親家。他倒好,二話不說就消失無蹤。聽說他那個女兒如今還是蹤影全無,白白讓允晏癡戀一場。”
樊氏脫口而出:“陛下,臣妾說的不是她,呂姑娘跟霽王也根本就不相識。”說著,樊氏裝作一副無心失言的樣子,連退了幾步。
“什麽?”梁帝疑惑地看了看樊氏,又問:“你說什麽?那呂仲簡的女兒跟允晏毫不相識?”
“不不,臣妾,臣妾什麽都沒說,什麽都不知道。”
樊氏又緊張惶恐又欲蓋彌彰的態度,讓梁帝深覺此事非同小可,逼近她,又逼問:“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樊氏忙忙跪伏在地,“臣妾不敢欺瞞陛下,隻是此事若由臣妾說出,難免會涉及後宮幹政之嫌。”
“恕你無罪,快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崔和剛去的時候,曾多次給臣妾訴苦,霽王心裏念的想的都是一個叫漪兒的女人。”
“漪兒?這人是誰?”
“臣妾也不知道此人是誰,隻記得那呂仲簡的女兒叫呂蘅,而且崔和說了霽王殿下根本就不認識呂蘅。”
梁帝聽到這話,臉色又再陰冷難看,道:“崔和的信呢?快拿來給朕瞧瞧。”
“是。”樊氏哆哆嗦嗦地去抽屜裏將早就準備好的信交到梁帝手中。梁帝看罷,深信不疑,又想起三年前的一些前塵往事,喃喃念著:“漪兒?難道就是那個赫連漪?”
“什麽?陛下,你不要嚇臣妾?霽王從小深受章獻皇後的教化,怎麽可能會做出勾連他國公主之事?這漪兒,必定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你懂什麽?早年就有風言風語說允晏跟赫連漪有所勾連,後來被他以呂仲簡的女兒為擋箭牌給蒙混過關......”梁帝說著,又想起呂仲簡全心為赫連漪所謀,蕭允晏的戰線等等,越發覺得自己猜疑是對。
“陛下不要生氣,或者此事另有隱情。臣妾這就派人去傳陛下的旨意,抬高崔氏的身份升她為嬪,若霽王殿下有了子嗣,或許他就會收了心。”
“不必了,他已經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了。朕暫先記著,待來日再清算。”
“陛下——”
“不提他了,四鴻給朕看過允旦的文章,近日允旦的功課大有長進,連四鴻都誇他是可造之才,明日讓他過來,我們一起用晚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