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孽緣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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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宮起火,自然不是件小事,街頭百姓紛紛走出家門,麵色驚恐,奔走呼號。
    好在天快亮時簌簌下了場雨,在天時與人力的撲救下,僅僅是燒了半個時辰,就逐漸變小,直至熄滅。
    趁著宮內宮外亂作一團,一行人等返回城中,然而得到的訊息卻令人著實費解。
    這場火災的緣由很簡單,是一名小宮女打瞌睡踢倒了油燈;結果卻十分糟糕,不僅燒掉了一大座殿堂,殿中臥床養病的北涼王風如嶽也未能幸免,燒成了骷髏,聞訊前來救援的國師仇複和數名宮人侍衛亦是葬身火海,屍骨不辨。
    城中不時發生騷亂,抓捕鎮壓了不少人,顯然北涼朝堂對這一事件預料不足,又苦於國主在外,朝中無主,多年來一人攬權的弊端便呈現出來,怎一個亂字了得!
    留下來監視王姆的四人,兩名輕傷,一名重傷,還有一名失蹤。
    銀翼動用了所有帶來的人力去找,終是一無所獲,最終隻得放棄,又或許,那人已在火海中殉職。
    安置好傷者,三日之後的深夜,喬裝打扮,重重努力,秦驚羽終於站在了失火現場。
    昔日繁華的宮殿如今隻是殘垣斷壁,滿目瘡痍,所有的痕跡都被清理幹淨,隻剩下被熏黑的牆體,燒成黑炭樣的門窗,橫七豎八倒地的房梁。
    “大火是從內朝外燒起來的,所有的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就像是有人故意在裏麵封死了一般,屬下無能,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衝到那大火中央,但我可以保證,絕對沒人從殿裏逃出來……”
    想著那受傷侍衛的話,秦驚羽吸了吸鼻子,沒放過空氣中那一絲淡淡的異樣氣味,雖然已經被大水洗滌,清掃完畢,但卻逃不過她超常的嗅覺。
    那是,桐油的味道。
    不是天災,連人禍都不是,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火災中央位置,那十幾具燒焦的屍體幾乎是合在一起,肢體相連,骨肉相融,哪裏還分得出誰是誰?
    好一招火遣之計,也愈發說明對方心裏有鬼,風如鏡也許是真的死了,畢竟他的存在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但是王姆,卻極有可能是借此逃匿——
    放著好好的國師不當,富貴的生活不過,她在躲什麽?
    “她到底在躲什麽呢?”秦驚羽蹙眉低語,盡管在雪山的時候這小女子自私涼薄,撇下他們不管,自己帶著梅朵逃之夭夭,但她這回見麵不也沒責難不是?
    風如嶽此次前往摩納族,她應該被留下來坐守王宮,如果沒有與他們碰麵,她是不是就會一直呆在這裏?
    “我感覺,她瞞了我們一些事情。”蕭焰眼眸裏晦色流動,緩緩道,“也許,我大哥在她手裏。”
    銀翼聽得嗤笑:“這女人傻的吧,難不成她是想用蕭冥來要挾我們?”
    全天下都知道大夏與南越勢同水火,大夏天子秦驚羽對南越大皇子蕭冥恨之入骨,這個人質捏在手中,實在沒甚作用。
    現在的王姆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瘦小羸弱的小小侍女,天下局勢,她多少應該清楚一些,便沒必要做這無用功。
    “她傻與不傻,都不關我們的事,關鍵是要把蕭冥找到,活要見人,死要——”秦驚羽望向蕭焰白淨的臉頰,墨黑的眼眸,淡淡道,“見屍。”
    “我大哥不會死的。”
    聽著他的低喃,秦驚羽不覺冷笑:“他憑什麽就不會死?心狠手辣,作惡多端,連老天都看不過去,要來收他的命。”
    蕭焰輕歎一聲:“可是,即便他再不好,也總是我的家人,我的嫡親兄長。”
    秦驚羽別過臉去,不想再聽。
    一遇到蕭冥的事,兩人之間的矛盾就凸顯出來。
    這原本就注定是個死局,要想拚力化解,尋到活扣,談何容易?
    “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下一步做什麽,你們想過沒有?是去追風如嶽,還是繼續尋找蕭冥的下落?”銀翼不耐發問。
    見兩人都沉著臉不說話,禁不住又自嘲一笑:“算我沒問,繼續找人吧。”
    蕭焰抬眸看她,眼中有微微的光芒在閃動,她明白他的心思,盡管不情不願,還是點頭道:“那就繼續找吧。”
    此次前來北涼,目的不外乎有二,一為蕭冥,一為風如嶽。
    他們已經晚了一步,現在趕去雪山早已來不及,要發生的事情終歸已經發生,倒不如留在陵蘭等著風如嶽回來,何況,她確實也想知曉蕭冥的下落。
    想了一會,沉吟道:“我要更為詳盡的王宮地圖,一間屋一間屋地找。”
    那受傷侍衛篤定說沒人從火場逃出去,而火災當晚城門緊閉,然後全城戒嚴,隻進不出,王姆一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要想出城,那是比登天還難。
    她畢竟有些小聰明,也沒理由去硬碰硬,最穩妥的法子,就是找地方躲起來,躲上一年半載,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設法脫身。
    那麽,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北涼王宮。
    這座在國人心目中接近於神堂的宮殿,坐北朝南,東西兩翼成啞鈴樣分布,其中宮牆高聳,塔樓無數,房間更是成千上萬,不計其數,根本就是座迷宮,若是熟悉地形之人事前做足準備,隨隨便便找個地方躲起來,那尋找之人花上十天半月也奈何不得。
    “你覺得那女人還在王宮當中?”銀翼忍不住道,“她明知我們在找她,怎麽可能還留在陵蘭,而不去雪山找風如嶽尋求庇護?”
    “直覺吧。”秦驚羽揉了揉額頭,“我總覺得她跟風如嶽……那個,嗯,不太對勁。”
    這場火,不該是出自風如嶽的授意。
    獨攬大權這麽多年,他的政敵應該不在少數,這回他丟下國家大事匆匆奔赴雪山,將病入膏肓的風如鏡以他自己的名號留在王宮大殿,也許就是樹立個靶子,引蛇出洞,一箭雙雕,將上下之敵全部鏟除。
    他想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刺客,就像那些南越軍士一樣,斬草除根,不留禍患,而不是這一場莫名而來的野火,引得多方猜疑,不斷生出混亂。
    王姆躲起來,除了躲他們,會不會也是在躲他?
    她跟風如嶽之間,難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利害關係?
    疑點太多,困惑太多,種種都是猜測,沒人能給出最終答案。
    解謎的過程可謂艱辛,趁著風如嶽還沒回歸,接下來的日子,晝伏夜出,全力尋人。
    王姆藏匿在王宮隻是個猜測,命中率頂多百分之七八十,這漫無目的一間間一處處搜尋,爭分奪秒,仔細查檢,還要避開北涼王宮侍衛的巡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極難。
    一夜一夜過去。
    蕭焰的臉色也越來越灰暗。
    所幸秦驚羽向來甚準的直覺到底沒有退步,到第七天晚上,走在一處曲折迂回的甬道,她突然停下腳步,聆聽著那隱約傳來的細微之聲。
    那是人的呼吸聲,聽著有點耳熟。
    循聲而去,高牆後方是一道鐵門,門上還上了鎖,在旁人看來隻是座廢棄之地,但她確定,那斷斷續續的呼吸聲就在牆內不遠。
    秦驚羽凝神傾聽了一陣,邊聽邊是輕輕敲擊著牆體,一連串有序的聲響傳出,那呼吸聲驟然一頓,繼而沉重起來。
    “有工具麽?鑿牆!”
    她一聲令下,眾人齊齊動手,隨著土石傾倒的聲音,牆上破開個大洞,一團蜷曲的人形露出來。
    是那名失蹤的西烈侍衛!
    一身的燒傷灼傷自不必說,手腳都被繩索捆綁著,後腦勺一個深深的似被硬物擊傷的血窟窿,額頭上還有著幹涸的血跡,眼珠慢慢轉動著,嘴巴被人用厚實的布條蒙得緊緊的,扯掉布條,他的聲音已經啞得幾乎聽不清,一開口卻是震撼人心的消息:“那個國師……沒死……藏在塔樓上……”
    這樣一來,範圍便縮小了太多,一個時辰之後,他們找到了那座塔樓。
    那是王宮中最高的塔樓,尖塔聳立,陰森荒涼,塔樓下是荒涼的雜草,就連門環都是鏽跡斑斑。
    實在難以想象,這些天來王姆竟藏身於此,這樣高遠的距離,若非有確切線索,打死都想不出。
    沿著石階蜿蜒而上,一層一層接近至高點,幾縷陽光直射在天井上,又被一道小小的黑影擋住大半。
    “你這多管閑事的,到底還是找來了。”王姆居高臨下看著她,也許是終日躲藏的緣故,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秦驚羽深吸一口氣,這才克製住胸中的怒氣,以及要拔劍出鞘的衝動:“你這恩將仇報的小人,人家在大火燒來房梁倒塌的時候還推了你一把,你竟然背後偷襲,擊暈他不說,還將他丟在那夾牆之中!”
    王姆冷笑道:“要不是他那一推,他這會兒早該是一具屍體,又怎麽會一直留著一口氣,被你找到?可你怎麽能找到他呢,他受了重傷,掙不開那些繩索的,嘴上還綁著布條……”
    秦驚羽不想多說,噔噔幾步就站到她麵前,毫不停留越過她,往那扇虛掩著的橡木門裏衝去。
    “站住!”王姆擋在她身前,手臂橫在門框上,死死按住,指節發白。
    “憑你,就想擋住我?”秦驚羽冷哼一聲,就見銀翼從側麵衝上來,隻一掌,就將王姆大力揮開,啪的一聲坐倒在天台上。
    門板應聲而開,蕭焰快步踏進,隻一眼,就驟然變色,低聲叫出:“大哥——”
    地上那人一動不動,昏迷不醒,衣衫破裂,身上還有鞭打的血痕,可以說是體無完膚,麵上卻沒有什麽傷痕,雖是又瘦又弱,卻依然邪魅英俊。
    這張臉,她打死不會認錯,真是蕭冥!
    他果然在王姆手中!
    在他身旁,有被褥,有披風,有湯藥,還有些吃喝之物,零零散散擺放著,看來確是早有準備。
    跟著蕭焰進門的還有那名老軍醫,半跪著四下摸索檢查,看過之後,卻是又急又怒:“太過分了,大殿下的手足筋脈都被人挑斷了!”
    蕭焰臉色發青,慢慢站起身來,瞪向那被人架著進來的王姆,袖底亮光一閃:“你為何要這樣狠毒?”
    王姆白著一張臉,並不說話,隻靜靜望向地上的男子,沉鬱的眼底有著淡淡的波湧。
    秦驚羽看得心頭一動,這樣的眼神……
    “哦,後來又被人接上了,不過這樣的方式很是奇怪,老夫從未見過——”老軍醫抬起頭來,麵朝王姆,“姑娘你是大夫?”
    王姆淡淡道:“不是,我不過是學過一點巫醫之術。”
    老軍醫點頭,從藥箱中取出針囊,就著塔樓油燈的光亮,給蕭冥施針救治,一時麵色凝重。
    秦驚羽看看那昏迷之人,又看看旁邊一臉淡漠的少女,似有所悟:“你是因為他才……”忽見她眼中一點晶瑩,想了想,拉她走出門外,站到天台一角,“聊會吧。”
    王姆麵無表情:“說什麽?”
    秦驚羽聳肩笑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但必須是真話,不想說也行,我這就叫人送你走,這輩子別想再看見那個人。”
    王姆看著眼前俊美得過分的少年,最終還是妥協:“你想知道什麽?”
    秦驚羽想了一會道:“殿堂中那個病人,是風如鏡?”
    “是的。”
    “他真的燒死了?”
    “沒錯,已經是個活死人,倒不如死了好。”
    秦驚羽指著木門,問出重點:“蕭冥是怎麽傷的?又怎麽會在你手裏?”
    王姆朝那邊投去一瞥,低聲答道:“我跟風如嶽進宮的第二天,他就來了,據說是來找風如嶽討要什麽聖水,又是救命,又是治病的,他們糾纏了很久,談了很多條件,最後風如嶽還是給了他一杯水,明眼人都知道那裏麵有詐,沒想到他看起來那麽精明的一個人,居然接過來就喝……”
    她的表情愈發柔和,聲音也是越來越低:“在他昏過去之後,風如嶽帶隊將他的手下全部製服了,還狠狠打他,挑了他的手筋腳筋,說什麽弟弟做的事哥哥來還,他忍著,一聲不吭,卻偏過頭來看著我,一眨不眨看著我……”
    秦驚羽看著那張平淡的小臉突然散發出來一絲光彩,心底的疑問瞬間得到解釋。
    不得不說,蕭冥除去那狠毒的性情,陰險的手段,單從外表而言,算得上是個非常英俊的男人,而像王姆這樣在深山長大的小女子,自幼孤單過活,又被壓抑著真實的心思,一遇到這樣的男子,情愫暗生,仰慕遂起,卻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蕭冥,應該是個心思縝密,極其善於利用形勢的人,盡管不知道他為何會迫不及待去喝那所謂聖水,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雖然身陷囹圄,卻很快就抓住機會,尋到救星。
    這個救星,就是被風如嶽認為是神族聖女的王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