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零零零一年·次隱生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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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上的一百億個夜晚!
    第一次前往,他成為了未來的生物,而回歸是那生物穿過了無上明星,從曆書中出現。
    第二次前往,他親身來到了其他的時間,接著從無上明星回歸,從曆書中來。
    第三次與第二次同。
    第四次的前往與第一次相似,但回歸則是穿過無上明星,接著從某個“疑似無上明星到曆書之間的某個階段產物”來到了新的時代。
    第五次靠的是這個“疑似無上明星到曆書之間的某個階段產物”離開。
    從第六次起,已經沒有了前往,他是靠曆書離開的。
    第七次又是依賴無上明星。
    現在是第八次,李明都已經失去了時間旅行的實感。
    所有人都在徒勞而孱弱地等待光陰的流逝。
    而他卻被動地,或主動地,像是從一個房間走到了另一個房間。
    世界是令人窒息的寂靜,人體的視網膜上倒映出了一係列似是而非的群星。漫漫的天際綻放著永不消逝的煙火,夜空顯出一種姹紫嫣紅的特別的色彩。
    穿過門前,他的意識體始終在機器身中,但穿過時一個眨眼的功夫,他的集中力就又回到了人體,好像石頭從坡上滾落到了原本的大地。
    人體穿著的太空服隻有一般程度的輔助運動能力,在動輒數萬裏的虛空中是毫無意義的。通訊的電磁波發射而去,想來也很難說能被什麽東西接收。他想要把自己的意識轉移到機器身中,但不論如何嚐試,他卻什麽都感應不到。
    死亡般的逝去。
    消失般的拒絕。
    就像明明記得要去做什麽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這件事是什麽,丟了某個東西卻怎麽也找不到這個東西一樣。
    不定型身可以感應得到。
    他剝離去人類彩色的視野,重回不定型黑白的世界,發現不定型身在一個沒有大氣的小行星上。
    小行星不是球形,翅膀似的樣子突起幾座峰巒。
    它在一座峰巒上,仰望著不會閃爍的群星。
    人類裸露在真空在三十秒會出現減壓症。不定型的減壓症出現得更快,在李明都意識到自己的痛苦以前,那柔軟的可塑的身體已經在向外膨大,組成皮膚的真皮和外皮反而開始縮緊。這種縮緊會排出大量循環氣體,它在兩分鍾內會救不定型一命——
    夾在真皮和外皮間的胞液由於內壓的升高將在短時間內避免沸騰的結局。
    唯一的好消息在於這裏看不見太陽,隻能見到群星的微光。
    李明都沒有別的辦法,他隻會一個方法——往下挖。
    不定型攝食了一部分土壤,同時盡力往這顆小行星的深處挖鑿。小行星的內部壓力會緩解不定型的痛苦。
    土壤中含有豐富的微元素離子,在通過不定型的器官時將放出包含氧氣在內的氣體,可以稍微地延緩這具身體的性命。
    可能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李明都一直以為自己會落到地球或無上明星的附近。
    現在,他可能仍在附近,但不是地麵尺度的附近。
    而是太空的尺度。
    不定型的身體落到了一個小行星上。人體在太空中漂流,機器身好像停機了一樣失去了聯係。
    確實,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曾經無名基地設想中最糟糕的一種,穿越的瞬間便會迎來死亡似乎化為了現實。
    太空服儲備的濃縮氧正在釋放殆盡。接下來還可以依靠太空服的能源強行作用二氧化碳進行循環。
    頭盔裏的燈被關閉,從玻璃球罩裏能見到的天完全黑了下來,隻剩下幾輪孤零零的月亮。
    滿天的月亮裏沒有一顆像是蔚藍的地球。
    不過他好像看到了青星,也看到了紅星,看到了黑色的像鐵一樣硬又小的星星,以及龐大的白色的有著一係列衛星的星星。
    星星列作了一排,像是宇宙的無數的眼睛。
    至少有兩個小時時間,周圍沒有任何聲響。
    他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或許,情況還可以繼續糟糕下去。
    狹窄的空間逼人,廣袤無邊的空間同樣恐怖。
    漂在虛空中的宇航員向外持續不斷地發出電磁輻射,但能源正在關閉,體溫正在寂靜的空間中慢慢流失。在可以感知到這一變化以前,二氧化碳報警器響了一聲,然後停止不動了。
    輔助動力係統關閉後,人什麽也做不了,做任何動作都無法帶來反推,他隻能保持一個簡單的姿勢在虛無中越飄越遠。這個漂浮的速度在穿越無上明星的瞬間就被初始的力道決定了。十數種可能的死亡互相追逐,等待著寰宇唯一的獵物的落網。
    機器身仍然沒有回應,就像人的心髒已經停跳了一樣,變成了一片靜默的不能去記憶也不能去設想能看到聽到任何東西的死亡的深淵。
    不定型碰到了一塊可能是堅固的岩石的東西,它被迫停止了。停止的時候,它體內排出的二氧化碳正在迅速通過土壤的孔隙散向虛無。
    不定型把自己埋在土中,進入了無法思考的冬眠期。
    因為大腦的缺氧,李明都作為人的記憶開始變得遲鈍。
    “好在情況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沒有太空碎片直接擊中我。”
    意識滑過這樣一個念頭的同時,腹部忽然有被某種東西擊中似的灼燒的感覺,然後思想就在不知不覺中中斷了。
    最深的睡眠不會帶來任何感覺。
    不過在斷絕的時間過後,略微淺度的睡眠中,他同時感受到了震動和牽引。
    他首先睜開的是人體的眼睛。
    一個小的東西正靜靜地懸浮或靠他的腹部往上的位置。
    這東西的外形可能是球體,球體的表麵反射了從另一個方向射來的光輝,變得銀燦燦一片。
    因為光源的角度有限,就連近在身前的東西也出現了近乎月相變化的明滅。
    一半的身子被照亮,一半的身體落入陰影。
    等到它的月相略微變化,李明都便借著一點反射的光暈,看到身上這銀色的球體穿過了一根、也可能是兩根或者三根的細線。幾根細線彼此以一種堅硬的石頭一樣的東西固定在一條鎖鏈,向著肩膀兩側打開與延伸,直至自身像是一個環。
    一個細弱無比的環。
    幾乎不反射任何的光亮。
    環像是繃緊了,也可能沒有。在李明都恢複更多的感知後,他的身體被輕微地震動了下,沿著環的方向。
    這時,李明都意識到自身的太空服絕對已被擊穿。擊穿它的東西也許是眼前的銀色球體,也許不是。銀色的球體正貼在他的身體上,與他的間隔隻有最後衣服的一層生物纖維。因此,他可以感受到環的震顫。
    這種微不可查的震顫維持了可能有五分鍾。另一個銀色的球體從環的左邊像是沿著軌道滑下一樣撞了過來,與這個銀色的球體撞到了一起。就在這時,所有的震顫都消失了。它們共同靜立在李明都被擊穿的太空服的表麵。
    沒有什麽接觸的感覺。
    球體似乎什麽都沒有做。
    “會是這樣嗎?”
    李明都的腦海閃過許多疑問。
    他凝視著接近透明的球罩。玻璃球罩就在他的眼前大放光明,上麵曾經倒映過的那些圖像,關於觀測站、指揮中心還有時晴與手勢鎮裏的人影忽然出現,然後在下一瞬間,全部消失。
    這是一瞬間被通電激活的證明。
    李明都不關心這個。
    他的鼻翼翕動了起來,某種氣流指引著這個昏昏欲睡的人,然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是一點像是荼蘼和薄荷草的味道,還有一股新鮮的空氣,從腹部傳了過來。
    胸口的重量和鼻子的堵塞終於都消失了。
    他張大嘴巴,痛快地呼吸著冷冽的新鮮的空氣。月光照亮了他哆嗦的睫毛,還有隨著嘴唇一起張開的牙齒。
    空氣的成分是百分之十八的氧氣和百分之七十多的氮以及其他溫室氣體,是人可以呼吸的東西。
    李明都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知道他被找到了,被這個時代的智慧生命找到了。
    那時,他側著腦袋,眼珠子微微轉動,目光沿著球,順線直到其右邊的極點,便看到了一輪清瘦的上弦月。
    它隻有一小部分被照亮,而其他的部分隻在黑暗中朦朦朧朧。
    等到更近點,人才能發現它上麵有各種各樣的紋路。整齊的,像是被雕刻成這樣似的。正有的是圓,整個的圓就在發光的地方,有的圓則像是整個赤道,隻露出自己一小截的長線。有的是六邊形,六邊形套著六邊形,各處一邊,像是規定了這個球體的兩極。
    但不論是圓形、六邊形還是其他的圖形,所有的圖形都互不幹涉,沒有任何圖形打破了各自的封閉。
    月亮以難以估計的速度從遙遠的地方,迎著它過來。
    等到他可以看清在紋路裏細細的結構時,他終於明白月亮為何是月亮。
    不是它反射了太陽的光,而是它讓自己隻有一個被規定了的圓麵在發光。
    “天球到了。”
    李明都聽到了聲音。
    像是一個敬畏的聲音
    “那是天球。”
    ——天球?
    一個恰當的名字。
    可能比月球還要龐大,接近地球規模的巨大無比的星星,迎著他,慢慢地從一個點變成鋪天蓋地的圓。從簡單的銀白變成複雜的、多種類型、多種圖案的結構,從黯淡變得越來越亮。
    若以線的弧度估計,天球並不被線所串聯。線隻擦過了天球,擦過的地方是朝外的明處結構的一條細窄菱形。
    在線上還有其他的小型的球體,這些長得完全一樣的球體開始往天球中聚集了。
    而他像是在軌道上的車輛,或者是被綁在軌道上的人,正麵對天球的到來。
    對於即將的碰撞,李明都理應感到畏懼而要逃走。但理智告訴他,沒有必要。既然都到了現在這個程度,懸在他身上的銀色球體自然會保護他。
    他的目光望著更遠處眺望了。
    果不其然,像這樣呈圓狀以不知多少萬公裏的長度向外射發的細線軌道不止銀球體所在的這一處。在更靠內或更靠外的位置,他都看到了類似的在閃爍的點點光明。
    那是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粉色的、各種顏色的球體在線所構成的軌道上漂浮。
    這全部的一圈一圈向外發射的軌道,彼此之間似乎處於同一個平麵。而它們與天球的溝通點,也在天球赤道偏上十度的那個細長的菱形圖案之中。
    時間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天球已經很近了。他終於看到了其他細線軌道上的載客。這時,他才驚異地發現,那些球體的大小差別很大。
    有的就像他身上一樣可能隻有籃球或足球大,有的可能隻有乒乓球大。這顆乒乓球隱於黑暗,顏色不顯,是在與他身上的銀球體發生輕微的碰撞,然後排成一條三球長隊時,他才發現了。
    而有的球體可能不遜色於小行星的規模。在它懸在線上的時候,人幾乎要忘記太空中沒有重力這一事實,想起千鈞一發的典故。
    所有的球體列在同一平麵上的細線軌道上,像是土星的冰環漂浮著無數微石。所有的微石都在靜默地等候。
    在那個時候,李明都不能確認是自己靠近了天球,還是天球靠近了自己。
    也許對於線而言,兩者或許是一致的。
    他和三個球體順著細線一起搖曳地撞向了燈火通明的天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