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議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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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趙佶所料,這兩道詔書一下,分量十足,趙佶都懷疑公文用紙不夠用了。也說明這兩位的人品屬實有點不太行。各種彈劾的奏疏簡直堆滿了趙佶的案頭,好在這兩位都是久經考驗人物,臉皮什麽的早就不要了,倒也不影響他們上任。
    趙佶已經意識到新舊黨爭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暫時平息新舊黨爭,朝政就不會走上正軌,新舊黨爭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靖康之變,大家徹底不吵了。趙佶還是決定召集宰相們討論此事。
    垂拱殿內,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韓忠彥,右仆射、參知政事曾布,樞密使章惇與新任尚書左丞、三司使呂惠卿,禦史中丞蘇轍齊聚一堂,趙佶坐在上首。韓忠彥問道:不知官家召我等所為何事?
    趙佶說道:自神宗以來,國家更易法度,然事多變易,朝野沸騰,屢有更化、紹聖之舉,於國家非是幸事。吾以為,當詳盡討論其中各項法令,適合行事的就繼續推行,需要損益的就加以討論修改,實在不能推行的就應當立刻廢止,不要囿於新舊之爭,而是要從對國家是否有利來討論,還望各位出於公心,多為國家考慮,不要囿於門戶之見。
    韓忠彥說道:官家,此國家大事也,官家既然要討論,不若召史官記錄,以昭示後代。趙佶想了想說道:可,就按韓相說的辦吧。史館的學士來到垂拱殿,準備記錄,趙佶說道:諸卿暢所欲言,吾聽而從之也,韓相來主持吧!
    韓忠彥拱手說的:官家令吾等議論神宗以來法令,某先將神宗以來法令論述,以供諸位參考,神宗與王荊公所作之法,大略有三個方麵。一曰富國之法,有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輸法。二曰強兵之法,有保甲法、保馬法、置將法、裁兵法、軍器監法。三曰取士之法,有貢舉法、三舍法和惟才用人等法。諸位可以議論了。
    蘇轍說道:官家、諸位相公,新法之中,害民最深的就是青苗法、市易法和保馬法,此三法應當廢除,不需再議。韓忠彥說道:蘇台長說的是,這三法確是危害最深,議論最多的,而且也早已廢棄不用了,似乎不必討論了。趙佶說道:既然這三法皆廢,那正好討論三法為何被廢,以為後來者誡。
    蘇轍說道:官家聖明,此三法之害,都在於殘民。以青苗法為利,諸路以見存常平、廣惠倉的一千五百萬石錢各為本,如是糧穀,即與轉運司兌換成現錢,以現錢貸給廣大鄉村民戶,有剩餘也可以貸給城市坊郭戶。民戶貸請時,須五戶或十戶結為一保,由上三等戶作保,每年正月三十日以前貸請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貸請秋料,夏料和秋料分別於五月和十月隨二稅償還,各收息二分。一是時間不合理,二是利息過重,百姓根本無法承擔,三是在執行過程中,州縣及提舉官為了政績進行抑配,就是攤派。
    趙佶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據吾所知,民間借貸利息遠高於青苗法規定的利息,為何還是說利息過重?蘇轍笑道:官家,青苗錢的利率雖然較之前的高利貸較輕,但對於民眾來說仍然是一個負擔,而且由於青苗錢每年出貸兩次,所以利率實際上不止二分,同時一些官吏也借機增息。民間借貸、還貸時,可以用錢,也可以用物,拖欠之時沒有督責威刑之懼,而青苗錢雖然規定可錢可物,但實施過程中,則必須以錢還貸。由於物價等因素影響,以錢進行借貸的行為存在著有損民戶的現象。民間借貸可以拖欠,可以在不同時期還貸,但青苗法不能拖欠,拖欠會影響其執行,因而還貸時間刻板,拖欠者將麵臨官府督責的壓力。故而王荊公之本意是為了百姓不受高利盤剝,而青苗法卻使百姓受官府的盤剝,且不但下等戶被盤剝,不少有產之家也因此破產,才使得青苗法聲名狼藉,怨聲載道。
    蘇轍繼續說道:市易法亦是如此,名為救民,實為殘民。神宗死後,據統計當時商人所欠的市易錢,僅利息即達921萬貫,以開封府為例,在免除了商人欠的市易息錢和罰錢之後,還有戶欠市易本錢237萬貫,其中小姓(指門第低微的人家)戶,欠83萬貫,而欠200貫以下的就達戶,欠46萬貫,市易法本意是抑製豪商,結果確是大批小商販因此破產,國家所獲之利,遠不能和造成的破壞相提並論,此三法皆不可用。
    趙佶點頭說道:蘇卿之言,吾明白了,既然此三法不可用,那新法之中可用之法有哪些?值得商榷之處有哪些,諸卿可以議一議。三司使呂惠卿說道:官家,若說新法之中成效最大的富國之法,當論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均輸法。以免役法為例,之前衙前役,可令中等之家破產。現今采用免役法,按戶等繳納免役錢,官府雇人服役,兩全其美。還有方田均稅法,清仗出了大量田產,為國家增加了大量賦稅。均輸法徙貴就賤,用近易遠,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增加了收入,還使得漕運損耗變少。若說商榷之處,臣以為在免役法中,原來不用負擔差役的女戶、寺觀,也要繳納半數的役錢,稱為“助役錢”。女戶固然應當照顧,但是僧人道士之類,不事生產,不繳賦稅,未免過於可笑了,臣以為女戶之助役錢可以減免,寺觀決不可免,當究其人數,征收免役錢。
    章惇也說道:寺觀僧道,多以所謂方外之人,逃避稅收,應當清仗寺廟田產,照章納稅,並且繳納免役錢。而新法中的保甲法、置將法、裁兵法、軍器監法皆是良法,應當繼續推行,尤其是置將、裁兵二法,還要繼續推行,禁軍廂軍員額已經由仁宗時的一百二十餘萬下降到不足八十萬,兵器甲胄也逐漸配備齊全,冗兵問題已有很大緩解。
    韓忠彥說道:臣以為保甲法非是良法,保甲之事徒足以困百姓,而實無益於軍實。百姓每年受上番和校閱之害,所獲銀錢,遠不能抵充延誤農事的損耗,且保甲訓練不足,兵器不全,難以上陣。於國家實在無用,平白消耗錢糧而已。
    曾布也說道:官家,時移事易,保甲然廢罷已十五年,一旦複行,與事初無異,當以漸推行,則人不致驚擾。且自元豐而後,民兵日盛,募兵日衰,其募兵闕額,則收其廩給,以為民兵教閱之費。元佑以降,民兵亦衰。兵事弊端叢生,不可輕舉妄動,隻能徐徐圖之。
    章惇大聲說道:諸公可知州縣流民日益增加,盜匪滋生,若不組建保甲,剿滅地方盜匪,將何以製之?組建保甲,並非為了上陣殺敵,而是為了綏靖地方,剿滅盜匪啊。蘇轍說道:章樞密此言差矣,流民遍地,官府就應該安撫流民,賑濟百姓,對於實在不能招撫的,才應該剿滅之,而不是動輒彈壓,夫佳兵者,不祥之物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章惇不由得笑道:蘇台長可以看看,京畿路,京東東路等處,盜匪結夥,州縣無力剿滅,朝廷若調集禁軍剿滅,勞師遠征,空耗國帑,且禁軍一走,彼輩死灰複燃,唯有組建保甲,維護地方安定,才是朝廷長治久安之道。
    一見諸位宰臣意見不一,趙佶說道:吾聽諸位之言,保甲之害還在於滋擾地方,延誤農事,百姓又得不到收入,故而百姓不願參加保甲。韓忠彥說道:官家所言正是,保甲法後,不少百姓傷殘身體,以求不入保甲,其為害之深,可見一般。
    趙佶說道:國家施行新法,本為富國強兵,但是百姓受苦,吾心何安。保甲之法,斷不可如此行事。章惇還欲再說,趙佶製止了他,繼續說道:然流民遍地,盜匪蜂起,吾不能坐視,這樣,原保甲法分番上、校閱兩種,現取消番上,隻留校閱,稱校閱鄉兵,次禁軍一等發給糧餉軍器,不得有馬及神臂弩等軍器,由諸路帥臣統帥,先在京畿路、京東路、京西路各置一將,撿選材勇,要強於廂軍,專司剿滅地方盜匪,由樞密院規劃,再報政事堂知道,吾明發天下。
    章惇說道:如此可為折中之法。蘇轍問道:官家,若此法推廣,天下諸路各置一將校閱鄉兵,則增兵二十餘萬,與裁兵法不是相悖?趙佶說道:禁軍、廂軍還要繼續裁並,太祖以二十萬禁軍而得天下,現下禁軍近六十萬,其中果能上陣殺敵,剿滅西賊?吾之所以還是組建校閱鄉兵,還是為了綏靖地方,剿滅盜賊。禁軍當用於西賊、遼人,而不是剿滅地方盜賊,
    曾布說道:官家聖明,如此百姓不用受保甲之殘害,國家又有一支可用之兵。如此則可安定地方,也不至於地方騷然。韓忠彥也說道:如此可以先在京畿附近幾路施行,如果有成效,就可以推廣。
    趙佶說道:既然諸位無異議,就照此辦理吧,至於裁兵法、置將法、軍器監法還要繼續推行,至於選材之法,諸位可有意見?
    蘇轍說道:三舍法固然能取士選官,但是臣以為州郡解試與省試不應停止,還是要廣開選官之路,讓寒士能有出頭之日。趙佶也點頭所說道:蘇卿所說確是實情,僅靠三舍法選官,未免優勢偏頗,還是應當科舉取士,作為國家選官正途。
    對這一點,幾位宰臣倒是沒有意見,都同意重開科舉,趙佶說道:既然要重開科舉,不若自今年就重開科舉,同時還要開明法科,為國家選拔明法善治之人。蘇轍說道:官家,今年不若先開州郡解試,明年再舉行省試,如此不用太過急促,一切可按舊製施行。
    趙佶說道:如此就依蘇卿之言,不知大蘇學士如今身體如何,大蘇學士權知貢舉,是一盛事也。蘇轍說道:臣謝過官家,家兄目前一切尚好,正在調養治療。趙佶說道:還是遣翰林醫官院醫官,禦藥院內侍,送醫藥於大蘇學士,吾再以手詔慰問,待大蘇學士痊愈,吾欲以大蘇學士知貢舉。州縣多加慰問,務要周全。
    蘇轍再次拜謝趙佶,趙佶說道:蘇卿不必謝我,今日所議,如諸位無異議,就形成詞頭,送中書舍人草詔,明發天下,為之前各項法令做個了斷,國家再無新舊之爭,各位要和衷共濟,富國強兵,再不允黨爭之禍,之前所謂元佑黨禁之人,存者複官,量才取用,死者追複前官,給與諡號,國朝再不許有黨禁之事,亦不以言語罪人,吾聽之取用。
    諸位宰臣趕緊拜謝,趙佶笑道:之後都是大宋之臣,再無新舊之分。吾得一句,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章惇笑道:官家偶得一句,至為精辟,若在民間,憑此一句,樊樓上多少女使翹首以待。趙佶笑道:章樞密莫取笑了,諸位都是當年走馬章台的,自然是深得其中滋味,吾不知也!幾位宰臣和史官都是相視一笑,趙佶目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