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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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興南唐!
    李叢益來到這個世界後,吃飯時總覺得舌頭有苦味。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奪舍”的後遺症,後來就反應過來了,應是這時候的海鹽沒有提純,因為粗鹽帶苦味,導致吃啥都泛苦。
    有了時間,有了場地,李叢益說幹主幹,拉了羅正文和周元英、周元青兩兄弟,搞粗鹽提純。周元雄由於年紀小,還在上蒙學,因此周家三兄弟隻被李叢益帶出來倆。
    幸好李叢益是理工男,對粗鹽提純為精鹽這事,還是有印象的,核心就是去除鎂和鈣這倆個味發苦的雜質,用純堿(碳酸鈉)溶液去鈣、用火堿(氫氧化鈉)溶液去鎂。純堿很早就有了,有現成的純堿礦,又可食用,這個不難得。火堿是近代才有的東西,但也有古法製備,方法有兩種,一是用草木灰溶液(氫加氧化鉀)加純堿,但這種費時費力;二是用熟石灰(氫氧化鈣)加純堿。李叢益當然選擇後者。有了火堿和純堿溶液,接下來就簡單了。
    有理論指導,實驗操作起來便不費勁。當細鹽從鍋底刮出,李叢益伸手撿起幾粒,果然熟悉的鹽味回來了。
    周元英和周元青也嚐了一下,然後震驚的無以複加原來鹽可以這麽好吃!便是羅正文也認為,這樣處理後的精鹽,比之解鹽(山西解池出產的鹽)還要純正。
    周元青直給周元英使眼色,周元英確假裝沒看見。李叢益卻是看到了,心想,年輕人就是猴急,以為我特意拉上你倆是鬧著玩著的麽。
    “這樣做出來的精鹽,成本太高,許家和周家倒是能做,就是不便於賣。這精鹽,得把它當成奢侈品,把價格訂的高高的,然後賣給那些大富大貴人家。”李叢益對周家兩兄弟道。“這裏麵的道理不複雜,不過跟你們一時半會講不清,所以你們知道這些用料和方法就可以了。這活得找幾個人專門來做,但需要和他們簽保密協議,最好是全家人都能受到嚴密保護。”在說到保護的時候,李叢益特意拖長的音調,看元青促狹的表情,想必大家都理解這個保護就是嚴密監視的意思。
    “然後在生產的時候,分出工序來,各工序嚴格分開,這樣使掌握這個方法的人,隻有那幾個人就行了。”
    周元青聽李叢益說周家賣不了這精鹽,再一細想還真是如此,一顆燥動的心就冷靜下來了。平常人家,連粗鹽都吃不起,哪舍得買這樣的精鹽。正有些蔫呢,李叢益卻點了他的名“全部找官府買鹽,成本太高,那是斷然不行的。元青,想必你父親能搞來便宜的私鹽。對吧?”
    周元青錯鍔地看著李叢益,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說什麽好。卻是周元英回道,“國公爺明察秋毫。這私鹽渠道是許家商鋪的線,不過我周家確實也有參與。這精鹽生產,可以交給周家。”
    倒是羅正文在邊上啊了一聲,看李叢益毫無表示的樣子,又訕訕地笑笑。
    李叢益繼續道,“元青,這精鹽的提純流程,你今晚再做幾遍,然後用紙筆記錄下來。明日帶些精鹽,便回門坑找你父親。告訴他,此事務必要嚴格保密。事成之後,本公可以和周家五五分潤。”
    “正文,你近日去找侯知縣,就說本公想在城外置辦一座莊園,不要好田,就要有山有水的那種。離城亦不能太遠。這事要辦的快。”
    “元英,你幫本公招募一些流民,最好是有家室的,老實本分的。等正文搞定莊園,就把他們遷到莊園去,先隨便找點什麽事做。”
    三人有點不明白李叢益怎麽突然說要買莊園雇流民的事,李叢益補充道“本公要賣精鹽,也得做做樣子,假裝有個地兒生產這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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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一大早,宣州府長史唐浦澤便乘著馬車來到江國公的別院。
    唐代與刺史府設有別駕、長史等高級佐官,南唐雖秉承唐製,但與宋朝一樣,五代後州府刺史(或為知府事)一般隻有錄事參軍事以為副官,再以一通判作為監督官。
    宣州刺史府又有不同。江國公以從一品官階任刺史,因此又任了從四品的唐浦澤為宣州府長史。長史為唐製,到南唐時已幾不可見;從四品官員已可向皇帝直接上書。但唐浦澤吃飽了撐的沒事來監督江國公?不過是朝中大臣派個閑人,來防止江國公幹出太過天怒人怨的事情即可。
    唐浦澤和李從鎰來了宣州後,李從鎰幾乎不理政事,而唐浦澤也以貶謫官自居,也是日常與宣州府名流士子飲宴作樂,將一應州府事俱委於高景同。
    不過,剛開開心心地過完正月,江國公打獵回來,卻不知怎的開始關心政事起來。不光如此,李叢益還愛在上麵圈閱和批示。這個圈閱還是高景同向江國公“不恥上問”才明白是怎麽回事。有刺史簽批,而無長史留痕,這顯然與製(監督製衡)不合;如此,唐浦澤要麽補簽,要麽就得在李叢益批閱前先處理。而補簽這事,明顯不靠譜,還容易被刺史帶溝裏去——比如前幾日江國公就下文停了張洎家親戚的石灰窯。雖然當初來宣州,就有和張洎不太對付的原因,但這麽赤裸裸的拉仇恨,智者不為啊。
    唐浦澤下了馬車,早有國公府的門房迎將上來,不多時便見侍衛隊的頭領穀大壯快步而來。以前都是羅正武前來迎接,畢竟羅正武也算是半個國公府管家,唐浦澤心下好奇,又不便詢問,不由地左右張望,進到第二進院子後,發現異常在哪兒了。
    隻見一列三個侍衛,挺胸抬頭,邁著整齊的步伐,沿著院子外圍的走廊,消失在通往第三進院子的過道口。再看正堂門口,也標槍似的挺著兩個侍衛,目不斜視。倒是給人一種肅穆感。
    唐浦澤不清楚具體是種什麽感覺,但如果是知兵的,估計就會立刻意識到這是一支軍隊的紀律性帶給人的壓迫力。
    不過唐浦澤從未關注過這方麵,也不曉得厲害,隻是覺得奇怪。
    走到門口,李叢益已經降階相迎,“唐大人來的好巧,本公今日剛得到一點好東西,正缺個懂行的人分享。”
    待賓主坐定,便有侍衛端上茶來。杯蓋斜置,有熱氣嫋嫋,茶香味撲鼻而來。唐浦澤急忙移走杯蓋,隻見裏頭卻不是茶沫,而是整根的茶葉。原來李叢益喝不慣這個時代的煮茶沫,便把綠茶炮製之法,和許和光說了,讓許和光先試製了一批。但這個時節樹上也隻有老茶葉,許和光盡量摘了些嫩點兒的,但茶葉還是老。不過總算是炮製成功了。便著人送來,請李叢益品鑒。
    茶葉似乎經揉撚過,在沸水一泡,逐漸散開,而茶香氣也隨之散溢開來,沁人心脾。
    唐浦澤端起茶盞,輕吸一口,感受茶葉特有的苦味在喉嚨裏逐漸變成淡淡的甘甜,“好茶!”
    李叢益一笑,“此茶我稱之為綠茶。你看茶葉炮製後,仍保持其綠色,而沸水泡開後,初時茶水亦呈綠色。”
    唐浦澤略皺下眉頭,“此茶的苦澀味稍重,不過,莫非是製茶時節不宜的原因?”看李叢益點頭認同,唐浦澤當即道“若綠茶隻需沸水泡之即可,又保有如此香氣,日後定能大行於世。”
    這老頭的眼光還不差。李叢益心道,又繼續顯擺,便將綠茶的雨前茶(穀雨前)和明前茶(清明前)的區別講了一通。
    唐浦澤讚道“想不到國公大人與茶道,亦有如此造詣。”隨即話風一轉,“屬下此來,卻是不虛此行,或有一箭雙雕之效。”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唐浦澤自然不能跟刺史說,要不咱別上班了,一起擺爛吧。因此唐浦澤的辦法,就是帶江國公遊山玩水,讓江國公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向往,比如醉心於打獵什麽的,多好。
    唐浦澤此來,主要是邀請江國公參加二月十六、城內大儒薛修遠組織的敬亭山踏青詩詞大會。
    “國公大人若還有綠茶存貨,則可以於大會上供眾士子品嚐,則綠茶定能一炮而響。”唐浦澤又問道,“不知此茶有何雅致稱謂?”
    李叢益正要開口,隨即省悟,“本公倒有想法,尚不成熟。不知唐大人有以教我?”
    唐浦澤忙道“不敢不敢。隻是剛才或有所得,便說於國公聽聽。此茶既為綠茶,名字中當有與綠字相宜之詞;我觀此茶似經搓揉,茶形便如田螺一般。這茶於春天所出、所采、所製,喝其茶而苦盡甘來,如沐春風。故,我意以碧螺春三字名之為佳。國公大人以為如何?”
    李叢益一怔,隨即鼓掌讚道“好名字!唐大人真大才!碧螺春之名,於其茶名實相符。此茶流行於世,唐大人當記一大功。”
    兩人又愉快地聊了一會兒,唐浦澤便欲告辭。
    “唐大人這就要走?”李叢益假裝很詫異地問道。李叢益以為唐浦澤此來,是為了昨天張洎親戚的事呢。
    唐浦澤倒是聽明白了,哂然一笑,“不過是得罪些許宵小,辦了就辦了。國公大人敢為,屬下又何不敢為?”
    李叢益豎一下大拇指,“倒是本公孟浪了。給唐大人陪個不是。”
    便拉著唐浦澤吃午飯。其實離午飯尚早,但擇日不如撞日,正好昨晚周元青等人反複試驗提純精鹽流程,所留不少,今日正好用上。
    不僅僅有精鹽,李從益這幾日每餐指導後廚,一是在調味料上下功夫,現在還在研究五香粉的最佳配比;二是在菜譜上下功夫,比如烤鴨,李叢益隻知大概,具體烹飪細節卻是要後廚反複試驗才行。
    兩道涼菜糖醋花生和鹵豬蹄;四道熱菜,半隻鹽焗雞、五花肉燒豆腐、韭菜煎雞蛋,主菜是半隻烤鴨,加一份排骨冬瓜湯。隻把唐浦澤吃的舌頭都要吞下肚子裏去了。
    “國公大人,您後廚的水平,這怕是禦廚也比不上!”唐浦澤吃撐了,摸著肚皮,喝著碧螺春,智商逐漸占領高地,遂試探著問,“不如國公大人也開一家酒樓,必冠蓋宣城。”
    “宣城有啥意思。要幹酒樓,那就得去金陵。”李叢益悠悠地道。
    “國公大人高見。”唐浦澤一拍腦門,這宣城有多大市場,富商豪族也就那幾家,就像國公要售賣綠茶,在宣城能賣出多少?還是得在金陵幹才有意思啊。唐浦澤心下一動,莫非江國公想回金陵?再看李叢益笑盈盈地瞅著自己,突然福靈心至刺史不得召不得擅離州境,江國公想根據在宣州這半年搗騰出的這些玩意去金陵從商賺錢,正缺一個既了解金陵又與宣州有關係、又有一定地位的心腹暗中主持,而自己無疑就是這個最佳人選。更深一層,便是江國公未來回了金陵,也可以操作一番,由自己來保留對宣州的影響力。
    朝中水深,自己沒有強力後台,被扔在這麽個地方,再回金陵隻怕更是閑職。往後若是跟著江國公一起發財,致力於做個富家翁,倒也是一條出奇不意的好路子。
    權衡片刻,唐浦澤便覺得此事做得,當下離席行大禮而拜“國公大人在金陵布局,必得有人暗中主持方可;屬下不才,願替國公大人分憂。”
    李叢益今日也是臨時起意,本意是想與唐浦澤合作,但沒想唐浦澤理解的是投靠。再一細想,便明白還是自己以現代人的思維在思考,所以有偏差;站在唐浦澤角度,隻要他給江國公做事了,那在其他政治對手眼裏,他就是江國公的人,其實並沒有他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