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宣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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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很短,短到一閉眼一睜眼便過去了。
    一夜很長,長到一醒來便連天都變了。
    朱誌業雖然早早地躺在床上,那哪裏能睡得著。到半夜又聽得撕殺聲、呼喊聲、慘叫聲,便是兵刃交擊、弓箭往來之聲竟都隔空傳來,直讓人心膽俱裂。又擔心在看窯的二兒子安危,幾次起床,便欲開窗,而終不敢。最後隻得和老伴抱在一起,無言垂淚。
    等到後半夜才終於安靜下來。正惴惴不安間,突然響起的敲門聲,直讓人心髒一緊。好在二兒子的聲音響起:“爹娘,沒事了,官兵來了,把山盜趕走了。”
    朱誌業這才放心睡去。但終睡不踏實。清晨早早的醒來,便去找蘇安平。蘇安平在窯場堆場的一側,給自己蓋了好大一座院子。
    這座院子現在已有官兵站崗,看到門口的衛兵一臉警惕地盯著自己,朱誌業也隻得咬咬牙,“這,這位勇士,小人想,想找蘇奉禦……”
    “蘇奉禦啊,在那裏呢,你往高了看……”那人促狹地笑道,指著他的身後。
    朱誌業轉身一看,果見窯場旗杆上掛著一人,雖不見臉,但看那身材衣著,不是蘇安平又是誰。
    朱誌業一時不知是害怕還是高興。但不管這樣,這個害死人的蘇安平,這次是真的完了。
    朱誌業又定了定神,“我是這裏的窯主朱誌業,想見此間的大人。”
    ————
    侯弘業正在給李叢益寫信。這信當然是給李煜的。主旨,就是給李叢益殺蘇安平以正當性。蘇安平畢竟是經製官,不是閹人。如今死了,總要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李叢益的意思就是,一是自己帶一營兵作野營操練,在東門渡遇宣城知縣與蘇安平洽談民間瓷器事宜;二是兩人視察宣窯,無意撞破蘇和平下屬竊取貢瓷賣於山海盜事,倉促而走;三是蘇和平竟膽大包天,當晚引山海盜夜襲宿營地,幸得營指揮董經業指揮得當,更兼浴血奮戰、身披數創,最終所部以亡三十餘人、傷一百餘人為代價,堪堪擊退山海盜。四是蘇和平見事不得逞,便欲逃奔,為國公府侍衛隊攔截後,仍頑抗到底,故被擊殺。
    當然,侯弘業還得再寫份公文,以宣城縣的名義正式的交上去。李叢益讓侯弘業來寫,也有對口供的意味在裏頭。
    董經業的屁股半坐在那裏,確是好生煎熬。臨出發前,聽得國公大人親點自己的營隨從,董經業當時便高興的很,以為是自己的厚禮送出了成果。
    可經曆這一晚,董經業現在是真不知道是福是禍了。一想到以後如果真要打仗,董經業便覺得心頭直抽抽。特別是後來去戰場上收屍或者收治傷員時,看到那些死屍和斷手斷腳,董經業直把膽汁都快給吐幹淨了。
    董經業所部,不算董經業,實際應為0個,傷了122人,其中至少有幾十人是逃跑過程中崴傷腳,或掉坑裏跌破了頭、跌斷摔傷了手腳等不一而足。但實際的損失不止於此,到目前還有二十幾人沒歸隊,也不知道是跑深山裏去了,還是一溜煙跑回宣城了。也就是說,董經業所部攏共也就隻剩下了120多人,看要損失率,簡直就是全軍覆沒了。
    侯弘業寫完,便給李叢益看。李叢益看了覺得沒問題,便示意董經業上前。董經業看到那句“營指揮董經業指揮得當……”,當下心頭一顆大石落地。便撲通一聲跪倒於地,一邊肉麻地表衷心,“國公大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今後國公大人但有差遣,國公大人說往東,小人就絕不往西……”
    侯弘業頓時也對這董經業鄙夷不已,暗想這廝戰場表現不行,但臉皮倒是相當的厚。
    朱顯誌的到來,才算止住了這一出鬧劇。
    李叢益便又讓朱顯誌把另外五家大窯的窯主叫來,李叢益便先說蘇和平勾結山海盜,且事敗伏誅之事。眾人早已知曉,隻道大快人心,隻是聽江國公講來,眾人想起這些年的苦處,竟有人淚中從來。
    李叢益便問三事,一是宣窯近來為何民用瓷器越產越少,二是宣窯所用粘土是否即將用盡,三是若要重整宣窯有何良策。
    眾人便暢所欲言。李叢益很快就明白咋回事了。
    這蘇安平在宣窯搞了統銷這一套,他給窯主一個價,給商鋪另一個價,他在中間吃差價倒也罷了,卻是那幾家商鋪俱有背景,他給的價就低於市場價,再從窯主身上另扒一層皮。這樣做一窯也就是掙個流水,養著製瓷師傅罷了。
    另外一項成本就是燒貢瓷。這貢瓷就相當於瓷窯的定向稅。而且貢瓷是宮裏給形造式樣,要求又高,相當於逼迫各窯提高技藝,因此窯主本是樂意的。但以前各窯燒貢瓷,要十組便多燒二三組備用便也罷了,這蘇安平卻要燒三十組,那多出來的去了哪,就不用說了。而且蘇安平對各家仿用貢瓷式樣做的高端瓷器,也隻比民瓷的價高一點點。
    結果,幾年下來,小窯基本上是倒光了。六個大窯也是依賴此前的積蓄在強自支撐,想等著把蘇安平熬走。
    至於粘土不多了這些說辭,則是眾窯主忽悠蘇安平的話。蘇安平其實也不信,但也沒有辦法來應對這種消極怠工行為。於是出現宣窯的民瓷產量減少,蘇安平克扣更狠;各窯再減產量,蘇安平又再克扣,直至各窯是做一窯淨虧一窯。
    所以宣窯發下的關鍵之處,還是得盡快恢複宣瓷的正常銷售,隻要大家能掙錢了,這師傅和學徒便能不減反增。宣窯雖說已到了快油盡燈枯的境地,但終歸技藝傳承的底子還在,有個兩三年,大概就能回口氣了。
    對蘇安平這樣的官吏,李叢益真是痛恨的咬牙切齒。若隻是貪腐倒也罷了,關鍵是涸澤而漁,毀一方行業。一刀殺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李叢益又諄諄善誘,給眾位窯主解釋股份有限公司的含義,眾人異常興奮,一天的時間,眾人便訂下以六家窯主的百餘口主要窯洞,估價16萬倆,再由國公大人掏出4萬兩,湊了二十萬兩的注冊本金,定名為宣州瓷業。
    李叢益一股作氣,便先把公司推動起來。董事長自然還是江國公,總經理就是朱誌業,又選了兩個窯主做副總經理,一個負責生產,一個負責產品;還有一窯主,做了股東董事,另有兩個窯主,幹脆就退了下來。隻留下子侄輩還在公司任職。再從江國公府派個人任財務部經理。
    為更好的組織生產,按窯長(管理單窯)-段長(管理數個窯)-主任(管理區域內十數或數十個窯)進行分級管理;公司機關則設立了綜合部、銷售部、財務部、生產部、采購部、工藝部等諸部門。各窯主雖然在高管層麵上不爭,在各家紛紛推薦自家年輕人擔任這些職務,競爭非常激烈,竟至要爭吵起來。又在江國公建議下,實行競聘上崗,由競聘人講述部門和崗位職責,自己怎麽幹和如何帶領大家幹,訂下什麽樣的目標,等等。
    李叢益也沒想到,競聘過程竟是相當精彩。再一細想,也是合理,原因就是瓷器正是這個時代的高科技行業之一。從事瓷器的人,須得識字,還須懂美學,不少人煉得一手好字畫——而且還是在泥坯上作的,還須得鑽研各類礦物質在鍛煉後的反應,以此在瓷器上燒製花紋圖案,以及鑲金描銀。這樣的人,便是不會之乎者也,作不得好詩詞,卻是實在這個時代的高端人才了。
    這中間又有個小插曲,朱誌業的二兒子朱世南在競聘成為工藝部的總經理時,卻直言自己亦非全能,若單論某項技藝便不如某人等等,又是江國公便又在“八級工資製”外,又祭出“技術序列製”來,設立總工程師-資深工程師-高級工程師,對應副總經理-部門經理-高級員工,並表示這些崗位通常不負責管理職能,但納入管理幹部序列管理,同受幹部編製限製。
    江國公娓娓講來,便如谘詢公司做解決方案一般,聽眾則被忽悠的熱血澎湃,又覺得國公所言真是金玉良言。
    當夜便召開了宣州瓷業的第一次股東大會,第一次董事會會議,第一次總經理辦公會議。不僅宣城知縣全程觀會,便是宣州商貿總經理、大董商鋪掌櫃也親來旁聽了前兩個會議。
    侯弘業看到一家注冊本金高達二十萬兩的企業在宣城誕生,一想到又多一家會交增值稅的企業,內心實是高興的很。不過看宣窯這幫窯主把這幾十口窯的價值定的如此之低,未免也有點兒眼紅。
    連續兩天一夜沒合眼,侯弘業卻仍然覺得尚有精力。便又細細回想今天的整個過程,深感於江國公鼓動人心的本事,實是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奇思妙想,一聽便覺有道理,一想更覺裏頭奧妙無窮。便是隨便一個競聘,便將一眾年輕人撩撥的嗷嗷叫。
    想起江國公在競聘結束說:“公司有一個使命就是發展壯大,不斷地發展壯大。發展壯大靠的什麽,就是人才。隻有有了人才,才能幫助公司攻城略地。因此,一時沒有競聘成功的,無需灰心。隻要大家一起努力,把公司發展壯大,公司就會自然產生出更多的崗位,從而幫助公司獲得更大的發展。”侯弘業心裏倒起了別樣的心思:不定江國公真能打開一片新天地?
    這時,有人到了房門外:“侯大人,我是羅正文,您休息了嗎?”
    羅正文卻是送過來一式三份代持協議。代持協議的主要內容是江國公代為持有侯弘業投資宣州瓷業的五千兩本金,除投票權由江國公代為行使外,該本金的最終處置權和股本紅利所得皆由侯弘業所有。董氏商鋪的掌櫃董其昌作為中人,代為見證。協議上,江國公和董其昌均已簽字按完手印,隻留侯弘業的簽字空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