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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隔兩個月，程芸再次回到了自己之前在科雷西亞領主宅邸居住過的客房。
    這間裝飾豪華的客房處處都有著新近打掃的痕跡，但根據一些細節，程芸卻能判斷出，在這兩個月間卻並沒有其他人在這裏住過。
    她們幾人到達獅鷲塔時已是黃昏，在回到客房後，窗外的天色更是完全暗了下來。從窗邊向下眺望，下科雷西亞城的大部分城區被黑暗所籠罩，隻有兩條沒有宵禁的商業街仍在活躍之中。看著遠處隱隱閃爍的明黃燈火，回憶起以前生活的少女突然之間有些出神。
    “我先去洗澡了。”
    將外套在床頭掛好，莫莫卡和程芸打了個招呼，自己先去了浴室用水。之後沒過幾分鍾，帕夏也依言讓人送來了關於叛黨的資料。
    “謝謝。”
    從侍從手中接過兩張情報，程芸回過神來，坐在床沿仔細查看了起來，
    根據帕夏提供的情報，這群致力於刺殺女王的叛黨屬於同一個團體的成員；他們在王國境內活動已經超過兩年，並且秘密成立了一個叫做“陸軍協會”的非公開組織。長期以來，該組織一直在赤鳶王國的西、北部地區活動，並且有著完善的內部組織和行動綱領：他們希望廢除王室統治與貴族等級製度，取而代之以以家庭為投票單位的選舉製度，並組建以軍官和選舉代表為核心，兼掌立法、司法、行政權力的國家委員會。
    這些人公推出的領導者名叫丹森·提裏安，一名經曆過十二日戰爭，年逾六十的王國軍老兵。三十五年前，他擊敗了薩文尼亞人煽動的叛軍，保衛了王室的安危。但三十五年後，他卻一轉成了另一個形式上的叛徒——這聽起來多少有點諷刺。
    不過，盡管他們的領導者是個老人，但從協會以青年軍官和士兵作為主要成分的人員組成來看，丹森·提裏安的存在更多是一種精神意義上的象征，而非陸軍協會的真正決策核心。
    程芸對這個陸軍協會的相關信息十分感興趣，因為看得太入神，她甚至都沒注意到莫莫卡洗完澡出來。直到叼著內衣離開浴室的莫莫卡穿好衣服，坐到身邊，她這才察覺到了同伴的動作。
    “塔玫菈小姐，你也太不解風情了。”
    “啊……！抱歉，我剛才一直在看這個。莫莫卡，你洗好了？”
    “嗯。”
    在同少女說話間，矮人術士已經粗略把紙上的內容掃了一遍。因為隻是把陸軍協會當成普通叛黨，她沒有，也沒興趣在意他們的性質和綱領。
    “塔玫菈小姐，你準備怎麽做？實打實地給帕夏·塔拉斯出人出力？”
    “我暫時還沒想好。”搖著頭，少女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莫莫卡，我想先聽聽你的建議。”
    “我？那我就直說了。我不知道帕夏·塔拉斯的具體計劃是什麽，但你也應該發現了，她向法爾隆派了我們都沒察覺到的眼線。如果你願意和她一樣當瑟茜的忠犬倒也罷了，可我能看出來，你的管理路數和她並不一樣。要是帕夏·塔拉斯發現了你在行政部門上的‘創新’不適合維護王權，你就得做好被強行幹涉的準備。”
    “嗯……”
    “所以塔玫菈小姐，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在這件事情上太過賣力。女王就算被刺殺了，你也依然是鐵打的法爾隆領主。我的建議是，你可以給她提供幫助，但最好不要從野戰軍裏調人，而是派來一些守備兵或新兵充個數就好。”
    “這樣做不會導致鎮壓失敗嗎？”
    “鎮壓失敗？”放下用來擦拭頭發的幹毛巾，莫莫卡盯著少女看了一會兒，“塔玫菈小姐，別告訴我你真的在意那個女王的安全。帕夏·塔拉斯那麽熱衷於在法爾隆安插間諜，自然也應該知道法爾隆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既然他們讓你來幹這件事，那麽就算失敗了，主要責任也不在你的頭上。”
    “莫莫卡，聽你這麽一說，我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說說看？”
    “帕夏會不會是故意讓我來執行鎮壓任務，然後故意讓我失敗，導致女王被刺殺。最後，隻要把我推出來成為替罪羊，她就能……”
    “她就能篡位？塔玫菈小姐，這點你倒是想多了。帕夏·塔拉斯不是個好人，但她卻是瑟茜·塔拉斯·圖爾南的好狗，她做不來這種事情。”
    “可如果她真的想保護女王的安全，不是應該采取更加保險的方式嗎？”
    “也許她現在已經沒有比把任務托付給你更保險的方式了。女王不想讓人覺得她在害怕叛黨，所以她不會帶上多少近衛軍，同時又希望帕夏·塔拉斯能在她來之前處理掉這個小麻煩，可碰巧的是，帕夏手下的邊防軍又無法解決這個麻煩——這樣看來，她還是真的是把很重要的東西托付給你了？塔玫菈，你要借這個要挾她和你睡上一覺嗎？”
    “莫莫卡，別臊我了……”
    “你也知道害臊？”莫莫卡佯裝生氣地白了她一眼，“好了，現在我說完了，你自己怎麽想？”
    被問到這個，程芸向莫莫卡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而莫莫卡的反應也沒有出乎她的意料：
    “其實，我的想法是先和那些叛黨談談。”
    “和叛黨接觸？你瘋了嗎？他們的勢力並不強大，就算刺殺了瑟茜女王，一夥刺客也沒有能力改變政局。圖爾南家族能在女王遇刺的當天排出三十六個順位繼承人，那些利益和王室捆綁的貴族領主也不可能和他們合作。至於西邊那些有著分離主義傾向的領主，他們也許有意願和叛黨合作，可他們卻幫助不到法爾隆哪怕一絲一毫。”
    “我知道這些，莫莫卡。可法爾隆一開始的景象讓我感到觸目驚心，而此前在雇傭兵團裏時，不少冒險者也都說起過王國還有比法爾隆更糟的地方……我隻是覺得，難道高人一等的貴族和王室的存在真的就是理所當然嗎？”
    “沒有什麽是理所當然的，但也沒有什麽是一定不合理的。用權力故步自封，靠壓榨同族解決一切——難道你們人類不一直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嗎？”在說到這些話題時，莫莫卡總給人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不過一想到她本身就是矮人，這好像又沒什麽奇怪的，“塔玫菈小姐，如果你想要推翻圖爾南王室，我不會阻止你。問題在於，你現在沒那個能力。”
    “如果我在這次事件中調轉立場呢？”
    “太冒險了，我不同意。我說過，我不想你死。”
    “但是帕夏·塔拉斯的行為同樣讓我很沒安全感。”搖著頭，程芸輕輕握住了莫莫卡的手，“莫莫卡，請幫幫我。我暫時隻打算和他們接觸一下，並不打算成為叛黨的一員。而且，如果他們在之後成為我們的敵人，了解他們更多一點也會讓我們更加安全，不是嗎？”
    矮人術士沉默了幾秒，沒有表明態度，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你準備怎麽做？”
    莫莫卡提出的問題同樣是程芸需要考慮的問題：帕夏·塔拉斯給她提供的情報上除了對陸軍協會的簡單介紹外，並沒有寫出除丹森·提裏安之外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這種信息的缺乏讓她很難憑借這份情報聯係到城內的協會成員，不過，既然科雷西亞邊防軍的情況已經嚴重到了需要帕夏調派外兵鎮壓的程度，那這座城裏的協會成員與其同情者就一定不會少。
    她不可能真的跑去街上詢問路人他們是不是陸軍協會的成員，但在叛黨活躍的下科雷西亞，她卻能夠用到另一種方法達成目的：
    比方說，試著讓他們來找上自己。
    “莫莫卡，我想放出消息，把帕夏要我做的事情以及‘我明天會去某條街道活動’的消息散播出去，有辦法做到嗎？”
    “……有。塔玫菈小姐，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的態度還是和之前一樣，這很危險，而我不想你死。”
    “但這是唯一的方法了，帕夏·塔拉斯的情報網監視著整個下科雷西亞，我不能主動去找他們，就隻能讓他們來找我。”
    “那要是他們不打算和你談談，而是直接想殺了你呢？”
    “那就把我在法爾隆為民眾做的那些事情也一起說出去。如果他們真的在堅持自己的綱領，我相信他們會做出正確選擇的。”
    “又是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別人的善良之上？塔玫菈小姐，我還以為你已經變聰明了。”
    出於對程芸的擔心，莫莫卡盡管表示了自己能夠幫上忙，卻依然用尖刻的語言打擊著她，試圖讓她改變主意。
    但這次，莫莫卡顯然低估了程芸的執念。半小時後，在少女的再三要求下，拗不過她的莫莫卡最終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阻撓下去。
    打量了一眼四周，她走到客房餐桌前，拿起一把餐刀，徑直放進了自己嘴裏。
    “莫莫卡？你幹什麽？！”
    被莫莫卡的舉動嚇到的程芸匆匆跑了過去，然而，就在她搶下餐刀之前，莫莫卡已經猛一用力，楔下了自己的一顆牙齒。
    “把手打開。”
    轉身麵向程芸，音色有些變化的矮人術士示意少女伸出右手，將一枚帶血的牙齒放在了她的手裏。不理解莫莫卡行為的程芸把牙齒放到一邊，急切地想要查看莫莫卡的傷口，但莫莫卡卻沒有領情，反而重新抓住她的手臂，將牙齒硬塞到了她的手裏：
    “拿著這個。我在上麵用了魔法，能夠幫你抵擋一次致命攻擊。”
    “真的？”程芸有些不太相信，“可我沒看到你施法……”
    “因為它本來就是附魔的。”莫莫卡一邊搪塞著程芸，一邊催促著她將牙齒用細繩做成了一串腳鏈。直到看到腳鏈掛上少女瑩白的腳踝，她這才勉強鬆口，“我在科雷西亞沒什麽人脈，所以這就是我在安全方麵能幫你的最大忙了……帶著它，千萬別弄丟了。”
    “嗯。莫莫卡，謝謝。”
    “要想感謝我，就保證自己別和你的女妖朋友一樣隨便死掉。”
    “就算為了你，我也不會隨便去死的。對了，莫莫卡，你掉下來的牙還會再長出來嗎？”
    “不知道，也許過個幾百年還能重新出來吧。”莫莫卡捂著臉頰，好像不太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多談，“塔玫菈，你先休息，我現在就去找點陰溝裏的‘老鼠’，讓他們幫你這個忙。”
    “現在？現在會不會太晚了。”
    “就是因為晚，才能不讓帕夏·塔拉斯的人察覺到。”
    “你一個人去會不會不安全？我和你一起。”
    “停——”莫莫卡踮起腳，伸手戳了一下少女的鼻尖，“別看不起我的實力，笨蛋。待在這裏，不要亂走，讓帕夏·塔拉斯知道消息泄漏的事情和你完全無關，明白了嗎？”
    “好吧……那莫莫卡，一切就都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