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節 掌上芝蘭 三千世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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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蓮兮聽他說到一半,便停下了腳步。銀笏向前行了半丈有餘,這才察覺蓮兮異樣,轉過身催促道:“怎麽,狐穴洞天就在前方不遠,有話不妨進去細聊……”
    銀笏的雙襟長衣隱在霧中,看不清紋路走勢,卻泛著柔軟銀輝。
    正如那一夜在桃都山中,樹林靜寂,一片昏黑,卻唯有他的銀衣泛著微弱的光芒,好似攬月入懷,讓人向往,讓人心安。
    “小蓮兮,我會保護你的……所以,別害怕……”
    他曾說過,蓮兮,你是我掌上芝蘭,芝蘭雖小,卻是三千世界。
    然而他如今與她不過咫尺之遙,卻連麵目都隱在山嵐飄渺之中,令她看不分明。
    這就是她素以為與之心心相印的知交摯友嗎?
    蓮兮突然說道:“銀笏,我有一事要先與你請罪。不久前,我在山上遊玩,不慎將你送我的白蓮玉冠打碎,你可怪我?”
    銀笏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不過是頂粗製的玉冠。你若喜歡,我便再買頂一模一樣的送你,如何?”
    鸞鳳破掌而出,赤光金芒直指銀笏。
    他看著架在頸側的劍尖,笑聲一如從前清越,說道:“莫要胡鬧了,我帶你進洞天之中,瞧瞧你的如意郎君吧!”
    蓮兮劍尖未動,卻笑得比他更是響亮,她對著霧中麵目不清的男子說:“銀笏你向來最是欣賞我的一雙雌雄劍,劍上的紋理走勢,雕飾圖貌,你都知之甚詳,緣何今日乍見鸞鳳,卻不曾有一絲驚異?”
    她還未等他回應,手上劍刃卻先破風而動,施展開一式海懷霞想。隻見鸞鳳虛空一弧,殘影一道,劍尖輕逸地點向銀笏的喉間,劍跡所經之處,霧色盡被劍脊之上的金羽光芒驅散。一時間,好似有陽光驟然貫穿亙古不變的靄靄霧氣,透射青丘。
    銀笏忙側身傾轉半步,急道:“蓮兮,你這是唱得哪一出?”
    她左掌夢龍亦出,雙劍並行,龍遊鳳走,猶如掃葉秋風一般淩厲地向銀笏招呼而去。她麵上笑靨斐然,聲音卻三尺冰凍,冷然道:“你自然不知道鸞鳳有何不同,因為你並不曾見過從前的鸞鳳,是何模樣!”
    銀笏在夢龍鸞鳳嚴絲合縫的劍影交縱間,也不慌神。他將勁力灌注於月銀雲袖之上,借袖舒袖卷,將往來劍路從容化解。
    他一雙銀袖起伏揮舞,將麵門要害都護得密不透風。卻不想蓮兮隻拿鸞鳳單劍來攻,夢龍卻直取他的發頂,將他束發用的白蓮玉冠一劍挑下,怒喝道:“此玉冠天下就此一對,是我與銀笏約定之物,你也配戴!老實交代,銀笏此刻身在何處?”
    她將發冠挑穿在夢龍劍柄護手之上,又迅速納入粉緋廣袖裏。
    夢龍鸞鳳在那銀衣銀發的男子眼前對挽了半式陰陽,緋紅幽藍共匯一璧滿月,龍鳳就此錯身而過,在蓮兮左右手間顛倒身位。她右執夢龍,清寒幽冷,左握鸞鳳,陽炎烈烈,主攻輔守的劍位在對調的刹那,劍路陡然一變,由層層推進的赤紅澎湃化作浩瀚無際的深藍汪洋。
    劍影殘光在視野中黏膩交纏,好似潮立四壁,挾帶海腥潮聲直逼得他逃無可逃。
    全新一式劍路看來分明千篇一律,單調重複。於實際應招之時,他卻在每一路數中隱約窺見奇詭之處,夢龍劍來劍往神出鬼沒,直取人意料之外的破隙而來,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單靠雲袖自如化解。他格擋閃避之間,被周遭參差交錯的殘影混淆視線,難覓夢龍真身,幾次三番險些要被傷及要害。焦頭爛額之下,他不由驚異道:“這是為何……”
    蓮兮禦龍在天,一麵以夢龍矯健翩動,路數層出不窮,一麵笑聲高揚,嘲道:“我與銀笏當年一同參詳碧波訣,想要找出一路破解之式來刁難我父君,如今被你偷學了一招半式,就自以為是本公主的對手了?碧波四十八式可破,滄海劍式卻是陰陽顛倒,一式萬遷,天下無解,眼下你又覺得如何?”
    她劍路淼淼浩蕩之下,他的銀白雲袖猶如擋車螳臂,不堪一擊。他被逼無門,也隻得從袖中掏出一掛鈴鐺,剛取下鈴舌塞片,清脆的鈴音再度振鳴徊響起來。
    “果真是你!我還怕沒處找你去,不想自己倒撞上門來!”蓮兮不知他手握鈴鐺有何意圖,不敢掉以輕心,劍尖直挑向他提著鈴鐺的右手。
    他卻將一串鈴鐺舞若遊蛇,鈴劍相磕相撞,引得火花迸濺。
    他手下從容起來,便也有閑暇問道:“我與銀笏究竟有何處不同?怎麽青丘舉國上下的狐狸都渾然未覺,偏叫你一個外人瞧出端倪?”
    蓮兮劍網猝然一收,夢龍撇開鈴串,左手反握豁出鸞鳳,直曳向銀衣男子下頷,懸停在他的頸側,逼他停下動作。
    她望著眼前那張與銀笏如出一轍的麵孔,笑得輕蔑:“你與他,分毫不像,叫我如何相信?銀笏雖是散仙閑人,卻時常教訓我說,‘我等都是享有香位的神靈,不能恪盡職守消災解厄也就罷了,若還以強淩弱嚇唬他們,又算哪門子神仙’。枉你在他身邊呆了這許多年,卻對他的性情全不了解,我說的是也不是呢,影虹?”
    他不置可否,在蓮兮的鸞鳳脅迫之下,猶然笑得詭詐:“東蓮神蓮公主,這便是我為何憎你入骨,恨不能將你大卸八塊,剜出心肝來。我日日琢磨著,你究竟生得怎樣一顆玲瓏心,才叫銀笏每每對你掏心置肺?”
    鸞鳳劍刃抵在他的脖頸之上,豁出細細血痕,蓮兮蹙起眉來,問道:“你莫非是故意假扮作東蓮神,想引我前來?”
    影虹低切地笑了一聲,並不直麵回答,卻說道:“當初剛墮入魔道時,我在青丘食人鮮血一向縮頭藏腳的,生怕銀笏覺出端倪,被他嫌惡。不想事情最終還是敗露,那一日他突然便說要殺我,說得一板一眼,多麽認真!我真想問問他,若換作是龍蓮兮成了魔物,他可舍得斬下嗎?”
    蓮兮左手持劍巍然,不動聲色。
    他望了她一眼,戲謔道:“可惜他話雖說得狠絕,下手卻還是遲疑了片刻……”
    影虹的這一席話說得怪腔怪調,暗藏深意,立時將蓮兮的一顆心吊起,她惴惴不安,急顏逼問道:“銀笏現在身在何處?”
    “嗬嗬,銀笏不就在你劍下,不就在你麵前嗎?”他一雙桃花眼魅惑旖旎,妖嬈非常,分明與銀笏的眼睛別無二致。然而,他雖是刻意模仿銀笏的閑散之態,將幾分玩世不恭納於眼中,卻難以隱匿眼底深處的猙獰恨意。他仍是陰陽怪調,有意消遣蓮兮道:“銀笏遍身狐血被我日日飲用,早就成了枯屍一具。如今我與他九成九的相似,我便是銀笏,銀笏便是我,這世上再沒有比我更親近銀笏的人了!蓮兮,你現下不過是個外人。”
    “你胡說!”蓮兮聽著他的話,隻覺頭暈目眩,一時握持夢龍的右手不穩,讓影虹瞅出漏洞,重振手中之鈴。
    “既然你對銀笏心焦至此,我便最後一次邀你往狐穴洞天裏瞧瞧他的屍首可好?”
    他緊抓蓮兮瞬間的遲疑,左手格開鸞鳳,右手五指撥鈴飛速。繩串上大小各異的銀色鈴鐺在他指間,有如沐浴晚春微風而綻放的鈴蘭花,在搖曳間顫響不絕,其間聲音高低錯落,清脆婉轉有如黃鶯出穀,鏗鏘沉厚有如晨鍾暮鼓,相互輝映交織共譜成一曲旋律。
    蓮兮被影虹方才的言語激得氣血上湧,當下無暇顧及那一串音律詭譎的鈴鐺,一劍直劈向他的要害。
    然而她劍已淩空,卻被突如其來的無形之手奪去全身力道。她眼睜睜望著那搖鈴的男子麵露自得,卻再也無力揮劍斬下。
    影虹對著執劍在手的蓮兮,微一莞爾,柔聲道:“蓮兮……”
    “蓮兮……怎麽愁眉苦臉的?”
    “銀笏!你怎麽才來?你可知道我上月在床上養了多少日子?”
    “應龍公主體生神劍的奇聞如今在三界傳得沸沸揚揚,我一聽說,便趕來看你了,如今身體可好?”
    “一點不好!我在床上被凍得又冷又疼,不死不活苦挨了好多日,才終於讓那該死的玩意兒從右掌破出。什麽體生神劍,分明就是血肉橫飛!我都被嚇得傻了,父君母上他們卻全是站著不腰疼,還眉開眼笑歡樂得很!”
    “天下神兵皆講一個靈字,縱觀千萬年間,能被仙體孕育而出的利器又有多少,如此神器天然便能與主人心神貫通,靈氣逼人。又兼你是應龍之體,誕下之劍將來必能靈動九天,引得無數豔羨……”
    “不過是一把沉黑沉黑的破玩意兒罷了,本公主全沒看出它有如何能耐!”
    “它既與你血肉相連,既是緣分使然。想必此生是為了守護蓮兮專程而來,將來有它如影隨形保護著你,你也該好好珍惜它。兩兩相伴共盡此生,豈不開心?”
    “我……不開心,若有它在我身邊保護我,銀笏便懶得再搭理我了。就算你不說,我心裏也清楚,自己本就是個小毛頭……小娃娃……盡會纏著你。”
    “可我從未將蓮兮當作小娃娃呀,莫要瞎想了。我與你那神劍,都會與蓮兮一生一世相伴,這樣可好?”
    “你如此惦記那玩意,便索性讓銀笏你來給劍取名好了……”
    “讓我先瞧瞧,蓮兮所生之劍是何神姿……”
    他向她伸出手來,她便乖巧地將一雙雌雄劍都交到了他的手中。
    她眼前一片昏黑,好似從千丈山崖墜下,明知即將殞命,卻始終等不來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她又一次被拋卻在塵世之外,被禁錮在時光凝滯的邊緣世界,連自己的姓名都要忘記,卻還記得黑暗中那一點銀亮如月的光輝。
    假如有一天,你伸手來,即便要的是我血肉的一部分,我也無需半刻猶豫。
    因為銀笏,我早已將姓名與一切交托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