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山海關。
    俞谘皋與胡厲回來兩日了，胡大彪見麵都沒露。
    原先俞谘皋還在想主要戰場不是在沈陽，為何主將大營全都搬回了山海關？
    他也去找過秦成葉青等人，可是得到的消息卻是那幾人都帶兵入朝了。
    這讓俞谘皋惴惴不安。
    更讓他差點失控的還在後麵，對於攻破平壤，殺了女真八門總管與豪格貝勒等貴族高官十多人，抓了女真上千女真權貴家屬的功勞，胡大彪隻是一句等著了事。
    這讓俞谘皋的心直接沉入穀底。
    若是傻一點的人可能看不出來，反而沒事了，可是俞谘皋不是傻子，對於兵事他也是算得上精通了。
    在輿圖上大概一看，就了解了目前情況。
    沈陽丟失，錦州丟失，遼陽成為孤城，女真大軍直逼寧遠城。
    而秦成毛文龍部已經攻入朝鮮平安道，距離平壤城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
    葉青率部攻破女真赫圖阿拉城，順勢進入朝鮮鹹鏡道，至於現在到了哪裏，沒人知道。
    現在的局勢很明顯了，整個遼東被女真攔腰截斷，首尾不得相連，看胡大彪的意思，好似山海關之外全然不重要了，眾多百姓與官兵入關安置。
    這樣的話，秦成毛文龍一部，與葉青一部，可就成了孤軍了。
    哪怕皇太極不派人回朝鮮，他們的處境也不會很好，畢竟在他國土地上，天時地利人和隻有人和，拖得越久也就越危險。
    誰都知道，秦成是朱威的人，而毛文龍與葉青也是與朱威有香火情的，並且幾人帶領的部隊，除了遼東本地軍隊之外，就是新軍兩萬人了，這怎麽看都是針對朱威羽翼的清除計劃。
    在平壤，以俞谘皋為主將的海軍攻破平壤，可是朱威的另一心腹也死了，此時說這些事與他俞谘皋沒有關係，誰會信？
    而遼東的主將胡大彪是什麽人，是勳貴，是與國同壽的人物，朱威再怎麽氣憤再怎麽霸道也不會將他如何的。
    那誰會成為那個出氣筒呢？
    俞谘皋想到這裏渾身上下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終於知道胡大彪為何不見他了，因為在胡大彪心裏，他也已經是棄子了。
    在外人眼中，俞谘皋是朱威的人，可是隻有俞谘皋自己才清楚，他從來沒有進入過朱威的心腹之列，不是能力問題，而是膽子問題，也是立場問題。
    沒有辦法，俞谘皋是俞大酋的兒子，是大明俞龍戚虎中的俞龍家族，這在誰眼中都是榮耀。
    可是在俞谘皋身上，卻是擔子。
    壓的他喘不過氣的擔子。
    他想保住家族榮耀，就要與那些人同流合汙，而同流合汙必然讓家族榮耀黯淡甚至蒙羞。
    兩難境地，他走了三十幾年。
    為官唯唯諾諾，為將沒有銳氣，為人子身負重擔，為人臣膽戰心驚。
    朱威能救他出來，可是他不敢出來，三十幾年早都將他的棱角磨平了，一絲一毫可能犯錯的事，他都不敢去做。
    也正因為如此，胡大彪才讓胡厲與王二陪他去平壤，去完成那個必定要死人的任務。
    哪怕俞谘皋當時知道這是個計謀，他還是會選擇讓王二去死。
    原因很簡單，有些人講理，有些人不講理。
    朱威再霸道，也是講理的人，胡大彪在軍中威望再高風評再好，也是不講理的人。
    一個是從底層上來的，知道手下人的苦，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高興了扔根骨頭，不高興了一腳踹開。
    得罪哪個會更慘？應該不用多說了。
    哪怕俞谘皋心底知道，知道跟著朱威更加心安一些，可是他不敢，明知道那些勳貴不會看上他，哪怕是他爹俞大酋也不在那些勳貴眼中，他還是會選擇勳貴。
    最重要的一點，俞谘皋知道朱威心中對海軍的重視，不論是每年上百萬兩銀子的投入，還有海軍將士的待遇也比新軍待遇要好，都能證明這一點。
    而對於勳貴而言，不論是海軍還是他俞谘皋本人，都是一條狗罷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這是沒有道理的道理。
    這兩日，胡厲也不見了，聽說是因為王二的事，與胡大彪大吵了一架，被胡大彪禁足了。
    也是這兩日，原本山海關本關的守軍，除了千戶之上的官員之外，其餘人馬全被分批撤到別處，取而代之的，是鐵嶺開原錦州退下來的守軍，還有一部分是前些日子到的天津衛與山東都司兵馬。
    這些人，連帶著這一整個山海關，將所有人擋在外麵，包括俞谘皋。
    坐在那旗艦甲板之上，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的關口，聽著海浪翻滾的聲音，俞谘皋隻是一杯接著一杯酒的喝著，醉了倒頭就睡，醒了接著喝，反正這天氣，凍不死人。
    所有人都是詭異的平靜著，隻有在那平壤城下，最後留著看王二屍體的十多人不斷忙活著。
    天氣太熱，王二的屍體保存不了多久，他們能想到的辦法，隻有用冰降溫。
    可是他們是什麽人？他們是一群丘八，還是身上沒什麽錢，最高職位隻有百戶的丘八。
    這樣的身份地位，從哪裏弄冰？
    整個遼東都是兵戰之地，除了以前的遼王之外，沒有什麽大戶人家能用得起冰窖。
    他們就算是想搶，也是沒地方搶的。
    最後的最後，隻能用烈酒擦洗身體，再用紗布一圈圈的包裹住。
    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麽原理，不懂什麽烈酒殺菌紗布隔絕細菌，隻知道很多權貴死了之後都是這樣做的。
    海上潮濕，他們就在距離海岸千米的地方，搭了一個棚子，將王二屍體放在庇蔭處，而後分班守護。
    不是他們不想去找朱威或者其他人，而是他們走不了，俞谘皋不讓他們走，胡大彪也不讓他們走，可是這兩人，又全都不給他們任何幫助，甚至連吃食都要他們自己解決。
    誰讓他們，不是自己人呢？
    但是他們相信，朱威會過來的。
    會過來替王二報仇，也會為他們出氣，誰都沒懷疑這一點。
    朱威出京四日後，也是山海關閉關的第二天的清晨，一陣突如其來的馬蹄社衝散擋在朝陽前的迷霧，踏入這片異常熟悉的土地。
    “俞谘皋，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