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川驛。
    還是那個老驛丞顧玖。
    從接到任務到現在，他已經等了五天了。
    車馬聲傳來。
    顧玖按著拐杖起身，回頭望著一家老小，眼睛深邃好似看不到底，也好像是是對這世間溫柔的留戀。
    秦冉兒與徐夢瑤下了車之後，對著顧玖一福：“老先生，多謝了。”
    顧玖搖頭苦笑：“不用謝老夫，這就是命，從祖上就已經確定的命。馬已經準備好了，兩位夫人請。”
    說罷之後，顧玖帶著兩人入了後院，這裏有整整齊齊三百著甲騎兵。
    領頭的人臉上有一道疤，秦冉兒覺得熟悉，卻又叫不上來名字。
    刀疤臉看秦冉兒看他，連忙上前說道：“夫人，小的李俊，遼東義軍出來的，曾經在遼東護送過夫人回山海關。”
    秦冉兒恍然，這應該就是當初跟著朱威將她從遼王府接回去的人之一：“這次辛苦將軍了。”
    “可不敢當將軍二字，小的隻是一名暗衛而已，這次護送夫人入宣府，小的不能跟隨，不過夫人放心，這次由遼東義州沈老三負責。”
    說著從李俊身後出來一人，對著秦冉兒兩人拱手。
    秦冉兒有些詫異：“不是你？”
    李俊咧著嘴笑了笑：“小的負責阻擋追兵。”
    秦冉兒一頓，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
    阻擋追兵聽著簡單，可是誰都知道，這些阻擋追兵的人，十有八九是活不下來的。
    李俊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夫人，若不是回公爺，小的十五年前就死了，現在已經白賺十五年的富貴了，也算賺了，再說了，小的這身本事還在，不一定會死。這差事小的可是用了無數人情才求來的，還請夫人保密。”
    李俊這貨啊，也是個糙漢子，開導人有這麽開導的嗎？
    可是誰又知道李俊說的都是真的，這差事兒還真的是靠搶的。
    這群在遼東，在大漠，在朝鮮，在日本殺的昏天黑地的漢子，突然之間被安排到了錦衣衛和暗衛這兩個活動在暗處的部門，整日整夜的都覺得身上不得勁兒。
    每天晚上一閉上眼，都是在殺人吃肉喝酒，不論是思想上還是身體上，都是無法安分下來的。
    陳子義做了許多安排，不想讓這群人閑下來，因為閑下來了總是要出事的。
    那宣府錦衣千戶和陝西錦衣千戶勾結宣府宣府總兵做的那些事兒，其實在錦衣衛係統和暗衛係統中，不算最惡劣的。
    這群已經因為殺戮變成嗜血機器的人，再惡的事兒都做的出來。
    比如將人吊起來，排空汙穢之後用蜂蜜醃著，從小腿開始割肉涮火鍋吃。
    這些人中，就有李俊！
    你說他是惡魔嗎？
    是，肯定是的。
    他在遼東看著親人慘死的時候，就已埋下了惡魔的種子，在日本才又全部釋放出來，而後…再也關不住了。
    與李俊一般的人，還有很多。
    朱威如今在嚴查這類事兒，所有人都知道，這些事兒是瞞不住的，既然瞞不住，那就不用瞞了。
    所有人也都知道，被查出來就是一個死字。
    可是這些人沒人怕死，他們現在隻怕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朱威，會不會因他們做的事而傷心。
    從宣府的處置上來看，朱威是傷了心的，他們雖然在外人跟前耀武揚威，不拿人當人，但是心中最後一絲領土，是留給朱威的。
    有些人不懂這種感受，可是這就是真實存在的。
    這些人原都是活不下去的，朱威給了他們一口飯，給了他們一把刀，又讓他們報了仇，這些年來，錢糧從來沒有拖欠，還會多發不少，家中有老人親人的，安置的更是妥當。
    那這條命，就是朱威的了，隻不過…命可以給，隻是最後不想讓朱威想起他們的時候，都是他們做的那些惡事。
    所以，最後為了朱威的兩位夫人而死，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秦冉兒不知道該如何說了，一路上沒有說話的徐夢瑤就更不知道了，他的心思都在徐家一家老小身上。
    “兩位夫人，時間不等人啊，還是快些出發吧。”
    顧玖看了看時辰，忍不住說道。
    李俊也是附和：“對，正該如此，兩位夫人可都會騎馬？”
    秦冉兒點頭，而徐夢瑤則是有些尷尬：“我隻騎過驢。”
    秦冉兒握住徐夢瑤的手：“我帶你。”
    “好。”
    眾人說罷之後，紛紛動作起來，就在秦冉兒拉著徐夢瑤上馬之後，那驛丞顧玖突然開口：“兩位夫人…能否…能否請兩位夫人帶我這可憐的孫兒一起走？”
    李俊聽完之後，眉頭一挑，立馬抽刀：“大膽顧玖，你家中已有安排！現在可不是你自作主張的時候！”
    顧玖卻是不管什麽了，拉著全家人都跪了下來：“天可憐見，我顧家自永樂朝入暗衛到如今，已有二百餘年了，十數代人兢兢業不敢有任何差錯，數名先祖為了組織而死，今日過後我全家命運如何都是未知數，我們可以死，但是…還請兩位夫人將我這孫兒帶走，他還小…不應該摻和這些事中啊，帶走之後，夫人找個合適的人家撫養，或者…就像養個小貓小狗的，給口飯吃就行了，請夫人可憐可憐孩子吧。”
    徐夢瑤心頭一顫，這等事情，她是第一次碰到，當下就要答應下來，可是秦冉兒首先開口了：“顧先生…並非是我不願，而是我們如今也是逃命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還未曾可知，若是在平常，不用你開口，我自會答應你，而今日不行。”
    秦冉兒說完之後，就不敢再看那顧玖了，而顧玖好似早都知道是如此一般，隻是歎了一口氣，不再要求什麽。
    秦冉兒抓住徐夢瑤的手抓的很緊，生怕她忍不住說出來什麽不計後果的承諾來。
    可是徐夢瑤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我答應你，若是這次我們都能活著，你們若還願意的話，我必將你的孫子接到身邊照養。”
    顧玖一家朝著徐夢瑤叩頭：“多謝夫人！”
    李俊在顧玖身後數次都想直接砍了這老家夥的腦袋，見話已說完，也怕節外生枝，立馬招呼沈老三：“沈老三，交給你了，快走！”
    “好！夫人請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