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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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人間煙火原著!
    r57
    地震救援表彰會那天,許沁去了醫院,換上白大褂,和同事們一道出發。
    到了會堂,下了車,數隊軍人正列隊往會場裏走,男兒們各個昂首挺胸,步伐整齊劃一。
    醫生護士這邊女性居多,隊伍閑散,小跑小步,還嘰嘰喳喳,花癡隔壁隊伍裏的俊朗男人。畢竟,軍裝上身,個個高大挺拔,長胳膊長腿,實在是英姿颯爽。
    軍人們目不斜視,餘光卻也偷偷往護士這邊瞟。年輕大男孩們聽到女生清脆悅耳的笑聲,多少有些心之向往。
    兩撥人這樣風格迥異地進了會場。
    有三分之二的觀眾席劃給了軍人。醫護人員、記者和社會救援人士占據剩下的三分之一。
    許沁和同事一起找座位,朝軍人那塊兒望一眼。一排排戰士們坐得端正筆直,極有氣勢。
    許沁在孟家長大,能分辨軍裝細微之處的不同,很快找到武警消防隊伍,在她後邊四五排。不過她們在左區,而他們在中區。
    她目光在士兵臉上劃過,突然一下看到了宋焰。
    他背脊挺直,端正坐著,或許是感應到,他目光移過來,臉上沒有表情,但下一秒,他衝她眨了下眼。
    她不禁抿唇笑,坐下後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人影阻擋,挺好。
    這台表彰晚會在黃金時段全國直播,離開始還有半小時,台下的人已基本落座。
    幾個身著華服的主持人在台上對稿子,工作人員往來忙碌。
    軍人那片安靜無聲,許沁這邊有人低聲講話。她坐下不久,想上廁所,便起身去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碰上宋焰,他一身軍裝,手裏拿著軍帽,站在走廊一側,整個人氣宇軒昂。
    她笑,幾步小跑過去,眼睛閃閃望著他“跟著我出來的?”
    “嗯,來看看你。”他說,“見一麵也是不容易。”說著,上下掃了她一眼。
    她雙手插兜,不太自在“不工作的時候穿白大褂怪怪的,可領導要求這麽穿。”
    “挺好看的。”宋焰說,還記掛著,“你手怎麽樣?”
    她抬起手腕給他看,傷口已經結痂。他托住她的手,粗糙的拇指一下下撫著她的腕子,沒碰那道傷“應該快好了。”
    “嗯。”她抿唇笑,眼睛不自覺在他身上身下到處遊走。
    “看什麽?”
    “你穿軍裝真帥。”許沁說,手指在他軍裝上摸了摸,粗糲而硬挺的布料,很有質感,她舍不得鬆手,摸來摸去,小聲,“能穿回家嗎?”
    “你喜歡?”他低聲問,嗓音有點兒誘哄。
    她點點頭“喜歡。”
    “好。”他在她耳邊輕聲,“下次穿回去給你看。”說話間,手指勾住她白大褂的口袋,拉了一下,“你呢,這件能偷偷穿回去麽?”
    “可以啊。”她說,不知為何,臉頰都燙了。
    他笑笑“那好,說定了。”
    洗手間那頭有人走過來,他稍稍拉開和她的距離,笑容也收了,說“進去了。”
    “嗯。”
    兩人座位的入場口不在一處,宋焰先進場。
    許沁走去另一入口,迎麵有個軍人過來,擦肩之後,喚了聲“許醫生?”
    回頭,竟是陸捷。
    她對他印象不太好,沒什麽表情地點了下頭。
    “沒想到又在這兒碰上。”陸捷還是那麽爽朗,“宋焰應該也來了,但我還沒見著他。”
    許沁沒心思和他講話,道“大會快開始了,我先進去了。”
    陸捷卻誤以為她是聽到宋焰的名字不悅,此放過。
    兩人各自要走。
    可陸捷終是忍了忍,沒忍住,衝她背影道“你和宋焰真沒可能了?”
    外廳內已無他人,回聲空蕩。
    許沁停下腳步,回頭“什麽?”
    陸捷悵然一笑“我隻是覺得,他了你那麽多年,挺可惜的。當初是為了你考軍校,為了你當特種兵,那麽多苦都受過了,怎麽還是沒走到一起?”
    許沁怔愣“他……什麽軍校,特種兵?”
    ……
    會場內,主持人走上台“離大會開始還剩五分鍾,請各位相關人員盡快入座,不要隨意走動。”
    宋焰瞟一眼許沁的座位,空空如也。
    已經過去十分鍾,她還沒入場。他不禁蹙了眉。
    ……
    會場外,大廳裏金碧輝煌,安靜無聲。
    許沁獨自站著,麵色蒼白。
    陸捷說過的話,像一幀幀畫麵浮現眼前。
    他說,宋焰是他們隊裏最吃苦最拚命的一個,負重、下水、跳傘……魔鬼般的訓練,他咬牙熬著;反刑訊各種拷打,他生不如死地忍著。
    他沒日沒夜地拚,一次次執行任務,立功,直到最後一次,他突然成了出賣軍事機密的叛徒。
    陸捷說他一直清晰地記得那天,宋焰在一眾隊友麵前直接被繳械拖走,後來隻知他犯了重至處決的罪。隊裏有私下處罰叛徒的方式,他不可能熬得過拷打那一關。
    他還說宋焰不是那樣的人,可他也沒法救他,更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他一直以為宋焰死了,直到今年在望鄉重遇,才有了那句荒唐的“你沒死?”
    許沁腦子裏木然地回旋著那句話,
    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不知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眼前出現付聞櫻那譏諷的笑臉“他叫,宋……什麽來著?”
    半年前翟淼在四合院裏的那句控訴也猛地清晰“你差點把我哥害死還不夠!”
    惡心而苦澀的情緒一點一點,從四肢百骸席卷而上,突然翻江倒海,
    許沁站在原地,沉沉地,一下一下喘著氣,她僵硬地轉身朝外走,剛走出一步,保安衝上來拉住她往場內推“大會要開始了,你還磨蹭什麽,快進去!”
    許沁被推進會場,身後大門關上,眼前一片絢爛,舞台上,紅色綠色的舞蹈演員湧上台,慷慨激昂的音樂聲響起。
    她站在音響出口處,被震得渾身發抖,她茫然不知該去何處,欲返回出大門,小南跑過來拉她“許醫生你亂跑什麽呀?趕緊回座位,這直播呢!”
    她被強行扯回座位上坐好,台上的音樂和表演彰顯著地震的主題,愈發悲壯。
    她的眼睛卻失去焦點,目光渙散,不知看著何處。
    身後,宋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隻能看到她的後腦勺。
    開場歌舞過後,幾位主持人上台,高昂地念著歌功頌德的讚美詞。許沁坐在台下,內心各種情緒激烈翻湧,幾欲嘔吐。朗誦,詩歌,表演,節目一個接著一個,周圍掌聲不斷,她坐不住了,每一秒都變得異常煎熬。
    在她快撐不住要起身衝走的時候,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第三軍醫院燒傷外科醫生許沁……”
    她猛地醒過來,身邊的人在推她,到她了,到了表彰環節,她和宋焰得上台。
    她回頭,見宋焰已從座位上起身,掌聲雷動,她木然站起,走上台去。
    頂棚的燈光打著,她臉色煞白。
    宋焰和她在舞台中央相遇,迅速看了她一眼,發覺她有些異樣,但此刻站在萬眾視線下,也不能說什麽。
    主持人對全場觀眾和電視直播觀眾介紹著他們救出嬰兒的感人事跡。
    許沁知道輕重,把心中一切狠狠壓抑下去,輪到她發言,她還能平穩淡定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醫生的職責是救人。”
    可說完這句,她沒了多的話,主持人誇讚“許醫生不善言辭啊,說的少,做的多。”
    許沁一怔。說的少,做的多,這不正是她身邊這個穿軍裝的男人嗎?
    她鼻子發酸,快忍不住,此刻隻想下台,可還有人要表彰,主持人一一介紹,其他軍人一一上台。
    她和宋焰稍稍往旁邊站,退去一旁時,宋焰極低地問了句“怎麽了?不舒服?”
    她慌忙找借口“好像吃壞肚子了。”
    他低聲“再忍一下,馬上下台了。”
    “嗯。”她看一眼他的側臉。從上台後,她便一直不敢正眼看他,怕自己會落淚,此刻,他的側臉也是安靜淡定的,不顯山不露水,不透露一絲黑暗過往。
    許沁用力眨眨眼睛,提醒自己還在台上,剛要移開目光,可在這時,她看見宋焰極其快速地掃了一眼舞台中央的另外幾位軍人,特種兵,炮兵,解放軍,裝甲兵。
    他掃了一眼他們的軍裝,然後平淡地看向台下。
    許沁突然想起望鄉的那個夜晚,宋焰看著從他身邊走過的軍人時的眼神,是剛才這個眼神。
    他在羨慕。
    像隻有紙飛機的小男孩巴巴地羨慕其他孩子的遙控飛機和坦克。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瘋了般湧上眼眶。
    她飛速扭過頭,任淚水嘩嘩地淌,待它淌夠了又趕緊擦拭。台下的人以為她被其他人的事跡感動,不覺有異。
    終於,領導過來發獎狀,眾人鼓掌,可以下台了。
    許沁沒往宋焰那邊下,飛快走了相反的方向。
    台下還有雷鳴的掌聲,她不回觀眾席,直接衝出會場。
    她一身白大褂出現在冬夜的街頭,攔了車直奔西邊。
    半個多小時到了大院。
    傭人來開門,說人在茶廳內。
    許沁不換鞋,直接踩進門,快步穿過客廳,進了茶廳。
    孟懷瑾和付聞櫻正在泡茶,見她突然造訪,稍稍訝異。
    付聞櫻本不打算理她,可看她臉色冷清,腳上還穿著鞋子,皺眉“你這是做什麽?”
    許沁走到茶台邊,俯視付聞櫻,問“是你嗎?六七年前差點害死宋焰的人是你嗎?”
    付聞櫻臉色驟變,頓了一秒“誰跟你講的?”
    許沁明白了,一大顆眼淚從臉頰上滾落。
    茶廳裏安安靜靜,沒人開口,沒人安慰。
    她自己抹去臉上的淚,扭頭看孟懷瑾“爸,也有你?”
    孟懷瑾眉心緊蹙,卻又搖頭“沁沁,爸爸不知道該怎麽講。”
    付聞櫻“這事跟你爸沒關係。他也是後來才知道。”
    她輕描淡寫,沒了別的話,別說道歉,一句解釋也沒有。
    許沁站在那裏,渾身顫抖地等了足足一分鍾,可誰都不說話,仿佛這隻是一件小事,翻個頁能過去。
    可這次,她過不去了。
    她胡亂抹一把臉上的淚,輕聲
    “媽,我一直把你當親媽媽的,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即使你反對我和宋焰在一起,打擊我,不理我,即使你插手我的工作,我也沒有恨過你。……我還一直在想,要主動跟你和好。我一直在想,你隻是性格如此,不是不把我當女兒。……”
    她說到此處,輕吸一口氣,想要繼續平靜地講,但眼淚不可控製地流下,如何忍都忍不住了,她失聲哭起來
    “我是個傻子,我是你們養在家裏讓你們拿去聯姻的工具。隻因為這個工具有了人性,有了想要的感情,開始不聽你的話,你怕她脫離你的控製,所以你要毀了她心的人,讓她永遠不會被他引誘偏離軌道,讓她這輩子沒了期待,乖乖做你的傀儡娃娃!”
    她哭得肩膀直抖,如遭背叛“你們根本沒有把我當做你們的女兒?根本沒有!……騙子!”
    她看向孟懷瑾,淚如雨下,
    “你當初從孤兒院接走我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你說要接我回家,說你是爸爸,說你會像爸爸一樣我。這是你說的!是你親口說的!……騙子,騙子!”
    孟懷瑾眼睛濕了,臉頰微搐著,一言不發。
    付聞櫻再也坐不住,厲聲“你跟父母怎麽說話的?!這些年對你的教養都是白費了?!哪有父母是完美的?!對你的不好你記得清清楚楚,對你的好你倒忘得一幹二淨。這些年是誰養你,生病了是誰照顧你,受欺負了是誰幫你出頭?你在這家裏生活這麽多年,為這一件事,為這一個男人,否定父母做過的一切,要跟父母決裂?我不是完美的媽媽,可你又是不是完美的女兒?!”
    她聲色俱厲,許沁驟然停住,剛才一股腦兒的發泄被攔腰斬斷,腦子裏頓時空茫一片,隻剩荒蕪。
    她呆呆看著她,臉上淚痕斑駁。
    孟懷瑾重重歎氣,低下頭去拿手撐住額頭。
    付聞櫻冷冷道“沁沁,媽媽做過的事,不會不認。但你也好好想想,你覺得我讓你失望,可你作為女兒,是不是也讓我失望了!”
    “虛偽。”許沁突然說。
    “你說我什麽?”
    “虛偽。我讓你失望?不過是我上了他。你說他配不上我,你有什麽資格?做出那種事來,你有什麽資格?以高貴自居,卻把一個人的生命看做螞蟻,暗地下毒手,你有什麽資格說配不上?配不上的是你。你連說自己是一個‘好人’都配不上!”
    付聞櫻鐵色鐵青,起身“你再敢說一句,我——”
    “你弄死我啊!”許沁眼睛通紅,“我再也不聽話了,你弄死我啊!”
    付聞櫻霎時怔住,竟不知一貫不知反抗的孩子也會如此。
    許沁劇烈喘著氣,一字一句道“他當初受的一切,丟掉的半條命,我不追究,以後,我跟你們再沒半點關係。我警告你,不要再去傷害他。是,在你眼裏,我什麽都沒有,但我會為他去死。”
    她說完,轉身便走,一抬眼卻看見牆上掛著全家福,相片裏,孟懷瑾和付聞櫻坐在長椅上,她和孟宴臣站在兩旁。
    一家人看上去很幸福。
    她望著那張照片,淚水再度如開閘般流淌,她突然間弓下腰去,嗚嗚大哭起來。那瘦弱的身子自上而下都在顫。
    孟懷瑾見她停下,起身“沁沁啊——”
    可下一秒,許沁撲上去,抓住那副相框,用力將它扯下來砸在地上。哐當一聲巨響,木框斷裂,玻璃粉碎。
    她哭得渾身抽搐,迅速奔出門去。
    家裏驟然一片死寂。
    孟懷瑾捂住眼睛,頹然坐下去。
    付聞櫻立在原地,抿緊嘴唇,胸膛劇烈起伏,她用力克製住,正欲坐下緩一緩,卻猛地一驚,渾身發涼——
    孟宴臣站在客廳那頭的台階上,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