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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琴聲很好聽。”柳天黎說話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記得嗎？我和你說過，人不自疑，否則會越變越疑。”
    “嗯……”段九清輕聲應道，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像個小孩子一般驕傲地說道，“是，柳大哥。要是柳大哥喜歡聽，以後我每天都彈給柳大哥聽，好不好？”
    看著段九清認真地麵孔，柳天黎卻一下子失了神。他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一臉自以為是的看著高他半個腦袋的哥哥柳天明，也是如段九清一般，驕傲地說道，“以後我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鬼語師，到時候就跟在哥哥身邊，斬妖除魔！哥哥你說，好不好？”
    可是，自從那一次離家，哥哥再沒有回來過……
    就像是如今的自己和段九清一樣，自己遲早是要離開鎮天縣的，而段九清卻是段家的九公子，是整個鎮天縣都恭敬有加的段公子。兩人以後要走的路終究是不一樣的，又怎麽可能真的像段九清說的那樣呢？
    “柳大哥，你怎麽呢？”段九清的話語將柳天黎拉回了現實，他看著表情認真的段九清，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情緒，仿佛是很久不曾動過的心弦突然被觸動了，他竟然有一些不忍心，不忍心去拒絕段九清，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輕輕說了聲，“好。”
    得到允諾的段九清顯得十分開心，嘴角的弧度上揚得更加好看，“柳大哥，那我們一起去風雅間？”
    柳天黎略一沉吟，然後點了點頭。阮鴛鴦，是時候去揭穿你的真麵目了！
    楊！玉！兒！
    .
    囑咐過兩個丫鬟去照顧一下在大廳中睡著的羅員外，又告知了羅叔自己的去向，柳天黎就和段九清一道，再次前往了醉仙閣。
    這一次，有了段九清這個當地人的陪伴，柳天黎對鎮天縣就更加了解了一些。鎮天縣分東南西北四鎮，四鎮各有一大戶人家為人熟知，居於四鎮中心的便是最為繁華鬧騰的中心地段，其中尤以醉仙閣最為出名。
    一路上，柳天黎所見都是熱鬧祥和的景象，如若不是心中了然阮鴛鴦之事，他恐怕也會以為這真的就是個太平之地吧。柳天黎不經意地問起阮鴛鴦來，段九清立馬就打開了話匣子，隻當柳天黎與自己無二，也十分欣賞阮鴛鴦，便迫不及待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告知給柳天黎。
    大約在近兩個月前，阮鴛鴦輾轉來到鎮天縣，因為孤身一人無處可居，便屈身留在了醉仙閣中。但阮鴛鴦卻與一般的風塵女子不同，她原本出身大戶人家，隻因無處可去才落腳醉仙閣，因此隻會撫琴弄月，絕不會像世俗的輕浮女子那般出賣貞潔。
    這也正是段九清尤其欣賞阮鴛鴦的原因之一，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段九清平日也是喜歡撫琴奏簫的風雅公子一名，自然就與阮鴛鴦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了。更何況，段九清每一次來醉仙閣都隻是為了一展心中的誌趣，自從見了阮鴛鴦之後，他就獨獨“鍾情”於阮鴛鴦了，每一次都是為了這風雅間中的高潔女子。
    聽完這些的柳天黎心中頓時有些猶豫起來，段九清並不知道阮鴛鴦的真實身份，隻把她當做一名平凡的落魄小姐對待，更是一名交心的知己。但是柳天黎卻是一名鬼語師，同時承諾了羅員外，那麽他是一定會降服阮鴛鴦的，到時候段九清又該如何？
    柳天黎不希望段九清回到之前的樣子，他本該是生長與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樂觀少年，不該承受被阮鴛鴦無情欺騙的痛苦，更不該回到之前不被家人接受的無盡灰霾中。他的人生應該是明朗的，應該是皓月清風相伴，不該是行走在黑暗中。
    隻是，他該如何做才能即解決羅員外的事，又不對段九清造成傷害呢？柳天黎一時之間犯了難，絲毫沒有察覺到兩人已經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醉仙閣門前。
    直到段九清出聲叫他，柳天黎才意識到，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呢？他與段九清不過相識半日，縱然是與他再談得來，自己也沒必要為他考慮這麽多，不是嗎？
    摒除這些雜念，柳天黎才淡淡說了句，“進去吧。”
    “嗯。”段九清應道，先一步進了醉仙閣，那些個姑娘見了他隻是說笑著，“段公子又來找鴛鴦了？”段九清輕聲應道，然後徑直往風雅間而去。柳天黎緊隨而現，卻立馬吸引了這些個姑娘，一個個輕扭腰肢靠了過來，幾近聲色地討好他。
    “是柳公子啊！”一名身著鮮衣，濃妝豔抹的姑娘輕輕拉起了柳天黎的手臂，善解人意地問道，“今日也是為了鴛鴦來的吧？翠玉這就帶您去風雅間。”
    “不用了。”柳天黎冷冷地吐出幾個字，隨手掏出了幾錠銀子遞出去，“我自己去。”
    “啊，是，是！”接過銀子的姑娘立馬識相地退開一小步，細言細語的說道，“柳公子慢走。”
    柳天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想起昨日自己隨手遞給紅姑一小袋銀子時的樣子，說起來，自己和這些風塵女子何其相似，一樣的都是為了討生活而迫不得已。
    更何況，那些銀子都是從羅員外身上掙得的，柳天黎並不是多在意。
    快步跟上了段九清，柳天黎漏出一臉無辜的表情，與段九清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緊接著，兩人就進了風雅間，阮鴛鴦依舊端坐在琴台上，風姿綽約，舉止優雅地撫琴弄弦。和緩的曲音流淌在風雅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楊、玉、兒？”柳天黎一字一頓的說道。他不打算再和阮鴛鴦兜圈子了，開門見山的打斷阮鴛鴦的琴聲。
    段九清一時間沒能理解，阮鴛鴦撫琴的手卻是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琴弦上方，臉上的表情也忍不住怔了怔，半響，才開口近乎癲狂地笑了笑，“他終於想起來了？”
    阮鴛鴦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就像是深海暗流，雖然看似平靜，但倘若爆發出來必定是不可預見的恐怖。
    柳天黎已經無暇分心去注意段九清了，既然一開始就與阮鴛鴦挑明了，那索性就先下手為強。至於段九清，就算沒有自己的出現，終有一天也會經曆阮鴛鴦的離去，倒不如現在就讓他經曆，免得他陷得越深，到最後傷得越深。
    思及此，柳天黎抬手結印，手掌心隱隱浮現出一抹淡藍的光芒，緊跟著就向段九清移動了過去，刹那間擴大成淡淡地薄幕，將段九清給包圍在了當中。
    “自己小心，不要出來。”衝著段九清急急說了句，柳天黎就與阮鴛鴦對視了起來。此時的阮鴛鴦已經漂浮到了半空中，冷冷地俯視著柳天黎，似笑非笑，“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們這種人存在的意義，窮盡大半生去學習那些可笑的術法，不過是為了將自己困在一個無形的囚籠當中罷了。這世間死人無數，鬼魂無數，但是流連塵世的哪一個不是冤魂？哪一個不是慘死？你們這些法師自詡是在替天行道，殺的不都是一個個無辜的冤魂嗎？”
    “不錯，你生前的確死得冤枉，羅賢玉的所作所為對你來說是一種殘忍，但是你附身在他人身上的作為，對他人又何嚐不是一種殘忍？”
    “嗬嗬，殘忍？他的所作所為，他自己都不了解，你又憑什麽了解？”阮鴛鴦的表情有些扭曲起來，聲音也跟著聲嘶力竭，“他把我拋棄在荒野之中，讓我自生自滅，讓我胎死腹中，就算我不為自己報仇，我也要為我未出世的孩子報仇！”
    阮鴛鴦的聲音瘋狂無比，臉上也極盡扭曲，一股不知始自何處的陰風卷起，揚起阮鴛鴦修長的發絲。烏黑的發絲像是有生命力一般，開始了瘋狂地滋長，不一會兒就把整個風雅間都覆蓋成一個封閉的空間。
    柳天黎沒有想過竟然是這樣，之前羅員外的說辭含混不清，因為羅員外自己都有些不敢回想那些過往，直到此時柳天黎才能真正想象得出，楊玉兒心中的仇恨與不甘究竟有多深。也許羅員外已經後悔了，但是有些事並不是後悔就能夠解決的。楊玉兒愛子心切，難以承受喪子之痛，才會留下執念成為鬼魂，逗留世間。說到底，這一切都是羅員外咎由自取。
    此時，柳天黎手中的玉珠慢慢顯出了形跡。他凝視著阮鴛鴦，寞然看見她額頭上一塊明顯的疤痕，之前因為被一綹發絲遮住，所以他並沒有察覺。而此時阮鴛鴦的發絲隨風而起，柳天黎才得以看到這塊傷疤。阮鴛鴦張大著嘴，雙手不停地擺動，如瀑的黑發登時移動起來。柳天黎注意著阮鴛鴦，目光其實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她身後，楊玉兒的身上！
    此時，他終於看清楚了阮鴛鴦身後那團鬼影的麵目，狼狽的臉上布滿了傷痕，額角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還泛著絲絲血漬。散落的發絲雜亂的披灑在眼前，恰好遮住了鬼影的雙眼。再往下去，柳天黎發現，鬼影的小腹有一半是微微隆起的，但是另一半卻是破了個拳頭般大小的洞，裏麵的髒器、腸子一覽無餘，還看得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血淋淋的胎兒形狀，保持著一個怪異的動作。
    這便是楊玉兒生前最後一刻的模樣，淒慘至極。
    饒是見識如柳天黎，看到這一幕，也是於心不忍。柳天黎伸出指甲，輕輕劃破手掌，快速從眼前抹過，楊玉兒的身影便再也看不清了，又化作了一團模糊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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