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金街的老宅，並沒有幾個下人，就平時洗衣做飯的廚娘，外加兩個劈柴燒火做雜活兒的夥計，這時候都已經收工返
    偌大的宅子，隻剩下忠叔跟楊猛兩人湊個
    他端著熱騰騰，剛煮出來的肉粥，一瘸一拐走
    屋簷外刮來細細的雨絲，目光探出去一看，烏雲遮蔽月光，偶有幾聲沉悶的雷聲碾
    “又要下雨哩，冷殺人的鬼天氣！”
    忠叔慢慢挪到後院，泉哥兒沒個囫圇的屍身，棺材裏就裝了一副衣冠，猛爺這陣子日夜守在這裏，幾乎寸步不
    轟！
    電蛇狂舞，銀光泄地，隨後才是隆隆作響的滾蕩霹
    蓋過人世間的萬般雜音！
    “猛爺……”
    忠叔掏出鑰匙打開後院的木門，眼中卻映出十幾條赤腳短褲，口中叼短刀、拎魚叉的精瘦漢
    披麻的楊猛站在那口楠木大棺材旁邊，側身望過來：
    “冤有頭，債有主……阿忠？不是讓你入夜就趕緊上床歇息嗎？到處亂跑什麽？”
    他話音一斷，瓢潑的雨點像天河決堤一樣，潑灑下
    劈裏啪啦，落在磚瓦，發出密集響
    “猛爺……”
    刹那十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嚇得忠叔亡魂大冒，結結巴巴道：
    “我看您晚上沒吃啥，想著給您送碗肉”
    楊猛擺擺手，低頭歎息，有個兩頰無肉的精瘦漢子默不作聲，上前接過尚有餘溫的粗瓷
    “猛爺，沒打攪您吧？”
    忠叔臉上笑得僵硬，盡量佝僂著腰
    這些人不像善類，莫非是猛爺以前統率魚欄衛隊收服的打手？
    他掃過精瘦漢子的手臂，看到露出一塊漆黑的鷂子紋身，眼睛霎時瞪得滾圓，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卻半晌未曾擠出半個
    “猛爺？怎麽發落？”
    精瘦漢子端著熱粥，扭頭看向楊
    “拖得遠點，別在宅子裏動手，他跟我好多年了，有些情”
    忠叔氣得全身發顫，踉蹌著後退，老眼裏頭血絲遍布：
    “反天刀！猛爺……你怎麽會跟水賊攪合……”
    楊猛麵無表情，冷硬得像鐵：
    “阿忠你這話問的糊塗，魚欄盤剝爾等賤戶，爾等覺得理所應當，甘願忍受；
    水賊燒殺劫掠，你就想著他們十惡不赦，盼望有人做主……兩者其實都一
    東家是喝血的賊，水賊是吃肉的匪！做東家的狗，還是當水賊的頭兒，又有什麽分別……”
    忠叔涕淚縱橫，他萬萬沒想到視作恩人的楊猛，竟然勾結黑水河最大的賊窩，反天刀！
    “猛爺……我……楊猛！你殺人放火不得好死！”
    “恁的話多！”
    精瘦漢子可沒耐心聽糟老頭子廢話，一巴掌就把忠叔摜倒在地，緊接著再踹上一
    確認其無法動彈，如同扛著待宰的死豬，大步踏出後
    轟隆隆！
    大雨傾盆，勢頭更急！
    楊猛從其餘人手中接過那碗涼掉的肉粥，大口吞咽吃幹抹淨：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冤有頭，債有主！
    眾位兄弟，這些年大風大浪，咱們都闖過來
    沒被魚欄趕絕，也沒叫雷雄殺幹
    最慘的一次，還是運道不好，撞到出河釣魚的教頭，死了大半好手，連大當家都落得一身傷！
    熬到現在，終究還能喘兩口氣，沒去見龍王爺！
    修生養息這麽久，也該到攪出些水花的時候了！”
    那十幾條赤腳短褲，好似水鬼的漢子聞言，無不咬牙切齒，眼眶泛
    倒不是為死去的兄弟哀悼傷心，而是想到這幾年窩在蘆葦蕩裏喝西北風的淒慘日
    鹽都沒得吃，真的慘！
    “猛爺，隻要你交待一聲！咱們便是豁出性命，也跟著你幹一票大買賣！”
    “是極，是極！嘴巴淡出鳥來，不人不鬼的生活，咱們過夠了！”
    “猛爺發話吧……”
    楊猛抬手往下一壓，沉聲道：
    “別急，這陣子教頭待在縣上，這是個凶人，咱們鬥不”
    此話一出，鼓噪的聲音霎時戛然而
    惡相畢露的眾多水賊喉嚨滾動，眼中不約而同浮現懼色，都像收起爪牙的野
    “寧海禪……確實惹不起，咳咳，楊猛兄弟，你今天召我們過來，說是有一筆大買”
    水賊紛紛讓開一條道，露出個臉色發青的中年男子，短打燈籠褲的打扮，皮膚黝黑，活似漁
    “大當家！”
    楊猛抱拳作揖：
    “確實是一筆大買賣，做成了，足夠兄弟吃肉喝酒快活一陣，字字屬實，絕沒有誑騙的意”
    中年男子似有大病，淋著瓢潑大雨更顯得臉色不好看：
    “楊猛兄弟你做事，咱們曆來放心，反天刀最痛快的那幾年，全靠你通風報信，送些貨船上門，我自是信
    若非風水輪流轉走了背字，撞到寧海禪這個煞星，也不至於淪落如今，弄些油鹽都要靠打秋風的地”
    楊猛並不作聲，他也曾是黑水河的賤戶出身，爹娘都靠打漁為
    憑著身子骨足夠壯實，賣身進到魚欄，混進衛隊選拔，這才學成拳腳功
    每個月領十兩二錢，根本不夠花銷，啥時候才能熬到頭？
    楊猛窮怕了，不想再過苦日
    所以秘密做了水賊的眼線，跟反天刀合夥發大
    靠著分賬得來的銀錢，巴結魚欄的師傅，一步步越爬越高，被提拔為頭
    中年男人咳嗽兩聲，扯回正題：
    “咱們細說下這買賣吧，再沒點進項，大幫人都要餓死在蘆葦蕩裏”
    楊猛抬頭，望向反天刀的大當家：
    “綁個人！做老本行！抓個魚苗！”
    做賊做匪的，都有許多黑
    綠林道的響馬綁票，管人質叫做“插秧子
    江河湖海混飯吃的水賊海盜，則喚作“抓魚苗”、“放香餌
    “誰？”
    中年男人眉毛往上
    “冤有頭，債有主！他讓我沒了兒子，我也叫他絕後！”
    楊猛眼皮掀起，輕輕吐出一個人
    轟！
    又是一聲悶雷滾過！
    “好好好！確實是一票大買賣！咱們商量下，怎麽幹？”
    中年男子聽清楚了，舔了舔嘴巴，好似餓極了的頭
    “黑河縣每年都要在入冬之前，祭祀龍王廟，祈禱來年開春風調雨
    寧海禪不喜熱鬧，必定不在縣上，像魚欄、柴市、火窯幾個東家，卻都會出麵主持大
    我選那天出殯，咱們把刀兵藏在棺材裏頭，諸位兄弟從後院的那口枯井上來，披麻戴孝扮成送喪的人
    咱們動手快，到了地方見人就砍，再往其他方向的鋪子放火，抓住肉票綁上船，往迷魂灣的蘆葦蕩一躲，神仙也難尋！”
    楊猛條理清晰，像是盤算過好久，豆大雨點潑灑在臉上，他抹了一把甩掉水珠：
    “老東西就這麽個兒子！開價萬兩，割他的肉，放他的血！”
    中年男子哈出一口熱氣，豎起大拇指：
    “好計！我已突破三練，加上幾個好手幫忙，不怕與雷雄水上搏殺！
    更何況他這頭懶驢，魚欄未必使喚得動！
    楊猛兄弟，你對咱們反天刀有大恩，事成之後，我可以幫你做一件
    寧海禪惹不起，他的徒弟那個姓白的小子……”
    這位反天刀大當家沉吟了一下，冷靜地搖搖頭：
    “嗯，算了，也惹不得，殺他就是捅馬蜂
    梁老實！他是你的大仇人，我順道幫你做掉，如何？”
    楊猛那身麻衣淋得濕透，他轉頭看向棺材：
    “冤有頭，債有主！有人讓我沒了兒子，我也要讓他絕後！” <.bisa.，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