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死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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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象之靈!
死亡的深綠緩緩降臨,從正中央向四麵八方蕩漾。
看上去像是顏色怪異的糖漿被丟進咖啡裏。
男孩從來沒有喝過咖啡,更沒嚐過加了糖漿的咖啡,他僅僅在中央區隔著櫥窗遠遠地看過那些大人喝這個。
那麽多有錢人都喝咖啡,那一定很美味,或許就像蜜一樣,甜得恰到好處又不會那麽膩。
隻是男孩不曾想過,假如咖啡和蜜一樣甜,那為什麽還要加糖呢?
希蘭抬著頭,眼裏再沒有複雜的情緒,隻有微弱的恐懼,他已經預見那唯一的未來。
魔法師們停下了筆,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每一次對人類個體進行的試驗都是最值得觀察的,說不定會出現許多意料之外的狀況。
古怪的顏色擴散到罐子三分之一的位置,開始觸及希蘭的身體。
那顏色溫柔又緩慢地往下,漸漸地抵達他的胸腹,然後是腰部、大腿、膝蓋、小腿……
雖然還沒充滿整個罐子,但那些毒液已經覆蓋了希蘭的全部身體——死亡近在咫尺,除了神明大概誰也無法拯救這個男孩了。
但神明會那個閑心來救助這樣一個整天偷東西、又渾身髒兮兮的壞小孩嗎?
希蘭感受到了,逐漸湧起的灼熱感,它們從四麵八方襲來,就好像自己被丟進了一個巨大的火爐,熊熊的烈火已經點燃,誓要燒盡一切不純之物。
啪——
他好像聽見了,皮膚崩裂開的聲音,刺痛和撕裂感從傷口迸發,帶著無比強烈的灼燒感湧入神經,向著四肢百骸進發,歡呼雀躍地和同伴們匯聚——一瞬間,他身上出現了無數的傷口。
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崩裂了,那些細線般的傷口一刻不停地吐出紅色的細絲,然後迅速染紅周圍的液體。
男孩在第一秒就無法忍受那種痛苦了。
他的胸腹向上凸起,渾身用力地僵直,手指腳趾扭曲,大張著嘴,不停吐出鮮血。
熱,好熱,好熱!
深入骨髓和靈魂的熱感和痛苦,好像全身都被浸入了地獄的熔岩之中,男孩無比後悔,自己不應該來這個地方的。
可轉瞬,他的心裏又生出憐憫。
勞恩先生,也感受過這種痛苦吧。
忽然間,他似乎覺得沒那麽難受了,一切都會過去的,很快都會過去的。
勞恩先生,我很快就去找你了。
據說人死了之後會靈魂會升入『樂土』,那裏是人類無法想象的仙境,能夠心想事成,實現任何願望。
男孩痛得齜牙咧嘴,表情卻忽然像是在笑,去了樂土,他就可以和勞恩一起生活,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臘腸和麵包,再也不用偷別人的東西還錢了吧!
想到這裏,他忽然又惶恐不安了。
自己這樣總是偷東西的壞小孩,有資格進入樂土嗎?或許隻會降入無間的煉獄吧。
那還真是糟糕啊,希望勞恩先生能去樂土吧,作為一隻狗狗,它每天努力地尋找食物,並沒有做錯什麽,不應當用人類的規則去限製它。
想到這裏,男孩忽然又有些開心了。
他覺得那些巨大又扭曲的痛苦似乎開始變少了,耳邊也模模糊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轟鳴聲。
那是樂土的呼喚,還是煉獄的審判之歌呢?
轟隆——
強烈的白光貫穿地下室,從上方一直穿透地麵,鑿開一個巨大的空洞,在男孩徹底失明前一秒,刺眼的白色填滿了他所能看見的那一小塊混沌。
嘩啦!
“進攻!”
激昂的怒吼從空洞外傳來,無數身穿著潔白戰甲的戰士蜂擁而至,潮水般湧來的強大力量,摧枯拉朽地毀滅了地下室裏所有的反抗。
僅僅三分鍾,每一個魔法師都被砍下頭顱,用木刺刺穿,整整齊齊碼放在一旁。
男孩看不見那景象,但他能聽到刀劍穿進身體的聲音,能聽見那些惡鬼般的魔法師死前的哀嚎,那聲音聽上去,有種說不明白的痛快感。
很快他就感覺不到那種痛快了,因為那些劇毒的液體已經讓他達到了極限。
臨昏迷時,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一種清脆的、什麽東西破碎了的聲音。
乓——
……
男孩睜開雙眼,看見褐色的天花板。
他艱難地轉動腦袋,發現自己躺在了一件木屋裏,身下是張不大的床,鋪了一層薄薄的絨,雖然很硬但卻溫暖極了。
他低頭看去,發現全身都被紗布包裹著,酥酥麻麻的感覺就像附在了那些紗布上,不斷地騷擾著他。
“別動。”
一個聲音傳來,叫停了他不安分的動作。
在床邊,坐著一個年輕的戰士,他麵容硬朗、眉毛又濃又黑,鼻子上有條傷疤、嘴唇很薄,蔚藍色的眼睛裏有著希蘭不曾見過的堅毅和淩厲,那是來自靈魂深處,具備著非凡神聖特質的堅毅和淩厲。
戰士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一籃蘋果,從裏麵挑了個又大又紅的果子,開始慢條斯理地削蘋果皮。
“我在……哪兒?”
“哪兒?呃,對不起,實話說我也不知道這是哪,我才剛上前線不久,隻是跟著大部隊不停地跑,不過有件事我可以確定——這座城市終於被解放了,神的輝光將重回此地,等你的傷好了,記得要虔誠地祈禱哦!”
“神?”
“好了好了,不要說話了,生命神殿那些神官說你需要休息,他們把你從死亡線拉回可是廢了好一般功夫,那手術看上去真像場激烈的戰鬥,就好像他們在跟已經隕落的死亡之神打仗似的!”
戰士終於削完了蘋果,他切下一小塊放進自己嘴裏,一邊咀嚼一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然後他又切下一小塊,向著希蘭遞了過來。
“啊——”
啪!
戰士的腦袋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哎呦地大叫,蘋果也滾落到地上。
“我不是說了他還不能吃東西!內部髒器的平衡環境還沒有完全建立。”嗔怒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希蘭歪著頭,看見了披著白色長袍的女人,那長袍的兩側各有一條翠綠的飾線,看上去讓人安定。
“抱歉抱歉,別生氣嘛小朱莉,我一時忘記了……”戰士訕訕地笑著,討好地把蘋果舉起,“很甜,要不你吃點?”
“算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這次傷員太多了。”
那個叫朱莉的女人俯下身,在希蘭身上摸索了一陣,像是在檢查什麽。
最後她點點頭,說道“恢複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沒想到能從那樣的傷勢裏活下來,真是頑強的生命力,一定是眾神庇佑了你,不要亂動,你很快就能康複。”
戰士在背後擠眉弄眼,女人明明沒回頭,卻好像看到了似的,沒好氣地又敲了戰士的腦袋一下。
“我還有事要忙,走了。”
戰士莫名有點沮喪起來,眼睛耷拉著,看上去像條落水過的小狗。
女人朝屋外走去,到門口時又停下“你,過來幫忙。”
這下,戰士才又眉開眼笑,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末了還不忘回頭對病床上的男孩說句“不要亂動哈,乖乖聽話。”
屋子裏隻剩下渾身裹著紗布的男孩,他望著褐色的天花板,腦袋有些混亂。
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
他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