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染急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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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一夜醒來,妙善的病又重了許多。
一貼一貼的藥灌下去依舊毫無起色,妙善這下不僅是打噴嚏了,還多了個氣短的毛病,長孫氏也無暇顧及東宮諸事,隻一心圍著女兒打轉。
“趙直長,還不行嗎?”
趙直長捋了捋胡子,歎了口氣“實在不行,就隻能用艾灸了。”
“可是……三青是女孩子。”長孫氏有些為難。
妙善抹了一把眼淚“阿娘,你就讓趙直長試試吧,說不定就好了呢。”
趙直長想了想道“艾灸確實是治療氣疾最有效的方法。殿下放心,臣會盡力控製溫度,不會給五娘子留下瘡疤的。”
長孫氏看著女兒慘白的臉色,隻能咬咬牙應下來。
自那日後,宜秋宮內每至晌午總會傳來艾葉燒焦的藥香。雖然趙直長極力控製藥量,妙善光滑白嫩的胳膊上還是留下了幾個淺淺的藥疤。
長孫氏雖然心疼,卻也知道此事不可避免。
不過艾灸雖然遭罪,但確有其效。妙善煙熏火燎了一個月,病情竟然逐漸好轉起來,待到了九月下旬,已能睡個安穩覺了。
趙直長終於放下心來,開始研製祛除疤痕的藥膏。
妙善也恢複了正常的生活,安心等著李世民對她的冊封。阿娘的冊後大典早已舉行,長兄冊封太子的典儀也已提上日程。她聽說阿耶當太子時便欲將長樂郡劃為她的封地,怎奈這太子的位置還沒坐熱乎,便一步到位成了皇帝,她的郡主冊封儀式也就此作罷。
轉眼到了晌午,妙善早早褪了外衫躺在榻上,等著趙直長來給她施灸。過不多時,卻見一個三十上下的清瘦醫士提著藥箱緩緩走進來。
妙善奇怪“趙直長怎麽不來?”
那司醫作了一揖道“聽說佛堂的那位小娘子得了急症,趙直長趕去看病了。”
妙善怔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說的那位小娘子是誰。遂不再說話,安安靜靜的讓司醫給她艾灸。
灸完後,妙善吃了一碗羊肉鴨花湯餅,便吵著要出去散步。
夏玉隻得提了一盞琉璃宮燈,跟著她在宮中亂逛。
妙善走著走著,忽然調頭往佛堂的方向走去,夏玉疑惑了一下,但也並未阻攔。
誰知二人剛到了佛堂門口,便被守門的府兵攔住了。
妙善和看門的府兵軟磨硬泡了好一陣,才獲得了半個時辰的探視權。
東宮的佛堂原先供著釋迦摩尼,但因如今的皇後信奉觀音,是以佛堂正中供奉著的乃是一尊白衣觀音像。
妙善東拐西拐,終於在佛堂角落的一所狹小齋房內找到了李婉順。
屋內燭火冥滅,木榻之上蜷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妙善走上前輕輕喚了一聲“尪娘”
榻上之人沒有動靜。
妙善又放大聲音叫了一聲,可是李婉順動也不動,好像睡著了一般。
妙善有些害怕了,又湊近了些欲將她搖醒。誰知夏玉忽然一個箭步邁到李婉順榻前,拉開了蒙著李婉順的被子。
妙善湊過去一瞧,隻見李婉順雙目緊閉,額上冷汗直冒,臉上透著詭異的潮紅。
妙善在她額上摸了一把,驚道“為何這樣燙?!”
夏玉道“可能是得了惡寒吧。”
“趙直長不是給她開藥了嗎,怎麽還燒的這樣重?”
夏玉笑道“娘子有功夫在這裏同臣叫嚷,倒不如把侍候她的宮人叫來一問便知。”
經夏玉一提醒,妙善才意識到他們自從進了佛堂便再沒看見一個下人,心下也疑惑起來,正要命夏玉出去找人,就聽見房門咯吱一響,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捧著一個湯碗慢慢走進來。
猛然見到房裏多出兩個人,少女也嚇了一大跳,急忙問道“你們是何人?”
夏玉上前道“宜秋宮五娘子特來看望郡主。”
少女打量了二人一番,見妙善衣著氣度確實不凡,於是躬身行了一禮。
妙善尋了個位置坐下,看那婢女端著藥碗給李婉順喂藥,烏黑的藥汁大半順著她的嘴角淌了下來,沾濕了她素白的衣襟。
妙善道“你主子是什麽時候得的病?”
婢女道“入了秋便患了風寒。”
妙善蹙了蹙眉“那為何不找人醫治?偏要拖到此時?”
婢女聽了此言,將碗擱到案上,冷笑了一聲“東宮上下都巴不得我們郡主病死了,哪裏又會讓我們去請醫佐!”
妙善被她這一句話懟得啞口無言,確實,如今的東宮上上下下都極為不待見這座宮殿原先的舊主人。
妙善垂首沉思片刻,緩緩道“這件事,確實是我阿耶的不對。你放心,尪娘再怎麽說也是我的堂妹,我不會坐視不理的。”
婢女哼了一聲“五娘子的好意,我家郡主可無福消受。我家郡主與五娘子的事,就算五娘子既往不咎。陛下也永遠不會放過我家郡主的!”
“不會的!我會跟阿耶說清楚,阿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一定不會再糾纏此事!”妙善厲聲道
“程娘,我好冷……”李婉順忽然痛苦的低吟了一聲,全身抖若篩糠。
程娘撲過去緊緊將李婉順抱在懷裏,試圖用體溫給她取暖。
妙善給夏玉遞了個眼色。夏玉點了點頭,衝上去一把將程娘推開,抱起榻上的人就往外衝。
程娘殺豬一般喊叫起來噗,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夏玉的腿,哭的撕心裂肺
“你們要把郡主帶到哪裏去,你把她還給我,還給我!”
妙善見此情景不由小小腹誹了一下還真是什麽樣的主子帶出什麽樣的下人,連撒嬌打潑都是一模一樣。
夏玉身為男子自然不好同程娘動手,隻能向妙善投來求助的目光。
妙善斥道“李婉順得的是瘧疾,要是不想讓她死,就趕快把手撒開!”
程娘一聽得的是瘧疾,頓時心下涼了半截。抱著夏玉的手瞬間沒了力氣。
夏玉趁著這個空檔,抱著李婉順三步並作兩步衝出了佛堂,向藏藥局一路狂奔。
妙善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便拉起地上的程娘向麗正殿奔去——麗正殿,是當今帝後的寢宮。
麗正殿外,規規矩矩站了一溜宮人奴仆,一個個叉手肅穆而立,連呼吸聲也不聞。
妙善提著裙擺邁上台階,伸手便要去叩門環,司寢女官眼疾手快的將她攔下,笑問:“五娘子可是有事麽?”
妙善點點頭“十萬火急的大事!”說著,邁開步子就往裏闖。
司寢女官忙將她拉住,壓低聲音滿麵笑容的說:“莫去,聖人和皇後也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辦,你先等一等。”
妙善看了看司寢女官,又轉頭瞧了瞧禁閉的房門,屋內燈光昏暗,隱隱有男女嬉笑之聲。
妙善頓悟。
妙善掂量了一下,覺得眼下李婉順得病的事還是遠遠要大於阿耶阿娘增進帝後感情這件事的,遂眼珠轉了兩轉,扯開嗓子拚命的叫起來。
“阿耶阿娘快醒醒,宮裏有人得了瘧疾!”
屋內漸漸亮起來,不過片刻功夫,帝後二人已穿戴齊整出現在了妙善麵前。
妙善暗暗驚歎此二人速度之快。
長孫氏並未注意到女兒細微的變化,隻俯下身問到:“是誰得了瘧疾?”
妙善道:“是尪娘,孩兒去瞧她的時候,她已經昏過去了!”
李世民問到:“她現在何處?”
“夏玉已經帶她去了藏藥局,隻等阿耶下詔派人診治了。”
李世民略一思索,道:“立刻派人宣藏藥局奉禦進宮!”
可憐藏藥局的張奉禦剛回到家捂熱了被子,就被李楓從被子裏揪出來胡亂套上衣服趕去東宮。
張奉禦迷迷糊糊的騎在馬上,迷迷糊糊的問道:“敢問這位中貴人,聖人連夜宣某入宮,可是有何急事?”
李楓道:“聽說有位小娘子得了瘧疾,已經不省人事了……哎,哎!張奉禦你慢些!”
待張奉禦快馬加鞭的趕到藏藥局,不大的診室裏已經圍滿了人。皇帝皇後,那位患氣疾的小娘子,還有一眾宮娥內侍,黑壓壓擠了一屋子。
張奉禦一一與他們見了禮,方才擠出一片小小的空地,問道“是哪位小娘子得了瘧疾啊?”
夏玉上前,將懷中正在熟睡的李婉順遞給張奉禦。
張奉禦瞧了瞧她的麵色,又搭了一回脈,搖頭歎道:“確實是瘧疾,還好發現的不算太晚。”
妙善聽罷,暗暗鬆了口氣。
張奉禦命人去拿了一副藥方過來,問道:“誰是她的貼身女婢?”
程娘忙從人群中鑽出來。
張奉禦將藥方遞給她,叮囑道:“早晚各一副,務必喂她服下。還有,她隻能由你一人近身照拂,旁人不準進她的屋子!”
程娘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雖然不知道為何如此,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應下了。
李世民此時卻有些不耐煩,遂道“還杵在這裏做什麽?等著被傳染嗎?”
眾人這才紛紛行了一禮,依次出了藏藥局。
李世民屏退眾人,隻將妙善背在背上,與長孫氏一起慢慢往宜秋宮走。
妙善靠在李世民肩頭一晃一晃的,甚是舒心。
走了一陣,李世民忽然問道:“小五啊,你為什麽要救尪娘?”
妙善笑道:“尪娘得了重病,孩兒是她的阿姊,自然要救她了。”
李世民又道:“可是她差點要了你的性命,還傷了你的心尖尖,你就一點也不怨她?”
妙善聽了,忽然趴在李世民肩膀上嗤嗤笑起來。
“阿耶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尪娘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她那麽可憐,沒了阿耶,又見不到阿娘,我怎麽好和她生氣呢。”
李世民嗬嗬一笑“沒想到我的小五還是個寬大為懷的人。”
一直沉默不語的長孫氏忽然道“咱們家裏就數二郎最小氣不過。”
“是是是,隻有我最小氣。皇後是這天下頂頂大氣的人。”
李世民鼓著腮幫子,胡子一翹,頗為氣不過的道。
母女二人皆抿唇而笑,長孫氏打趣道“你這胡子眉毛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還說自己不是最小氣的。”
妙善笑道“阿耶才是頂頂大氣的,若不是阿耶叫來張奉禦,孩兒也是沒有辦法的。”
李世民頓覺心下無比舒暢,一張臉活活笑成了一朵花,他向長孫氏一挑眉“還是小五深得我心。”
長孫氏撇了撇嘴“你們父女倆就是合起夥欺負我一個,大的成日裏丟給我一堆糊塗賬讓我理,小的還整日亂跑亂跳讓人不省心,我就是天生侍候你們的命!”
父女二人齊齊朝她眨了眨眼,動作如出一轍。
長孫氏到被逗樂了,笑罵道“好了,快回去吧。在這裏擠眉弄眼的給誰看。”
帝後二人將妙善送回了宜秋宮,看著妙善安然睡穩,才回到了自己的寢宮。
李世民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素白中衣,忽然捏了一把長孫氏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長孫氏推了他一把“別鬧”
說罷,自顧自寬了衣服上榻準備睡覺,李世民忙挨過去笑道“你今日答應我了,不能不算數。”
長孫氏紅著臉嗔道“我已經由了你鬧過一回,還不夠嗎?”
李世民舔著臉笑道“你再陪陪我嗎,我好容易能在家踏踏實實跟你呆一晚,你連這點要求都不肯答應。”
說著撇下長孫氏,一個人蹲在牆角生悶氣。
長孫氏乜著眼睛悠悠笑道“我倒是不怕腰疼,隻怕你明日早朝要遲到,到時候魏公再說了什麽讓你不受用的話,可別來找我抱怨。”
李世民瞬間眼冒亮光,無比麻溜的鑽進長孫氏被子裏便去扯她的衣裳。
長孫氏不輕不重的打了他一下“都多少年的夫妻了,怎麽還跟個毛頭小子一樣。”
李世民將頭埋在她頸間蹭了一會兒道“你可知你嫁過來的前兩年我有多難受,每日對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卻是碰也碰不得。”
長孫氏哼了一聲“得虧當年我哥哥對你嚴防死守,要不然誰知道你會做出什麽來?!”
李世民狠命頂了一下,換來妻子的一記粉拳。
李世民扣住她的手腕舉在頭頂,又連續撞了幾下,喘著氣道“再嚴防死守又如何,到頭來他長孫輔機的妹妹不還是成了我的娘子。”
長孫氏已無暇同他說話,隻緊緊圈住他的脖子,瑟瑟縮縮承受了良久,方咬著牙道“你……你今日……好似……不大願意給……給尪娘瞧……啊!”
李世民額上青筋暴起,也不接她的話,隻一門心思埋頭苦幹。
長孫氏最了解他不過,知道他這樣就是生氣了,隻能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眼看二更將盡,李世民終於回到了自己的被窩,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準備蒙頭大睡。
長孫氏攀著他的胳膊輕聲道“二哥哥,咱們把尪娘還給鄭氏吧。”
李世民搖了搖頭“鄭氏新喪在身,又瘋瘋癲癲的,怎麽能把尪娘交給她呢。不行,不行。”
“可是鄭氏畢竟是尪娘的親生母親,她再如何,總也是會護著自己孩子的。”
李世民也沒了困意,索性伸出胳膊將她攬在懷裏,緩緩道“我也想過此事,但鄭氏終歸記恨著我,我怕尪娘在她那裏,會受到不好的影響。你也看見了,她是怎麽對小五的。萬一她長大了還是那副樣子,小五又該怎麽辦。”
長孫氏一想到妙善那日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也不由心裏打鼓,想了半天,終是蹙著眉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看看這鬧的都是什麽事,一天天的連睡覺都不安穩。”
李世民蹭過去笑道“別想了,早些睡吧。”
長孫氏神色凝重“二哥哥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
李世民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麵色陰沉的“哦”了一聲。
長孫氏道“我們雖然贏得了皇位,可是我們失去的好像遠比得到的要多。”
身邊一片寂靜。
長孫氏繼續道“你看現在,阿耶和咱們東宮是兩看相厭。原先東宮的舊部又人心未穩,就連建成和元吉的遺孤見了咱們也是喊打喊殺的,更遑論那些文臣禦史們又是怎樣戳著咱們的脊梁骨罵咱們是亂臣賊子。就算這些都不提,你看看你,自從那日兵變後,你又何曾真正的睡過一個安穩覺呢?”
“而且,如果這一戰輸的是你我,那承乾和青雀會不會也慘遭屠戮,今日喪父喪母,身患瘧疾的會不會是三青?這一切的一切,我想一想都覺得心如刀絞,那同為母親的鄭氏經曆了這些後,會不會心痛的要瘋掉呢?”
長孫氏扭頭看了看丈夫,誰知身邊人早已睡的“四平八穩”,鼾聲四起了。
長孫氏難得見他今日睡得安穩,便沒有再驚動他,隻在他額上淺淺落下一吻,而後縮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過不多久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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