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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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盈月!
    是夜,長孫衝回到府中,行至正堂去向父親請安。
    長孫無忌繞著他轉了一圈,道“你今日在城郊,可瞧見了什麽?”
    長孫衝拱了拱手“回父親,城郊都是踏青祓禊的人。”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忽一眼瞟見他衣襟袖口上沾了些許泥灰,遂道“你摔了麽?怎麽一身的灰?”
    “沒有……”長孫衝否認道。
    “你身上怎麽還有一股脂粉味兒?”
    長孫衝終於招架不住父親的步步緊逼,隻得老老實實道“長樂公主與侍婢走散,又不慎墜馬,傷了腿腳。孩兒瞧見,遂背著她走了一程。”
    “三青今日出了宮?我在芙蓉園怎麽沒看見她?”長孫無忌怪道。
    “公主獨自一人縱馬馳於城郊,孩兒也不知她要去何處,便欲同她去尋聖人,半路上遇到了她的侍女,孩兒便回來了。”
    “很好。”長孫無忌點了點頭“你今日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長孫衝行了一禮“父親也早日安歇。”說罷,轉身剛要走,便聽長孫無忌道“過幾日聖人會派太子來府上,你到時候準備一下,公主可能也會來。”
    “公主來做什麽?”長孫衝問道。
    長孫無忌笑了笑“公主好些年沒來咱們府上了,親戚間多走動走動總是好的,你幼時還總去聖人潛邸尋公主玩耍,可自入了太學便再沒機會見她了,如今連她的模樣也忘了。表兄認不出表妹,傳出去也不好聽。”
    “孩兒知道了。”長孫衝拱了拱手,麵無表情的說道。
    長孫無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怎麽?你不情願?”
    長孫衝別過臉“沒有,父親別多想。”
    長孫無忌將他的臉扭過來,忽然淡淡一笑“為父心中所想是為父之事,潛然又怎會知曉呢?”
    長孫衝赧然,卻還是理了理衣衫,朝父親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父親說的極是。”
    長孫無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歇息吧。”
    長孫衝出了正堂,叉腰四下看了看,揚聲喊道“江流過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皂衣少年小跑著上去給他掌著花燈。見四下無人,遂伏在長孫衝耳邊笑問“大郎今日可見著柳小娘子了?”
    長孫衝不耐煩的搖了搖手“什麽柳小娘子,李大娘子倒是見了一個。”
    “李大娘子是誰?”江流丈二摸不著頭腦。
    長孫衝抬手給了他個暴栗“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快去頭前帶路。”
    長孫衝邁步進了明輝院,兩下蹬掉靴子,一腳踏入柔軟的羊氈裏。
    “慧娘,快端酪漿來。”長孫衝伸手扯了腰帶,信手扔給身旁的江流,矮身坐在案前。
    慧娘捧了一盞酪漿奉與他,柔聲問道“阿郎今日像是不大高興,可是有什麽事嗎?”
    長孫衝端起酪漿仰脖兒喝了,道“沒什麽事。”
    慧娘打量了他一番,搖頭笑歎“是教坊裏那位麽?”
    “不是,你不明白。”長孫衝頹然,攤開絹帛,執筆給仕女的發髻上添了一朵盛開的牡丹。
    江流踱過去讚道“大郎畫的真好!”
    長孫衝不語,懸肘凝思片刻,細細勾勒出仕女含笑的眉眼。畫上的仕女眼神清亮如水,眼尾微微上翹,仿若生來便含著笑意,更覺嬌美不可方物。
    長孫衝越看越覺得熟悉,垂首凝思片刻,恍然想起妙善便擁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我畫她做什麽呀。”長孫衝心下納罕,卻也尋不出個根由,頓覺興味索然,遂叫慧娘鋪好被褥,草草洗漱一番,便上榻安睡了。
    果不其然,四日後,便有宮中傳來消息太子殿下攜其妹長樂公主於五月乙酉拜長孫府。
    妙善雖說是長孫無忌的嫡親外甥女,但前後兩世加起來也並沒去過幾次舅舅的府宅,上一世她生於深宮,待她記事起阿娘便已仙逝,阿耶怕她出事,幾乎不許她出宮玩耍,舅舅作為外朝臣子,更難有機會到後廷來。重生後她便一直生病,舅舅又跟著阿耶南征北討,與他見麵的機會屈指可數。
    “公主,我們到了。”夏玉掀開紗帳,朝妙善伸出了手。
    妙善回過神,伸手將冪籬戴好,夏玉上前攬住她的腰將她抱下了步輦。自從上巳節她傷了腿腳以後,李世民便下令牽走了延嘉殿馬廄裏所有的馬駒,另派了八個人專門給她抬著步輦,妙善雖不情願,但害怕阿耶又拿她手底下的人說事,隻得咬牙應下。
    “妹,快來!”李承乾朝她招了招手,笑得一臉燦爛。
    妙善踱過去跟在他後麵,兄妹二人一前一後緩緩進了長孫府。
    長孫府不甚大,但修的極氣派敞亮,內裏房間隔斷極少,多是好幾間房屋打通連在一處,一踏進去便覺得心下開闊。妙善的延嘉殿內多是屏風和帷幔,甫一見到這般通透寬敞的屋子,心下自也歡喜,難得老老實實坐在兄長身邊一起聽舅舅敘話。
    “家慶近日可還好?”
    李承乾拱了拱手“家慶兄甚好,孔先生頗賞識他。”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忽瞧見妙善眼前的糕點盤子見了底,遂捋了捋胡子笑道“長樂可是腹中饑餓?阿舅已命人去傳了午膳,一會兒我們去花廳裏吃。”
    妙善憨憨的笑了笑“我來之前吃過了,隻是阿舅這裏的栗子糕比宮裏的格外香甜些,便忍不住多吃了幾塊。”
    長孫無忌聽了,笑得眉眼都皺在一處“你既喜歡吃,回去的時候把庖廚也一並帶走吧,正巧阿舅這裏除了你大表兄,沒人喜歡吃栗子糕。”妙善道“大表兄喜歡吃栗子糕,便給他留下吧,日後我若想吃,便常來叨擾舅舅,舅舅不嫌棄才好。”
    “阿舅怎會嫌棄呢,說來你也有好些年沒來阿舅這裏了,你幼時讓我在後花園紮的秋千還留著,一會兒不妨去看看。”
    妙善素來不曉得那頂頂端莊的長姊幼時竟會喜歡蕩秋千,不由暗暗咂舌,但還是淺淺一笑“說來還是要多謝大表兄,上巳節那日若非大表兄出手相助,長樂此時恐還在榻上養傷呢。”
    長孫無忌聽他如此說,便扭頭問身後之人“大郎此時可在家中?”
    那人欠身道“方才還在後院練拳,想來並未出府。”
    長孫無忌點點頭“那便好,你派人叫他到頭前來用膳,家中有客,他怎能不出來接見。”
    “知道了。”那人拱了拱手,轉身退出去了。
    “走,我們去花廳,舅舅知道你愛吃槐葉冷淘,特命人備了一盆,拌著蒜泥別提多好吃了!”長孫無忌說著,上前執起她的手,三人一道去了花廳。
    花廳正中,擱了一張頗大的方幾,幾上擺滿了杯盤碗盞。
    妙善詫異的望向李承乾,李承乾也疑惑的搖了搖頭。
    長孫無忌笑道“你們在宮裏沒見過,覺得稀奇。我和聖人早年征戰的時候,都是圍在一處吃飯,總顯得親近些。”
    妙善雖然不能理解,但還是點頭笑了笑。
    三人各挑了位置坐下,剛敘了一會兒家常,便瞧見長孫衝遠遠走過來。
    “臣叩見太子殿下,長樂公主。”長孫衝與他三人分別見了禮,方在長孫無忌對麵坐下了。
    四人圍坐而食,席間總不過長孫無忌並李承乾聊著宮中朝中那些瑣事,長孫衝一直默然進食,除非迫不得已說上兩句,其餘時間皆不發一言。妙善拿眼不停看他,卻見他繃著一張臉,機械的咀嚼著嘴裏的食物。
    妙善咽下最後一口冷淘,捧起旁邊的熱湯漱了口。
    長孫無忌與李承乾還有話要談,見他二人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遂笑道“大郎,你陪著公主去園子裏轉一轉,我和太子還有事要說。”
    長孫衝詫異的看向父親,但見長孫無忌也並非玩鬧的意思,隻得起身朝眾人行了一禮,方引著妙善往後院去。
    妙善慢慢踱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行,看他仍是悶悶的,遂笑道“我以前來過你們府上麽?”
    長孫衝點頭“公主幼時來過,後來大些就不曾來了。”
    妙善歎了口氣“說來也是我不好。那日我沒認出來你,實是失禮了。”
    長孫衝微微一笑“臣也不大記得公主了,我們兩兩相抵,你沒什麽對不住我。”
    妙善垂首一笑,二人並肩行至那座秋千下,夏玉上前用巾帕擦拭一番,請妙善坐了。
    妙善抓著繩子,足尖一下一下輕點著下方的青石板路,身子隨著秋千一蕩一蕩的。
    “公主腳傷可曾好些?”
    妙善粲然一笑“早已好了,本也傷的不重,難為你還惦念著。”
    “那便好,日後公主出宮,還是要多派些人手跟著才是。”長孫衝道。
    妙善忽然從袖中掏出一方絹帕來,打開絹帕,裏麵是一支精巧的紅瑪瑙卷雲簪。
    “我今日隨兄長來,本就是來慶賀你剛剛就任宗正少卿,你又救了我性命,我也沒什麽送你的,便做了一隻玉簪,有些粗陋,希望你不要嫌棄。”
    長孫衝自是不肯收,連連搖手婉拒,妙善見他不收,遂命他身後的江流拿著。江流看了看他二人,默默上前收下了妙善的玉簪。
    長孫衝瞪了他一眼,卻也無可奈何。
    妙善莞爾“你也不用過意不去,那年上元節,你也落了個東西與我,我看那物什甚好,便自做主留下了,此番也算還你個人情。”
    長孫衝聽的一頭霧水,實是想不出他哪一年上元節見過妙善。倒是他身後的江流忽想起武德九年那次上元節的事來,又忙朝著妙善身後的夏玉窺了幾眼,卻見並非那日的粗壯大漢,乃是個極清秀文弱的少年郎,心下也自疑惑。
    妙善輕聲吩咐夏玉推一推秋千,又看見長孫衝腰間別著一支小巧的篳篥,遂笑道“大表兄會吹篳篥麽?”
    長孫衝點了點頭。
    妙善一笑,微風微微卷起她素白的裙裾,連帶著腕上的披帛也輕飄飄的飛起來。
    長孫衝莫名紅了臉,忙垂下頭不敢看她。
    “你吹一曲給我聽罷,我身邊還沒有會吹篳篥的人。”
    長孫衝躬身道“鄉音鄙陋,恐汙尊耳。”
    妙善眼珠一轉,忽然展顏一笑“武德九年六月那夜,我曾在簷下聽了一夜的篳篥,那人吹的也不甚好聽。”
    長孫衝的臉忽然白了幾分,但看妙善煞有其事的模樣,一肚子氣也不好發作,隻得行了一禮,抽出篳篥吹將起來。
    篳篥聲一響,妙善仿若一下便回到了六年前那個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一晚,琴聲與篳篥聲交錯相織,彼此癡纏征伐不休,就像是前太子與當今聖上的那場殊死搏鬥。
    立於她身後的夏玉聽到篳篥聲也自心下一凜,不過短暫的錯愕之後,又恢複了平日的溫柔和煦。
    他微微偏過頭,卻看見妙善毫不遮掩的直勾勾盯著長孫衝,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就連她發間牡丹上何時落了一隻蝴蝶也不知曉。
    許是同她在一起太長時間,他一直將她當作那個宏義宮裏追逐嬉戲的小童,可她終究隨著歲月在他的身邊悄然成長,時間好快,快到他還來不及反應,她便已褪去了幼年時的懵懂,出落成這般風華絕代。
    夏玉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總歸覺得不是滋味,心裏沉了兩沉,終究是輕輕歎了口氣。
    遠處,一胖一瘦兩個身影隱在柳下。
    “阿郎,你說大郎和長樂公主……”
    長孫無忌捋了捋胡子,微微點頭“最近我派人跟著大郎,發現他確然去了那處。那地方不是什麽好去處,但我看他陷的不淺,或許隻有駙馬都尉這層身份才能栓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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