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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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妙善自太極宮回府之後,便總覺得渾身酸痛,腦袋也是昏昏沉沉,遂不敢再四處亂跑,安安生生的在府中養了一月有餘,直到明輝院中的槐樹盡發了骨朵,方覺得好些。
刑部那邊有個侍郎告老還鄉,長孫無忌便向李世民推薦了長孫衝。李世民倒也沒有猶豫,當下便命中書省起草了詔令,門下省審閱過後便將任命文書發到了兵部。
長孫衝本一直鬱鬱不得誌,此番天降下來一個刑部侍郎,自是喜不自勝,總算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遂一門心思撲在刑部,對家中瑣事也漸漸管的少了。
妙善心下雖有些不虞,但也不忍打擊丈夫的滿腔熱情,遂隻得由他去了。
三月伊始,妙善結束了漫長的坐褥,終於得以痛痛快快的洗了個澡。
蘭兒命人在臥房內支起四扇丈高的畫屏,從抱廈裏搬出浴斛和木桁來,另有六個宮婢捧著澡豆、香胰子,麵藥,綢巾並換洗衣裳將妙善團團圍住,妙善坐在浴斛裏,看著周遭將自己圍的密不透風的人群,舒服的歎了口氣。
自上一回李婉順事件以後,她便再也不敢獨自一人沐浴洗澡,總害怕誰再忽然竄出來對自己行不軌之事。
蘭兒將她剛晾幹的頭發用粗繩緊緊盤在頭頂,方接過絺巾子給她擦身。
妙善趴在浴斛邊上,懶懶道“我前日聽阿玉說,樂遊原上的櫻花開了,一會兒洗完了,我們出去走走吧。”
蘭兒道“公主還是再養幾天吧,趙直長說公主恢複的並不盡如人意,況且就因為那日吹了一晚的冷風,現已落了個偏頭痛的毛病,可不敢再大意了。”
妙善笑了笑,沒有說話。
第二日,妙善便以公主府新進婢女需要訓導為由,將蘭兒從自己眼前打發走了。
簪娘從馬廄裏牽出妙善在宮中常騎的那匹紅馬,又叫了兩個壯年家院,一行人皆是便裝輕騎,直往樂遊原去。妙善身上穿著一身茶白圓領袍,頭上裹著襆頭,一身男兒裝扮,但她本人又生的極嬌豔,此番晃悠悠騎在馬上,身邊又有美婢俊仆隨侍壯漢,倒引來不少路人側目。
簪娘側過身子笑道“早前便讓公主戴上冪籬,公主非要穿男裝上街,這下好了,恐怕有不少人將公主認成了長孫家的小郎君,怕是不久便要上門提親了。”
妙善白了她一眼“哪裏那麽誇張,是你想多了。”
幾人策馬來至樂遊原下,妙善將馬交給家院,囑咐他們另尋別處消遣。自己帶著夏玉和簪娘往樂遊原上去。彼時雖值陽春三月,但天氣尚冷,原上櫻花還未完全開放,有的隻冒了零星幾個粉嫩的骨朵兒。妙善覺得無趣,雙手環胸,怨道“真沒勁,還不如去公主府賞櫻花,那裏暖和,想來都已開了。”
夏玉含笑道“不如我們回公主府?”
“公主府?你是讓我自己把自己賣了麽?”妙善笑問。
簪娘湊過來笑道“婢子聽說西市新開了一家胡姬酒肆,那裏的胡姬跳胡旋舞跳的絕妙,不如我們去坐坐。”
妙善搖搖頭“不好,轉的人頭暈,不去。”
夏玉道“平康坊內獨孤大娘家的東吳細點做的不錯,今日還有孫都知陪酒。”
妙善聽聞眼前一亮,搓了搓手笑道“不如便去瞧一瞧。”
妙善身為皇族,又是女子,按理沒有機會出入這些煙花之地,但長安城平康坊中又聚集了許多滿城聞名的樂伎娘子,妙善是愛才之人,總想著一睹麗人風采,但以前久居深宮,自是沒有機會,出降後又一直被種種瑣事絆住手腳,就算得時間出府也是烏泱泱一群人跟著她寸步不離,此番好容易便裝出府,身邊又都是近侍,正是天賜良機。
三人商量定,遂晃悠悠下了高原,策馬來至平康坊,問了幾個路人,方找到獨孤大娘家所在。
妙善給了兩個家院一兜銅板,打發他們去隔壁吃酒。
三人進了屋子,便有一約莫四十上下的貌美婦人迎上來,看了夏玉一眼,忙對妙善笑道“小郎君可要什麽酒菜?”說著,又親去收拾了一張臨窗的矮幾出來,笑道“小娘子坐這裏,這裏寬闊。”
妙善微微頷首,撩衣盤腿而坐,問道“你們這裏有什麽好酒?”
婦人笑答“高昌葡萄酒,劍南燒春,富平石凍春,雲安曲米春,郢中富水春,杭州梨花春,還有桂酒,石榴花酒,都是上等佳釀,小娘子想要哪種?”
妙善笑道“一壺梨花春,聽說你們這裏有上好的江南細點,可有推薦?”
婦人笑道“妾身看娘子也是個顯貴出身,想來什麽沒有見過。娘子隻管說,不出意外,妾身這裏應當都有。”
妙善挑了挑眉,預想戲弄她一番,想了想還是作罷,遂問夏玉“你們想吃什麽?”
夏玉行了一禮“但憑娘子做主。”
妙善垂首想了想“一碟丁子香淋膾,吳興連帶鮓,纏花雲夢肉。”忽又想起夏玉素來不勝酒力,遂要了兩隻賜緋含香粽子和一壺蔗漿。
不多時,酒菜上齊,妙善剛拿起箸兒準備吃,忽抬眼瞧見夏玉和簪娘還是直挺挺立在自己身側,遂笑道“這裏又不是府中,你們還那樣拘束做什麽?我點了這麽多,一個人指定是吃不完的,快坐下陪我一起。”
說著,便伸手抽了兩對筷子塞到二人手中,二人無法,隻得矮身坐了下來。
妙善給她和簪娘倒了一盞酒,淺淺啜了一口,又夾了一片肘花細細嚐了,讚道“這酒菜確實不錯,有時間可以帶駙馬來嚐嚐。”
夏玉笑著點點頭。
妙善又四處看了看,笑道“這小院看著不大,裝飾陳設倒是頗為雅致,當家娘子也是個伶俐的。”
夏玉笑問其故。
妙善道“咱們一進門,獨孤娘子便先看了看你,然後立刻收拾了這張案幾出來,且張口便稱我‘小娘子’,是個眼光毒辣的,想必日常往來之客不乏皇室宗親,名門望族。她將我們這些人的習慣品行摸的很清楚。”
夏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看了看四周的食客,不由失笑“是了,臣是沒有胡子的。”
夏玉本就生的清秀俊逸,又兼下巴光光,一絲胡髭也無,衣裳穿著皆是上品,明眼人仔細瞧一瞧,便大約能猜出他的身份,能得他近身侍奉的人,自然是皇族中人無疑了。
夏玉剝了個粽子遞給她,妙善笑著擺了擺手“我是專門為你要的,你自己吃罷。”
夏玉倒不好意思起來,隻咬下小小一口。
妙善吃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趣,遂打算著叫個樂伎過來消遣,便招手將獨孤娘子叫來,問道“我聽說你這裏有一位孫都知,我想請她過來吃一盞酒。”
獨孤娘子答道“今日著實不巧,宮中來了位貴人,指名孫都知陪酒,小娘子不如換一個?”
妙善本來就對樂伎不大感興趣,要求孫都知陪酒也不過是聽了夏玉推薦比較好奇罷了,此番告知她去陪了別人,便也沒有計較,十分大度的揮了揮手,道“找一個會彈琵琶會唱曲兒的便好。”
獨孤大娘答應著去了,不多時便帶上來一個形容尚小的小娘子,手裏抱著琵琶。
“三娘見過娘子,娘子安好。”三娘怯生生行了一禮。
妙善斟了一盞酒遞給她,道“揀你拿手的曲子彈幾首來聽。”
三娘接過酒喝了,盤腿坐在案前,輕輕彈撥起來。
妙善側耳聽了半晌,覺得越聽越是熟悉,細細想了片刻,忽憶起她所彈之曲乃是宮中雅樂,忙問道
“你彈的這曲子怎麽有些奇怪?”
三娘聞言停了撥子,垂首道“妾身學藝不精,汙了娘子尊耳。”
“不,你彈的很好,我隻是覺得有些熟悉,好像曾有幸在太極宮中聽過。”
三娘霎時變了臉色,忙不住的朝她行禮,低聲哀求道“好娘子,我……我也是沒了法子,才會到這裏賣藝的。”
妙善聽她如此說,不免興味盎然,遂問道“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三娘咬著唇躊躇半晌,緩緩道“我其實是內教坊的樂伎,我之所以會私自跑出來,實是因為我的阿姐。”
“你的阿姐?”
“嗯,我的阿姐是內教坊數一數二的善才,可是她愛上了一個有錢的胡商,並且還有了身孕。”
妙善大驚,問道“良賤私通,這可是違法的事啊!”
“是,所以阿姐她一直惶惶不可終日,但還好並未被旁人發覺,可是,就在一月前,阿姐她莫名其妙便小產了,阿姐當時身邊無人,差點便要就此喪命,還是被來看望她的教引發覺,為她請了郎中。”
妙善問道“那樣豈不是就被發現了?”
三娘點點頭“教引問她那人是誰,阿姐沒有鬆口。教引雖不再追問,但阿姐勢必在內教坊待不成了。”
妙善想了想,覺得此事不對,遂問道“她待不成了,與你有什麽關係?”
三娘哽咽道“我素來技藝不精,內教坊中隻有阿姐悉心教導,若沒有阿姐庇佑,我恐怕……早就淪落在外,四處漂泊。如今阿姐經了這檔事,十指皆受重傷,日後恐怕再抱不起琵琶,妾身薪俸微薄,隻能趁著休息出來掙些銀錢,給阿姐補貼家用。”
妙善聽罷,連連點頭,讚道“你二人真是姊妹情深啊。”
又問道“你阿姐現下這個處境,那她的心悅之人又在何處?”
三娘恨道“莫要提那負心漢!聽說那人現下得了個要緊的生意,成日裏泡在西市,連家中妻子都冷落多日,定早將我阿姐拋在腦後了。”
“得了個要緊的生意……”
妙善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但還是微微笑了笑,拉著她的手道“你也是個可憐的,我這裏有些銀錢,你拿回去給令姊尋個郎中治傷,莫要埋沒了她一身才華。”
說著,給夏玉遞了個眼色。
夏玉嘴角抽搐了一下,但還是從布袋裏摸出一錠小小的黃金來,道“這些黃金,足夠你阿姐尋醫問藥了。”
三娘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妾身受之有愧。”
妙善強行將黃金塞到她手裏,笑道“你的琵琶彈的甚好,我很喜歡。”
說罷,輕輕抬了抬手。夏玉會意,躬身扶著她站起來。
三娘摸著那錠拇指大小的黃金,不住的抹著淚水,顫聲道“娘子大恩,妾身沒齒難忘,願來生作娘子犬馬,結草銜環報答娘子大恩。”說罷,朝著妙善深深拜下去。
妙善微微搖頭,倒也沒說什麽,輕歎了一聲便離去了。
妙善出了院子,等夏玉付了酒水錢出來,扶鞍上馬。
夏玉牽著韁繩,笑道“公主今日好大方,出來一趟便花去了大半。”
妙善道“好容易出來了,總不能留些遺憾。”
幾人回到府中休息了片刻,便遠遠瞧見蘭兒往明輝院來,妙善抱著兒子立在廊下逗鸚哥兒,見她提著裙子走過來,笑問“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蘭兒剛要開口,便聽那鸚哥兒張著嘴叫道“快走,快走。”
蘭兒伸出手戳了戳它,笑道“你這呆子,我剛來便趕我走。”
說罷,又道“這一次進來的婢女著實多了些,公主不在府中,婢子也不知該給她們派些什麽活計,想了半日才將將安排好了。”
妙善點點頭,道“辛苦你了。”
方才被蘭兒懟了一句的鸚哥兒也跟了一句“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妙善失笑,伸出手順了順它雪白鮮亮的毛,笑道“這鸚哥兒真是通靈性的,當年東南小夷送來這鸚哥兒時,阿耶還命使節將它們送還,說是害怕它們凍著,多虧我眼疾手快搶下了一隻養著,現在不是照樣生龍活虎的。”
蘭兒點頭附和道“是啊,現在誰見了這鸚哥兒都歡喜得緊,恨不得自己帶回去養。”
二人正說著,長孫延忽然揉了揉眼睛,蹬著腿哭起來。
妙善道“忞忞想是困了,我帶他回去睡覺,你記得把鸚哥兒喂了。”
蘭兒躬身行了一禮“諾”
妙善抱著長孫延回了房,輕輕哄勸了一陣兒,眼看著他開始打哈欠,方去架上抽了一卷書,一手抱著他,一手翻著書看,等到他徹底睡熟,方貓著腰輕手輕腳將他放進搖籃裏。
妙善坐在案前看了一會兒,忽一眼瞟見長孫衝那日為自己所作畫像,撐著腦袋看了半晌,不免技癢,遂裁好了紙,拿著筆略一思索,含笑慢慢畫起來。
眼看日落西山,妙善長長舒了口氣,擱下了筆。素白宣紙上,赫然一座深深庭院,庭院回廊曲折,森森槐樹蔭下,放著一張矮矮的胡床,胡床一側立著兩個衣飾鮮亮的女婢,二人捧著漱盂巾帕,一臉恭順的看向胡床上的少年婦人。晨起梳妝的婦人雲鬢半綰,懶懶的斜倚在胡床上,微仰著臉含笑讓她的夫君為她畫眉。
妙善對著畫端詳了一陣,忽然一拍腦袋道“我怎麽能忘了阿玉呢。”說著,又執起筆準備在蘭兒身邊添上夏玉,可是思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畫比較合適,又不肯草草一畫委屈了他,隻得忿忿撂下筆,嘟囔道“罷了,阿玉自己也會畫,到時我拿去讓他自己把自己添上好了。”
妙善心裏自我安慰了一番,將畫掛到架上命簪娘搬到廊下晾著。
一切收拾停當,便聽搖籃裏傳來些輕微的動靜,原是長孫延醒了。
妙善招手叫來奶娘抱他下去喂奶,奶娘前腳剛走,後腳長孫衝便進了食薇堂。
?妙善笑道“你今日回來的倒挺早。”
?長孫衝解了襆頭,將一頭長發散下來,道“最近也沒什麽大案,刑部上下都很清閑。”
?妙善上前給他解了腰帶,道“這是好事,刑部和大理寺無事可做,證明天下太平。”
?長孫衝扭頭親了親她,笑道“後日我休沐,聽說樂遊原上的花開了,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妙善點點頭,道“今日我去轉了一圈,大部分都隻是冒了骨朵兒,大約後天就能開了。”
?說罷,不免想到了白日在獨孤大娘家的事,但好好思忖了一番,還是決定不告知於他,夫妻二人說了會子話,長孫衝叫人打了熱水來洗腳。
?妙善坐在胡床上,泡著腳呆呆地出神。
?長孫衝爬上胡床,忽然從後麵抱住她,將頭埋在她頸窩裏蹭了蹭。
?妙善怵癢,忙伸手推他,笑道“別鬧。”
?長孫衝輕輕咬了咬她的耳垂,哼哼道“阿佼,我忍了一年多了,你就應我一次,好不好?”
?妙善萬沒有想到,阿耶為慶賀自己及筓而取得如此詩情畫意的小字,竟會成為丈夫求她共寢時才會叫出口的狹昵之稱。
?長孫衝見她沒有說話,便愈發蹬鼻子上臉,把手順著她衣襟便探進去。
?妙善將他的手揪出來,正色道“孝期未過,你我怎可做這等事?!”
?長孫衝貓著腰咬牙道“我曉得,可我實在有些難受。”說著,便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亂摸
?妙善飛快的抽出手,但看他蹙著眉忍得難受的樣子,倒也不忍心,遂紅著臉咳嗽了一聲,道“無論如何,國禮不可廢,罷了,我幫你吧。”
?“好!”長孫衝不是個得寸進尺的人,更何況妙善身為公主,能紆尊降貴幫他做這事,已是難得了。
?長孫衝褪了衣裳躺好,看著一臉嚴肅的妙善,不由想到了新婚之夜她說的那番話,忽然笑出了聲。
?心下尤自徜徉,忽覺一陣劇痛傳來,長孫衝倒吸了一口冷氣,哀聲道“你做什麽?!”
?妙善兀自冷著臉道“別想些有的沒的!”
長孫衝癟了癟嘴,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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