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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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盈月!
    這一夜,妙善便一直抱著兕子,兕子雖然悲痛,倒底人小好哄,哭的累了便沉沉睡去。妙善卻不敢再睡,強打著精神抱著她坐了一夜。
    轉眼便是次日清晨,早有宮娥進來服侍小公主梳洗,妙善也得以脫身,回到寢殿睡了個回籠覺,誰知隻不過略微歇了歇,阿鷂便領著兕子過來給長姊請安。
    妙善坐在妝台前,看著一臉肅穆的姊妹二人,一時未反應過來。
    “給阿姊請安,阿姊萬福。”說罷,二人齊齊朝妙善揖了揖手,而後方叉手而立,等著妙善的回應。
    妙善笑道“你們兩個倒是一絲不錯的。”
    阿鷂道“這是嬤嬤們一再教導的,阿姊,我們一起去給阿耶請安吧。”
    “請安……”
    乍一下聽到這個詞,妙善竟覺得有些生疏。
    她幼時在宏義宮時,父親常年在外征戰,連麵都見不上,自是不用請安。後來當了公主,雖按著規矩要日日晨昏定省,但阿耶政務繁忙,每日恨不得泡在兩儀殿內,十次請安倒有七八次是不在的,後來索性也就罷了,至於再後來……別說請安了,真真是成月成月的見不上麵。但看著她二人好像早已習慣了晨昏定省,遂也不好拒絕,便帶著她們一道往顯仁宮去。
    誰知一行人剛到了宮門口,便被告知今上一早便去了武成殿議政,此時不在殿中,三人可算撲了個空。
    此事倒也算在妙善意料之中,遂道“阿耶現在有要事要辦,我們晚些再來尋他。”
    二人雖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意興闌珊的跟著長姊往回走。
    妙善閑來無事,又不想悶在屋裏,遂帶著妹妹在洛陽宮中四處走走逛逛,不知不覺間便逛到了流杯殿前。
    “流杯殿……”妙善駐足思量片刻,方憶起此為楊妃寢宮,妙善素來與這些宮妃不熟,也並不想主動招惹,遂轉身便要離去。
    背後忽傳來一聲招呼“公主們既已來了,何不進去坐坐再走?”
    妙善回頭一瞧,見是楊妃的貼身宮婢,也不好拂了她的麵子,隻得跟隨那宮婢一道來至殿中。
    楊妃素來身體嬌弱,一年之中湯藥不斷,兕子甫一進殿便被滿室如蝶藥香嗆得打了個噴嚏。
    妙善心下一驚,不由自主收緊了拉著她的手。
    楊妃彼時正倚著窗繡些小衣,一抬眼看見妙善三人,忙起身顫巍巍行了一禮。
    妙善上前虛扶一把,笑道“夫人不必多禮,夫人快坐。”
    楊妃遂帶著她們移步客房,早有宮人奉上香茶細點,幾人相讓一番,依次落了座。
    楊妃看了一眼坐的整整齊齊的三位公主,垂眸笑了笑“公主們今日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
    妙善抿了一口酪漿,不緊不慢的道“閑來無事,偶然散步至此,不知夫人請我們進殿有何要事啊?”
    楊妃笑道“也沒有什麽事,前幾日聖人賜了一壺西域葡萄酒,隻是我素來不勝酒力,聽聞公主愛喝,便想著送給公主,還望公主不要嫌棄才是。”
    說罷,忽然轉身喊了一聲“二娘,將酒拿來與公主品嚐。”
    不多時,便見一個紅衣少女捧著一隻高頸銀狐,嫋嫋婷婷的走過來,將銀壺放到妙善麵前,躬身作了一揖。
    妙善抬眼看了看她,見她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穿一襲高腰八幅石榴灑金裙,身量高挑,麵容飽滿,方額廣頤。兩道修眉之下,一對鳳目微斂,隻隱隱露出些許流轉眼波,整個人嬌媚之餘又透著些生人勿近的冷冽和高傲。
    妙善盯著她,兩彎蛾眉不自覺緊緊蹙成了一個“川”字。
    不知為何,自她挑簾走進來的那一刻,妙善心頭便湧起一股濃烈的厭惡,甚至還帶著一絲隱隱的害怕。明明自己與她素不相識,為什麽會平白無故的如此憎惡一個人?
    那少女也不躲閃,大大方方與妙善對視了一眼,道“公主為何這般盯著我看?”
    楊妃忙將她拽到身邊,斥道“二娘,不得無禮!”
    妙善自覺失態,默默將眼從少女身上挪開,淡定的笑道“我看這位小娘子不像是宮中之人。”
    楊妃笑道“這是我母家姨姐的小女兒。”說著,將那少女往妙善身邊推了推,道“還不快拜見公主。”
    那少女理了理衣衫,不慌不忙的朝著三人揖了揖手“奴家武氏拜見三位公主,公主萬安。”
    “武氏?”妙善心裏迅速將自己所知的家族關係捋了一遍,再三篩查後確認了一個自認為正確的答案,強笑道
    “你是前應國公的女兒吧。”
    武氏道“正是,奴家為武氏次女,家父生前曾拜應國公之位。”
    楊妃笑道“公主瞧我這甥女如何?”
    妙善想了想,道“武娘子無論樣貌做派皆是上佳,真有乃父風範。”
    武氏朝她作了一揖,仍退到楊妃身後。
    對於楊妃此番作為妙善是再清楚不過,無非是想讓這位甥女充入後宮侍奉父親,卻又拿不定主意,遂先拉過來讓自己看看,以此推測父親的態度。可惜的是,父親並不喜歡這種渾身帶刺兒的美人,就算日後入了宮,也不過落得個長門空守的下場。
    妙善又略微坐了坐,便帶著二位妹妹與楊妃作辭,楊妃也沒有挽留,親自將她三人送出了。
    三人回到瑤光殿用了午膳,妙善將她二人打發回了各自寢殿安寢,自己終於偷得了片刻清閑,命人在亭內支起矮床,將竹簾垂下,趁著清風和斑駁的暖陽閉目養神。
    耳邊隱隱傳來嫋嫋絲竹之聲,借著水聲蕩悠悠飄進妙善的耳朵裏,頓感心曠神怡。
    妙善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側轉身子縮成一團,將手枕在腦袋底下。
    夏玉怕她著涼,遂去殿內取了一件長衫給她蓋上,自己抱膝倚在亭柱旁眯著眼打盹。
    也不知睡了幾時,妙善忽覺得麵上一陣酥癢,遂不耐煩抽出已經酸麻的手打了一下,卻不妨摸到一個冰涼堅硬的物什,妙善一驚,隨即睜開了眼。
    隻見彼時應放在殿內的琴簫正穩穩當當躺在自己枕邊,長長的宮絛隨風一下一下拂過自己的臉龐,酥癢無比。
    妙善滿腹狐疑的坐起來,望了望對麵昏昏欲睡的夏玉,又垂首想了想,心下明白過來,衝著竹簾外喊了一聲“兕兒,是不是你?”
    隻見竹簾被人小小挑起一角,兕子捂著嘴巴,怯生生探進半個腦袋,見長姊確然是醒了,隻得垂首慢慢踱進來,躬身行了一禮“阿姊安好。”
    妙善把玩著細長的琴簫,笑道“是你把它放到這裏的?”
    兕子點點頭“方才我聽見對岸有人吹簫,十分好聽,便想著讓阿姊也吹一曲,便去案上拿了下來,可我發現阿姊在歇息,便將簫放到了枕上,可沒想到還是吵醒了阿姊,對不起。”
    話畢,兕子長長作了一揖,麵上滿是愧疚。
    “是我自己睡醒了,和你沒有關係。”妙善將兕子抱上床,摸著她的發頂輕聲道。
    兕子懶洋洋窩在阿姊懷中,一下一下撥弄著長長的宮絛。
    “兕兒想聽什麽?”妙善笑問。
    兕子掰著指頭想了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都有什麽曲子。”
    妙善看了看手中琴簫,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阿姊給你吹《鳳求凰》如何?”
    話音剛落,果見夏玉翻身站起來,朝著妙善作了一揖“臣去取琴為公主伴奏。”
    《鳳求凰》本為琴曲,按理並不算什麽高深精妙之曲,但妙善偏要另辟蹊徑,將此曲打成簫譜,倒底不如琴曲好聽,但若以琴相配,卻也另有一番滋味。
    夏玉頃刻取了琴來,調好琴弦,朝著妙善淺淺一笑。
    修長手指在絲弦上輕輕劃過,琴聲緩緩而起,在水麵上悠蕩蕩轉了個圈,泛起微弱的回音。
    兕子眯起眼笑了笑,向後靠在朱漆亭柱上。
    彈至一半,簫聲乍起,那琴聲登時便微弱下去,隻伴著悠揚簫聲時不時補上缺漏的音節,或在簫聲末尾添上餘韻悠長的尾調,並不像往常琴簫合奏那般交錯相織,而似一人所奏,混如一體。
    “亭中是何人吹簫?”
    一道渾厚的聲音忽然闖入,妙善渾身抖了個激靈,簫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妙善挑開一角竹簾向外一窺,卻見寬闊的水麵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艘畫舫,舫上坐著李世民,長孫無忌,魏徵,房玄齡,一個頗麵生的文臣並三名年少的給使,妙善隻得命人打起簾子,朝著畫舫遙遙行了一禮。
    李世民哈哈一笑,將船劃近了些,道“小五好興致,不如來與為父一道劃船耍子。”
    妙善尚未睡醒,剛想找個理由委婉的拒絕,便見兕子“謔”的一下站起來,邁開步子便朝李世民奔過去,笑著喊“耶耶”。
    李世民的臉霎時變得慘白。
    妙善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將兕子拽過來撈進懷裏,心裏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兕子乍一下被長姊緊緊箍在懷中,也自唬了一跳,瞪著水汪汪的眼睛呆愣愣看著她。
    “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妙善心下激動,沒忍住吼了她一句。
    兕子的眼淚登時便落下來,但她還是抿了抿嘴唇,生生忍下落淚的衝動,哽咽道“阿姊對不起……”
    妙善看她這般模樣,滿腔怒氣霎時煙消雲散,她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道“以後萬不可冒冒失失的,你要是掉下去了,我又該怎麽辦?”
    “我知道了……”
    說話間,李世民早已離船上岸,三人忙忙朝他行了一禮。
    李世民俯身抱起小女兒,看向妙善的眼神有些不虞“你怎麽看妹妹的,方才她差點就要掉下去了。”
    妙善忙不迭朝他作了一揖“是長樂疏忽了,還望父親恕罪。”
    兕子扭頭在父親臉頰上親了一口,嬌聲道“耶耶不要怪長姊,長姊對兕子很好的。”
    李世民習慣性掂了掂小女兒,伸出一指點了點她的鼻尖“兕兒以後要乖乖聽你阿姊的話,不要讓她為你擔心。”
    說罷,又拍了拍大女兒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沒事了。今日陽光正好,去把延兒抱出來,我們一家人一起待一會兒吧。”
    妙善轉身叫夏玉進去把忞忞抱出來,另去牽了一隻畫舫出來。李世民一手抱著一個,和長孫無忌等人仍坐到來時的小舟,妙善帶著阿鷂和夏玉緊隨其後,一大一小兩隻畫舫順著龍鱗渠一路向西漂進了芳華苑,沿岸種滿了丈高的桃樹,彼時正值陽春三月,一片桃花灼灼,落英繽紛。
    妙善舉目觀瞧,見有十六座宮院麵渠而立,其內殿堂樓閣,飛簷宮闕各不相同,院外長橋縱橫,流水繚繞,石徑幽幽,修竹鬱鬱。夾岸是垂垂楊柳,隨意一折便是奇花異卉,蘭麝氛芳,湖上更有仙山三座,寶亭一方,亭台軒榭無不用盡巧思,個中神奇,不再贅述。
    李世民捋了捋胡子,道“小五,你看這洛陽芳華苑比長安禦苑如何?”
    妙善拱了拱手“長樂冒昧,長安禦苑實難及的上此地一半。”
    李世民倒也不惱,隻哈哈一笑“你倒實誠。”
    說罷,又轉過身對長孫無忌和魏徵道“這宮苑本為前隋煬帝所見,如今你我君臣卻在此遊湖玩樂,這都是宇文愷之輩諂媚奉承,蒙蔽君心所致啊,還好我身邊有卿等直言勸諫的諍臣,方不致國朝重蹈前隋之覆轍。”說罷,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魏徵的肩膀。
    魏徵揖了揖手“陛下愛民如子,方能得其始終,臣下不過是略盡本分罷了。”
    長孫無忌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幾人在湖中轉了片刻,不知不覺遊到積翠宮前,李世民遂命人靠岸停船,邀眾臣一道於宮中宴飲。
    妙善曉得,這種宴飲無非是君臣之間促進關係,商議國政的手段,自己在場是萬不合時宜的,遂帶著一眾幼童與父親作辭,李世民不允,強行將他們安排在積翠宮東廂房內,令上了一桌小宴,安排了三名樂工供他們消遣。
    不多時飯畢,群臣紛紛告辭乘船離去,妙善方從東廂房出來,叫住了準備回宮的李世民。
    “小五有事對阿耶說?”
    妙善遲疑了一下,道“孩兒今日偶然散步至流杯殿,見到了前應國公武士彠的次女,聽說她是被其母送入宮中探望楊妃的。”
    李世民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件事,怎麽?她冒犯了你?”
    “沒有。”妙善忙搖了搖頭
    “……孩兒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同阿耶說……”
    李世民看女兒一臉糾結的模樣,笑問“有什麽話還不能告訴阿耶了?”
    “我覺得楊妃……楊妃有意讓武氏女充入內廷侍奉阿耶,可是……我看武氏生的凶狠,實非等閑之輩,若充入內廷,日後恐生事端。”
    李世民眼眸黯了黯,淡淡道“所以,你不想讓我帶她回長安,對麽?”
    妙善聽出父親話中不悅,忙道“不是……這隻是我冒昧揣測,阿耶不必當真。”
    李世民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你放心,我活了這四十年,什麽人沒有見過,武氏再如何,也不過是一介女流,就算日後充入後宮,憑她一人,又能掀起什麽風浪呢。”
    妙善情知再勸無果,隻得拜別了父親仍回瑤光殿去。果然,一月後,今上便下詔將武氏女充入後宮,封為五品才人,傳曉六宮。
    妙善甫一聽到這個消息,忽覺心頭一陣劇痛,忍不住“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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