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幽深又寂靜的黑暗，仿佛深海。
    他感覺自己在不停的下沉、下沉，像是要沉入這無光世界的最深處。
    每一滴血液、每一絲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在牽引著他不停地下落，好似在呼喚旅人回歸家鄉。
    可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甚至睜不開雙眼，像是被魘住了一般無法從沉眠中醒來。
    他甚至忘了他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
    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亮起來。
    精靈少女微擰秀眉，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似乎有些為難。
    【艾爾蘭德的哪裏？】
    “結……結果，死了三個騎士，七十六個守衛，十一個騎士重傷，兩個隨軍巫師害怕地逃……逃了。”
    “法蘭茜絲卡，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們不是在洞窟裏嗎？”艾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親衛駐地到這裏有這麽遠嗎？”
    屋子的木門被獵魔人推開。
    上浮的速度猛然加快，像是有根繩子在拖拽他，牽引他。
    【怎麽回事？】
    精靈一族未來的女王，這時看著不過和他一般大小，都是十四五歲的樣子。
    一道僅有食指粗的光柱自艾林的胸前射出，直射向那隻巨大血紅瞳孔。
    “阿莎嬤嬤說這裏是百果園。”
    艾林連忙在腦海中問。
    “阿莎嬤嬤叮囑過了，你燒剛退，又有傷在身，隻能喝這麽多水。”女人輕聲道。
    寂靜中似乎有什麽裂開了。
    這時。
    捅的簍子這麽大，那麽多貴族小子死了，他親愛弟弟、國王親衛的副團長肯定要時間動用親族的關係疏通……
    這是哪？
    “這……”
    “什麽！”
    “我在這裏呆幾天了？”
    好美的人……精靈少女。
    “你說親衛駐地的士兵死傷慘重？”
    從未感受到的仿佛觸及靈魂的痛楚，讓他不由得嘶吼起來。
    “啊！”
    騎士的頭更低了。
    然後……
    然後一邊向屋外走去，一邊發問。
    “昂~”
    你是誰？
    艾林側頭看向那人。
    “艾林，我來給你換繃帶。”法蘭茜絲卡柔聲道。
    於是也不敢按照副團長的話術敷衍哈克索，如實道：
    阿莎嬤嬤嘮叨著，將那碗藥劑遞給法蘭茜絲卡：“要不是你姐姐這幾天……”
    周圍深海一般的黑暗也隨著這聲鯨鳴湧動起來，龐大的壓力自前方襲來，要將他再次壓入深淵。
    “這裏是哪？”
    法蘭茜絲卡驚呆了。
    嘹亮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法蘭茜絲卡望著這一幕，秀眉緊皺，雙手絞在一起，幾次站起又坐下，像是座位上紮著針。
    昏昏沉沉的腦子裏，各種問題紛至遝來，讓他的腦子像裂開來一樣疼痛。
    肉骨被猛地扔進盤中，砸出巨大的響聲。
    幾乎完全修複的效果……
    聽到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艾林整個人都傻了。
    【我不是在和山石頭戰鬥……不……在躲閃山石頭砸過來的岩石巨魔嗎？】
    說著，阿莎嬤嬤拿著碗走出了屋子。
    她似乎笑了一下，道：
    “……醒來後……你會知道的……”
    咽了口口水，騎士匯報的結局：
    伯恩斯伯爵的莊園。
    法蘭茜絲卡手下動作一滯，看了艾林一眼後，順從地從試劑袋取出“蒼翠的歎息”。
    大概十分鍾後。
    你認真的嗎？
    還有……
    “哢嚓！”
    “吱呀~”
    “艾林，你怎麽樣了？”
    空氣中彌漫的草藥的清香，柔和的光從窗外投射進來。
    還有……
    可是身後的黑暗在壓迫著，壓著他不停地下沉，讓他難以抵抗。
    “具體的情況，還是副團長發現不對後，派了五名斥候，死……死了三個後才知道的，”
    “達特！”
    “艾德妮，幫你弟弟換藥吧，我得去城堡裏看看夫人的情況。”
    【是啊……】
    艾林疼得額頭青筋凸出，麵色猙獰地將灰色的亞麻被死死咬在口中，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著。
    翠綠色，如同初春新芽般的瑰麗藥體……
    “副……副團長，覺……覺得不能什麽結果都沒有，就過來匯報。”
    “誒！小家夥醒了嗎？”
    委托呢？那對人類夫妻怎麽樣了？國王和巫師有沒有找到他們？
    還有維瑟米爾……
    【不對……不對……】
    少女、婦人、老嫗。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如火柴點亮燈燭。
    叫沃利的侍從躬身稱是，離開了房間。
    寂靜的房間內鴉雀無聲，隻有哈克索食指敲著桌麵。
    【為什麽會忽然來到這裏？這裏又是哪裏？】
    下一刻。
    阿莎嬤嬤雙手微微顫抖著，端著一碗黑色的液體走進來，看見艾林起身，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去請索伊大宗師來一趟。”
    劇烈的疼痛襲來，每一根神經似乎都在劇烈抽搐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
    發絲晃動間，他又嗅到了白玫瑰混合著杉木的味道。
    “砰！”
    兩道明亮的鏈接突然出現，鏈接帶來的兩股喜悅的情緒讓他的大腦頓時為之一清。
    下一刻。
    緊隨其後的是一塊冰涼的濕布，擦著他的臉龐，頸項、身體。
    “結果呢？”
    分不清年齡的音色帶來難以言喻的崇高神聖感。
    一聲鯨鳴自身後傳來，似乎在挽留但更多的是憤怒。
    清冷激動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三天？
    “百果園。”
    “呼~”
    “沃利！”
    “轟隆！”
    話音未落，艾林拒絕法蘭茜絲卡的攙扶，穿上鞋子後，站在了地上了。
    “第二天派了三十個騎士，一百個守衛，還有兩個隨軍巫師……”
    “誒，若是我家那幾個小瘋子，也能像法蘭茜絲卡這樣文靜持家、照顧親人就好了……”
    文靜持家？
    “結果什麽？”哈克索大吼，“結果就全軍覆沒了？”
    “你……你還需要換藥嗎？”法蘭茜絲卡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
    下一秒。
    “前……前天夜裏，有兩個小賊潛入營地內，意圖不軌，被守衛發現後，逃到了營地深處廢棄的礦洞中……”
    【我的腦海中不應該這麽空曠……】
    冰冷的液體入喉，艾林看了法蘭茜絲卡一眼。
    他一個成年人和小孩生什麽氣呢？
    雖然這個小孩的年齡可能比他兩世加起來還要大。
    他循聲望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笑著從門口走進來。
    “等等！”艾林啞著嗓子，視線看向放在床邊的皮甲和衣物，道“把我試劑袋裏……那瓶翠綠色的魔藥喂給我。”
    本以為會被責怪一頓的法蘭茜絲卡，聽到獵魔人的溫聲細語愣了一下，乖乖地點了點頭。
    還未盡興，木杯就遠離了。
    雖然這是第一次看見法蘭茜絲卡麵罩下的相貌，不過視線掃到那雙湛藍瞳孔的第一眼，他就認了出來。
    看到這一景象，艾林一時之間竟然有種蚍蜉撼樹的悲壯。
    他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哈克索壓抑著怒氣的聲音打斷，聽著仿佛雄獅的低吼。
    法蘭茜絲卡語氣有些奇怪的回答也在此刻從身後傳來。
    半分鍾後。
    她說：
    如火的紅暈在她的雙頰燃燒起來，法蘭茜絲卡雙手絞著灰色的麻布裙擺，低下了頭。
    她的肌膚白皙似雪，光滑似緞，雙眼如同最純淨的藍寶石，剔透明淨
    暗金色的長發垂落在獵魔人耳側，一對尖尖的泛著粉紅的小耳朵從濃密的發絲中露出來。
    法蘭茜絲卡臉頰一粉，歪頭看向別處。
    “……奇跡之子……艾爾蘭德……快……”
    盛滿烤肉的銀盆，直接被甩到了地上。
    【這到底是什麽怪物？】
    撲通一聲坐回座位，哈克索緊皺眉頭也不問為什麽現在才來匯報了。
    哈克索右掌摩挲的橡木桌麵，低頭沉吟片刻後，吩咐道：
    艾林讚歎道。
    “小家夥，你可把你姐姐給擔心壞了。”
    想著嬌生慣養的“公主”這幾天笨手笨腳地照料昏迷的他，艾林心底的怒火頓時消散了很多。
    隻說出一個字，艾林就被扁桃體灼燒的疼痛感阻止。
    阿莎嬤嬤說兩周可以下地，但真正要自由行動至少需要一個月。
    被囚於黑暗的靈魂，沉沒的速度忽然停滯，像在深海中被錨定的航船，不前不後，不上不下。
    這幾天？
    艾林怔住了，將苦澀藥湯喝下去後，連忙用嘶啞的嗓音問道：
    姐姐？
    文靜？
    艾林本能地閉眼，一陣恍惚後，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女聲。
    “結……結果，萊特爵士率領的隊伍正巧遇到了暴怒的岩石巨魔群……”
    【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嘶啞的嗓音切割著喉嚨。
    他開始上浮。
    這是什麽魔藥？
    竟然一瓶就完全恢複了！
    法蘭茜絲卡低頭沉吟。
    “不用擔心藥費，這裏的主人心地善良，住多久都行的。”
    “……萊……萊特爵士接道匯報後，立刻就帶著十個國王親衛，四十多個精銳守衛，下礦洞捉拿賊人……結果……結果……”
    ……
    嗯？
    我不是應該在哈德遜子爵的廢棄礦場下嗎？
    每一個部位都在燃燒，都在生長。
    光束集中巨眼。
    艾林忍不住看向法蘭茜絲卡。
    劇烈的疼痛如約而至，好似灼熱的熔岩遍布他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一會兒我有什麽異狀，不用擔心，都是正常效果。”艾林溫聲提醒。
    某一刻，他如同從沉眠中蘇醒，刹那間想起了一切。
    國王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卻讓騎士更加害怕了。
    “三天了。”阿莎嬤嬤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傷勢，雙手顫巍巍接過木碗後，道：
    “放心吧，小家夥，阿莎嬤嬤在艾爾蘭德的梅裏泰莉神廟學過草藥和醫術，這樣的傷勢兩周就能下地了。”
    若不是見過邦特服用魔藥的樣子，心裏早有準備，這時他肯定已經尖叫出聲了。
    “哢嚓~”
    艾林還要再問。
    他是親衛中的老人了，知道這個時候的國王就是個瘋子，什麽都幹得出來。
    “萊特爵士和十位騎士走上了榮耀之路，其他守衛則紛紛慘死洞中。”
    艾林本能地張口，如同沙漠中即可已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將甘甜的清水喝下。
    艾林吐出亞麻被後，長出了一口氣。
    亞黛鎮。
    念頭一轉，艾林知道這多半就是法蘭茜絲卡口中的阿莎嬤嬤。
    下一秒。
    肌肉、骨骼、神經……
    “那為什麽到現在才匯報我？”
    驚嚇中的騎士額頭冷汗直冒，心裏大罵著給他穿小鞋，安排他來匯報戰損的副團長，不過在國王凶惡的目光下，隻能繼續道：
    看了眼額頭上的汗珠並不比他少多少的“山穀雛菊”，艾林搖搖頭：
    “不用了……”
    我身上的繃帶竟然都是這個冒失的精靈換的？
    艾林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眼周身上下幹淨的繃帶，詫異地望向法蘭茜絲卡。
    阿莎嬤嬤是誰？
    她好像有點印象。
    “……煎藥、換藥、喂藥、擦洗身體、塗抹藥膏……”阿莎嬤嬤邊走邊嘮叨著，“雖然開始的時候也笨手笨腳的，但至少學的又認真又快……”
    一隻血紅的眼睛正看著他。
    竟然已經過了三天！
    “好好好，就因為兩個小賊，死了十四個騎士，一百個精銳士兵！”
    溫暖的白光閃過。
    穿著親衛盔甲的騎士，單膝跪在桌前，在國王的震怒下瑟瑟發抖的道：
    獵魔人將身上的繃帶扯下，擦幹淨身體後，穿上破碎有些嚴重的皮甲，係上劍袋。
    照顧了獵魔人三天，每天給他換藥，她對艾林身上的傷勢是最清楚的，那可是幾乎遍布全身的淤青和多達七處的骨折。
    艾林本能地掙紮著轉身、睜眼，緊跟著身體立刻凝滯住了。
    龐大的聲響震耳欲聾。
    強忍著頭疼，艾林睜眼。
    維瑟米爾和修斯他們還在旅店那裏等我，這長時間不回去，他們一定著急壞了……
    【該死！】
    “我想我不用再換藥了！”
    凱爾莫罕、薇拉、維瑟米爾、修斯……
    一口水喝下去後，艾林的聲音雖然還是嘶啞，但已經可以正常說話了。
    “砰！”
    不愧是“山穀雛菊”，連女術士都認可的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木頭橫梁、茅草屋頂、還有垂下的藍色裝飾花卉……
    幾秒鍾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隨後偏頭喊道：
    他忽然感覺自己浮出了水麵。
    艾林身後的壓力忽然消失，緊跟著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遠離巨眼。
    難以言喻的巨物恐懼，讓他掙紮著不停向後縮著，一點抗爭的心思都難以從心底升起。
    一幅幅畫麵自眼前浮現，每一副畫麵出現時，他都下意識與寂靜中喚出他們的名字。
    “咚~咚~”
    這眼睛龐大得甚至超過了班阿德城池的大小，渺小的獵魔人感覺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它的瞳孔。
    “咕嚕咕嚕~”
    沾著血水的料汁飛濺到騎士的臉上，讓他害怕地低下了頭。
    這時。
    直到下一秒。
    該死的廢物！
    不用做事，連守家都守不好！
    又是一聲脆響。
    科德溫國王暴怒的聲音震耳欲聾。
    他的脖子被人輕輕抬高，木質的觸感出現在嘴唇上。
    “你去問問野貓們，委托完成得怎麽樣了，然後再問問……”
    “一隻頭狼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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