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從來沒在艾爾蘭德見過這麽多人。
    準確的來說，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就沒看到過這麽多人聚在一起。
    從走出薇拉的小院，走到神廟門口開始，人便開始多了起來。
    幽深僻靜的廟宇門口停滿了馬車，穿著樸素衣裙的祭祀們，滿頭大汗地安排前來祭拜梅裏泰莉、祈求在新的自然重生周期獲得賜福的婦人們有序進入神廟。
    艾林本來還打算邀請萊莎一起，但在門口看到她那副焦頭爛額的模樣後，識趣地沒有打擾，悄悄離開了。
    而這還隻是在偏僻的、很少有男性前來的梅裏泰莉神廟。
    等走過被賜福的山間大道，越過幾顆粗壯的有些驚人的古老橡樹……
    鼎沸的人聲混著蒸騰的熱氣頓時就湧了過來。
    商販在大吼，孩子在哭鬧，遊人高聲讚歎，還有維持秩序的守衛的呼喝……
    還沒看見熱鬧的街景，獵魔人就不得不控製著把敏銳的聽覺鈍化。
    等拐過彎，還沒踏出神廟區的路標。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迫不及待地拉著艾林快走的瑪麗，突然停下。
    她猛地回頭，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要分享什麽珍寶一般，用力晃動著食指指著身側：
    “艾林……艾林……”
    激動地都說不全一句話。
    至於這麽激動嗎……獵魔人心裏有些好笑。
    不過等他再踏出一步，轉過這個拐角後，瞬間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失神地望著眼前的場景，說不出話來。
    花。
    到處都是盛開的五顏六色的花。
    街邊、窗台、屋頂、城牆……
    甚至不止是居民商店的建築上的花盆，街道兩邊還立著不少由鮮花、絲帶、彩帶裝飾的花柱。
    往來的遊人當中，不少女孩的頭上或是別著花，或是戴著精心編製的花環。
    人流如潮，整個艾爾蘭德便像徜徉在花海中的古老花船。
    “好美啊！艾林！”
    瑪麗興奮地大呼小叫，晃蕩著艾林的手，一會兒指著這邊一會兒指著那邊。
    確實很美……
    嗅著鼻尖的花香，艾林也不得不得承認這一點。
    濃烈的節日氛圍讓他連日煉製魔藥的疲敝都頓時消去了不少。
    不過。
    一陣興奮過後，望著摩肩接踵的人潮，艾林與瑪麗麵麵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走。
    自從來到艾爾蘭德，他們還從來沒在這座城市裏逛過，不認識路。
    正當兩人有些無所適從時……
    “艾林大師！”
    獵魔人循聲望去。
    一個穿戴著齊整銀色盔甲的守衛，正在向他揮著手，小跑過來。
    艾林看著那守衛脫下盔甲，露出一張有點眼熟，但並不認識的年輕麵孔。
    “你是？”
    辛克喘了口氣，小心看了眼女術士姣好白皙的麵容，有些羨慕地注意到兩人緊緊牽著地手：
    “我是梅森公爵近衛軍的辛克文森特，之前跟著公爵去布置儀式的，你叫我辛克就好。”
    “我見你們一直停在這裏，是不是沒來過……額……對艾爾蘭德不熟悉……”
    “我們是沒怎麽逛過這座城市，所以……”艾林看了眼瑪麗，“今天艾爾蘭德有沒有什麽比較熱鬧，適合我們的地方。”
    “哈哈哈，”辛克聞言開朗地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笑：“今天的艾爾蘭德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熱鬧的，不過這時候最適合你們的地方，肯定是艾爾蘭德集市廣場。”
    “那裏不僅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吟遊詩人、樂師和小醜……”
    “還有各種小吃、零嘴，尤其有家‘侏儒媽媽’的甜甜圈，鬆軟綿甜，裏麵還塞滿酸酸的李子醬……”
    “咕嚕~”
    某人的肚子在這個時候叫了一下。
    嘈雜的環境下，普通人可能聽不見這聲腸鳴。
    但艾林畢竟是獵魔人大師，即便刻意削弱了一些聽覺，也聽得清清楚楚。
    瑪麗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用力拍了艾林的胳膊一下後，突然就紅著臉，低下頭。
    這副可愛的模樣，看得年輕的辛克都愣住了。
    “我們該怎麽過去？”艾林問道。
    辛克立馬回神，有些尷尬地不敢再看瑪麗和艾林，連忙伸手指了指夕陽落下的位置：
    “沿著這條路直走，有一個特別大的，中間矗立著梅裏泰莉女神聖像的廣場，那裏就是……”
    “你要是還找不到，或者夜裏碰到什麽事情，都可以找街邊的守衛……”
    辛克頓了頓：
    “隻要你報出自己的名字就行。”
    艾林愣了愣。
    我的名字有這麽大麵子嗎？
    每一個守衛巡邏的士兵都認識我？
    “啪啪~”
    辛克似乎看出了獵魔人的想法，笑著拍了拍腰間的長劍：
    “今晚守衛艾爾蘭德的劍，都是大海的顏色。”
    獵魔人沉默了兩秒。
    “多謝。”他道。
    辛克笑了笑，然後猶豫了一秒，才問道：
    “艾爾蘭德會沒事吧？”
    “嗯，一定不會有事的。”聽著人群中的歡聲笑語，獵魔人嚴肅地點點頭。
    ……
    艾爾蘭德集市廣場距離神殿與城市區的交界處並不遠。
    不過因為人潮擁擠的原因，兩人依舊花了好一會兒，才走到這個吵鬧、歡樂又擁擠的地方。
    “劈啪~劈啪~”
    天色雖然還未完全黑下來，集市廣場上，梅裏泰莉女神的聖像的周圍，就已經燃起了不少火炬。
    一個兩人高的大堆篝火被用柵欄，圍在聖像後不遠。
    再往後廣場的邊緣，又是一座用樺樹幹搭成、俯瞰大堆篝火的舞台。
    不過那個舞台現在還是空的。
    略有些燥熱的氣溫下，不少穿著顏色鮮豔服裝的吟遊詩人，圍著女神的聖像，在撥弄著魯特琴。
    似乎試圖用整個艾爾蘭德的熱情和快樂，點燃那堆篝火。
    而這樣熱鬧的地方，自然不會缺少推銷商品的小販。
    這不。
    艾林牽著瑪麗的手，來到廣場之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
    一個年紀不小、但身體看上去還滿硬朗的老奶奶就拎著籃子擠了上來。
    “帥氣的小夥子，”那老嫗打開挎著的籃子，裏麵都是各色顏色的花卉，“五月節這麽美好的一天，怎麽能不給你的伴侶戴上鮮花……”
    說罷。
    艾林還沒來得及回複，那老嫗看了瑪麗一眼後，嘖嘖誇讚道：
    “這麽美的姑娘值得任何豔麗的花朵。”
    瑪麗聽到這番恭維的話，因為跑動本就有些紅潤的臉頰頓時更紅了。
    她偷偷瞅了眼獵魔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篝火的熱量，握住瑪麗鬆軟小手地艾林，身體裏的血液也有些燥熱。
    他掃視周圍。
    所有女孩的頭上都插著花，隻有他的女孩沒有。
    那怎麽能行？
    立刻從錢袋內掏出了一小把零錢，遞給了笑出皺紋的老嫗。
    “隻這枚就夠了。”老嫗從艾林手中挑出來了一奧倫，小心地收進了懷中。
    這個價格放在平常肯定貴了，但放在五月節，卻剛剛好。
    誰讓他們都沒有準備呢？
    不過富豪艾林也不在乎就是了。
    將錢收好後，老嫗笑眯眯地從籃子裏，挑出一朵紅得有些妖冶的玫瑰。
    玫瑰上的花刺都被細致處理掉了。
    示意瑪麗低下頭後，蒼老的手迅速而熟練地擺弄了幾下後。
    這朵玫瑰便戴在了瑪麗右鬢上方，襯得她如雪的膚色，多了些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美豔。
    “好看嗎？”瑪麗右手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偏頭期待地看向艾林。
    “好看。”艾林如實點了點頭。
    瑪麗嘿嘿笑了幾聲，臉色更加紅潤了。
    這時。
    又是一朵淡粉色的康乃馨，出現在她麵前。
    “這是？”
    “這是送你的。”老嫗慈祥地笑了笑，祝福道：
    “願女神保佑你尋得良配，安康幸福。”
    語罷。
    老嫗又用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敏捷，逆著人潮，走到了下一個目標麵前。
    良配嗎？
    瑪麗嘴裏小聲嘀咕著，感覺自己的臉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一樣。
    “咕嚕~”
    某人的肚子又開始抗議了。
    “走吧，我們去找找辛克說的‘侏儒媽媽’的甜甜圈……”艾林笑了笑。
    拉著瑪麗的手就開始尋找。
    腳步急促。
    晚飯還沒有吃，這裏可不止瑪麗的肚子在抗議。
    隻是有人在用獵魔人的控製力，抑製住了而已。
    ……
    時光流逝，在熱鬧的狂歡之中，天很快就黑了。
    艾爾蘭德集市廣場也漸漸有不少人開始離開。
    商人、小醜、吟遊詩人、樂師……
    當然。
    離開最多的，是那些已經成了家的男人和女人。
    五月節是屬於年輕人的狂歡。
    天黑了，才好放縱平日裏的羞恥，任由古老自然周期的更替，點燃欲望和活力。
    吃飽喝足、又左買右買，將瑪麗用各種或是古怪、或是好看、或是新奇的首飾，裝扮得比五月節花柱還顯眼……
    獵魔人徹底花光了錢袋裏的最後一個銅板。
    隨後便同玩得有些累了的瑪麗，坐在廣場上。
    他們看著未燃起的篝火後麵，幾個吟遊詩人帶著樂師慢慢走上舞台。
    “五月節！”
    台下開始有人呼喚。
    “五月節！”
    熱情奔放的音樂響起，廣場上的男男女女呼喚的聲音更大了一些。
    瑪麗似乎也受到了這越來越熱烈的氣氛影響，興致再起，跟著大聲吼叫起來。
    這時。
    從舞台後側走上來一對戴著花環，穿著明豔服裝的青年男女。
    聽著周圍人的驚呼。
    艾林和瑪麗知道了他們是上一年的五月節國王和王後。
    他們將在眾人的歡呼中選出這一年的五月節國王和王後。
    這是北方大陸五月節的一種特殊習俗。
    五月節國王象征活力和力量，五月節王後象征生育和春天。
    他們將帶領參加五月節的年輕人，以舞蹈和狂歡祭祀、取悅春天與花卉女神。
    在艾爾蘭德，這位女神當然就是梅裏泰莉。
    至於怎麽選……
    金發的五月節國王和五月節王後十指相扣，從停下演奏的吟遊詩人手中接過火炬，然後便向著大堆篝火處用力一扔。
    “嘩~”
    熊熊燃燒的火焰，直衝雲霄，似乎想將天空重新點亮。
    熱氣蒸騰下，音樂再度響起。
    而且這一次無論是歌詞還是曲調都要比之前，更加地熱情、奔放。
    整個集市廣場的氣氛徹底被點燃了。
    “五月節！”
    男男女女們怪叫著起身，就近尋找著合適的對象，拉到舞台前。
    跟著舞台上，前五月節國王和王後肆意、投入的舞步，跟著縱情舞蹈起來。
    時不時還能聽到男男女女被踩到腳，互相碰撞到的驚呼。
    不過沒有人在意這點。
    舞步對不對，不重要！
    有沒有跟上節奏，也不重要！
    肆意地狂歡，燃燒血管中難以抑製的躁動，讓生命迸發出來才是最大的意義。
    也隻有這樣，才能被選上五月節的國王和王後！
    艾林的身體也有些燥熱，但沒打算加入進去。
    畢竟他確實不會跳舞。
    看見有人尬舞都會讓他頭皮發麻。
    不過下一刻。
    獵魔人感覺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握緊，牽了起來。
    “五月節！”
    瑪麗難得大膽地在艾林耳邊大吼，迷離的柑橘香讓體質超凡的獵魔人有些暈眩。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看著女孩潮紅的兩頰，有些迷離的和他同一種瞳色的藍色眼睛，情不自禁地就跟著站起來。
    一個恍惚，就被遠遠不如他的力量拉進了狂歡的隊伍。
    她在身邊翩翩起舞，衣袍和插在頭上的花隨風搖擺。
    他從來都不知道她竟然這麽會跳舞，像一隻在花叢中紛飛的蝴蝶。
    優雅、輕盈。
    聽著銀鈴般的清亮笑聲，他隻能強行控製肌肉，全神貫注在女孩的舞步，靈巧地轉動身子，避開其他正在跳舞的人。
    獵魔人大師的強大身體素質，在此刻被發揮地淋漓盡致。
    他一個從沒跳過舞的人，竟然不僅跟上了女孩的節奏。
    甚至漸漸地宛若與她融為一體般……
    無須強行操控身體，無須刻意關注周圍，便能暢快地跟著節奏舞動。
    他開始有些忘我。
    開始眼中仿佛隻有瑪格麗塔勞克斯安蒂列那雙溫柔的眸子。
    直到……
    仿佛整座城市都開始呐喊：
    “五月節國王！”“五月節王後！”
    一陣騷動出現在他們周圍。
    好像有人給他戴上了王冠，有人給她戴上了花環。
    所有人簇擁著他開始遊行，開始穿越花瓣雨，開始在眾人的歡呼中，向某個一路有光的方向狂歡而去。
    這一刻。
    他甚至忘了自己參加這場狂歡的目的。
    他隻看見女孩“嗬嗬嗬”地笑著，眼睛裏滿是璀璨的火光，以及一個長著藍色貓瞳的人影。
    她用力摟著他的雙肩。
    周圍滿是柑橘的清香。
    他在這醉人的芬芳中忘記了一切。
    直到某一刻。
    無數顆流星，劃過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