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祁道：“來, 跟我說說你怎麽想的。”

    打開的落地窗沒再關上，地板放了兩個蒲團, 果樹的花瓣被山風卷起，紛紛撲街在了台階上。夏淩軒左手邊放著一個果盤, 裏麵已經擺了三個蘋果核, 他手裏拿著一個吃到一半的蘋果, 痛苦道：“寶貝兒我真吃不了了。”

    散步消食到一半突然看見溫祁從拐角走出來，嚇得他當場就想把研究院的那些人全弄死，然後把院子一炸, 抱頭跑路。

    不過想法歸想法，現實裏他隻能跑過去求揍，結果就是被逼著啃蘋果, 一連啃了三個半, 啃得他簡直想吐。

    溫祁道：“你剛才胃口不是挺好的麽？”

    夏淩軒自知理虧, 可憐地想摸他的手，結果被拍到了一邊, 便哼哼唧唧老實坐好。

    溫祁看著他, 等他交代。

    夏淩軒實話實說：“我覺得你這一路有點不對勁, 怕你會離開我才裝病的。”

    溫祁略過“狀態”的問題, 道：“裝病不知道好好裝？”

    “總躺在床上太難受, ”夏淩軒有些後悔沒對自己狠一點，道, “而且我不喜歡在床上吃東西, 再說……他們說你已經走了。”

    溫祁點點頭, 掃見大廚把他的飯端來了，便道了聲謝，低頭吃飯。夏淩軒觀察兩眼，把半個蘋果扔回果盤，拖著蒲團往他挪了挪。溫祁咽下嘴裏的東西，頭也不抬道：“我還沒原諒你呢，離我遠點。”

    夏淩軒道：“那怎麽才原諒我？”

    溫祁道：“你爺爺不是說你得養半個月麽？”

    夏淩軒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聽見溫祁緊接著道：“那你就躺著吧。”

    夏淩軒道：“你呢？”

    溫祁道：“這就不是你能管的了。”

    “不行，我受不了。”夏淩軒想也不想道，身體一歪想撲過去抱著他，結果壓到了胃，急忙坐直一點，又拖著蒲團往他那邊挪了挪。

    溫祁以前曾聽說過對一個人產生好感後會自帶濾鏡功能，別人具體什麽情況他不清楚，他隻知道看著旺財這模樣有點想笑，大發慈悲地問道：“不想躺？”

    夏淩軒道：“嗯。”

    溫祁脾氣甚好：“成，我給你第二條路。”

    夏淩軒默默看著他。

    溫祁道：“半個月不許隨便碰我，包括和我躺一張床上睡覺。”

    夏淩軒道：“……還有第三條路麽？比如揍我一頓或者讓我跪個仙人球什麽的？”

    溫祁道：“沒了。”

    夏淩軒：“……”

    是暗無天日地在床上癱半個月，還是過半個月能看不能碰的日子？

    夏淩軒選擇了後者，見溫祁飯後去看雲秋，便回屋撥通了夏爺爺的通訊號。

    夏爺爺還不知道最新進展。

    因為研究院的人經過觀察發現那兩個人沒打起來，而且氣氛也挺好的，便沒有通知他，所以他張嘴便道：“知道你高興，不用跟我報備。”

    夏淩軒道：“我露餡了。”

    夏爺爺猝不及防：“……什麽？”

    夏淩軒道：“露陷了。”

    夏爺爺：“……”

    我把老臉拉下來幫你撒謊，結果你就給我堅持了一天？

    他氣得有點肝疼，但想想那串驚心動魄的數字，隻能咽下怒火，耐心問：“你想怎麽樣？”

    夏淩軒不想怎樣，他隻是通知爺爺一聲他不用裝病，這半個月可以幹點活了。夏爺爺簡直不信能這麽平淡地過關，再三確認了一遍才信，暗道溫祁這孩子挺不錯的，就是自家孫子太混賬了。

    他見糟心孫子要切斷通訊，連忙叫停：“等等，記得再輸兩天液。”

    夏淩軒道：“理由？”

    夏爺爺直接把化驗單展開給他看，見他沉默，神色帶了幾分凝重：“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別讓我擔心。”

    夏淩軒提醒道：“小北他們當年輸過液，沒用。”

    夏爺爺的聲音沉下來：“小軒。”

    夏淩軒道：“行，輸吧。”

    夏爺爺忍不住道：“我看小祁也沒怎麽找你算賬，你們還是沒戲？”

    夏淩軒摸不準溫祁的“思考人生”究竟是不是在想他們的事，覺得還有待觀察，便隨便應付一句，掛了通話。

    暮色四合，山莊的燈漸次亮起，又是另一番景色。

    溫祁選了一個小院留宿，第二天起床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雲秋醒了，等他趕過去，工作人員正在給雲秋做各種檢查。

    雲秋害怕地躺在床上，見到溫祁才稍微緩和，叫道：“表哥。”

    溫祁走上前：“感覺怎麽樣？”

    雲秋乖巧道：“還好。”

    溫祁打量幾眼，見這孩子臉色正常，也沒有痛苦的表示，好像和以前沒什麽區別。

    他後退幾步方便科員們工作，一邊和傅逍他們聊天，一邊耐心等著，片刻後得到了初步結果。

    身體沒問題，目前看很健康。

    智力——看雲秋做測試題時一頭霧水的模樣和係統最終給出的分數，顯然沒有得到提升。

    力量——看測力器上的渣渣的數值，也沒提升。

    速度——由於剛醒，還有待測試。

    至於副作用……暫時還看不出，需要再觀察幾天。

    雲秋像受驚的小動物似的縮著爪子窩在床上，茫然地道：“我怎麽了？”

    溫祁拎著一把椅子坐過來，為他敘述了一遍經過。

    雲秋聽得一愣一愣的，但能知道當初不打試劑肯定會死，所以對表哥的決定沒有異議，問道：“其他人都沒事吧？”

    溫祁道：“嗯。”

    雲秋放心了，想起昏迷之前的事，遲疑地看著他。

    溫祁僅有的良心知道這種時候不宜提原主的話題，陪了他一會兒，發現還是不見夏淩軒的身影，覺得太不正常，便示意他多休息，進了夏淩軒的小院。

    推門一看，隻見某人癱在床上輸液，和昨天的畫麵一模一樣。

    夏淩軒很高興：“寶貝兒你來了？”

    溫祁沉默地盯著他。

    夏淩軒反應一秒，急忙道：“我這次沒裝病！”

    溫祁自然能判斷出來，因為夏淩軒沒理由再裝，何況點滴瓶裏的液體快見底了，明顯是很早開始輸的，如果他再在雲秋的房間裏耽擱一會兒，根本看不見這一幕。

    他隻是不清楚旺財的腦回路，問道：“你說你怎麽想的？明明是真有問題，不說實話，還非得裝一下？”

    夏淩軒委屈。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自己有毛病的。

    溫祁對上他有些可憐的神色，無耐道：“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夏淩軒靜了一瞬，道：“我之前在安吉號上，身體的數值飄紅過一次，確實是消耗太大，所以要輸三天液，明天輸完就可以了。”

    他這次沒撒謊，隻是避重就輕了一下。

    不然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說。

    能說什麽呢？

    說“寶貝兒，你對我的影響是特別大，但你不知道如果不能得到你，我的指數升到峰值，搞不好會失去理智自殺，甚至和你同歸於盡”麽？

    真說完溫祁會是什麽想法？

    是覺得他在拿這條命威脅他，還是會把他當成一顆炸彈遠遠地躲開？

    還是算了吧，他不想弄到那麽難看的地步。如果以後倒黴，真的飄紅了降不下來，他已經想好該怎麽辦了。

    溫祁坐在床邊陪他輸完，剛為他拔掉針，便聽說雲秋睡不著出門遛彎，被研究院的人請去測速了。夏淩軒於是起床穿上軍裝，頂著那張冰塊臉要陪他去看看。溫祁掃幾眼，問道：“這裏還有幾個不知道你另一麵的？”

    夏淩軒淡淡道：“不是因為他們，你不讓我碰，我這樣可以提醒自己壓著點。”

    溫祁無語，跟著他往那邊走，暗中觀察了一路，發現這冰塊還真沒露過餡，心想能練到這種程度也是不容易，看看他這假正經的模樣，手又癢了。

    他強迫自己把調-戲的念頭壓下去，很快找到雲秋，發現雲秋正從儀器上下來，累得直喘氣。

    科員看著顯示屏，道：“一般數值。”

    言下之意，速度也沒得到提升，試劑簡直像打了水漂。

    幾位科研人員示意雲秋自由活動，進屋湊在一起會開，討論是不是試劑給低匹配度的人打就等於沒效果，半天後決定再試試，便把阿輝叫來和他聊了聊。

    於是等到雲秋睡午覺，阿輝便戴上麵具踹開門，拎著軍刺找上了他。

    雲秋嚇了一跳，顫聲道：“你是誰？別過來！救救救命！表哥救命——！”

    阿輝不等他吼完，快速衝向他。

    雲秋嚇得鬼哭狼嚎，哆嗦地翻下床躲開他這一擊，見他還要往前衝，哭道：“不不不，不要殺我，救命啊！”

    阿輝看著這小崽子，暗道應激反應沒啥用，正要停手，隻見雲秋一邊叫一邊把大床扛了起來。

    阿輝：“……”

    “啊啊啊！”雲秋還在叫，壓根不清楚自己幹了什麽，扛著床就砸了過去。

    阿輝離得太近，頓時被大床拍中，然後撞上落地窗，一起被砸進了院子裏，要不是及時閃開，他肯定會被大床壓在地上。

    阿輝：“……”

    眾人：“……”

    雲秋這才回神，抽泣一聲愣愣地看著外麵，見表哥進來了，急忙撲進他的懷裏，小肩膀直抖。

    溫祁沉默。

    夏淩軒不高興了。

    之前重傷要死，撲也就撲了，現在屁事沒有還往他家寶貝兒懷裏鑽什麽鑽？他神色冷淡地跟進門，拎起雲秋的後領扯開他們，轉身遞給了傅逍。

    溫祁：“……”

    傅逍：“……”

    雲秋：“……”

    雲秋臉色發白地看著傅逍，後者無語，拍著他肩膀安撫幾句，遠離了某個神經病。

    研究院的人則看到了希望，經過再三測試得到的結論是雲秋提升的是速度和力量，但不像成功的那幾個人能隨時用，而是需要受情緒的影響。

    溫祁覺得無所謂，反正人活著就行。

    他見傅逍要帶著雲秋去泡溫泉緩一緩，掃見夏淩軒正在認真聽科員們說話，側臉的線條流暢而冰冷，襯著那身軍裝實在賞心悅目，下意識問：“他們要泡溫泉，你去麽？”

    夏淩軒一怔，看向他：“你呢？”

    溫祁說完就後悔了，道：“不去，我回去一趟。”

    夏淩軒知道是回溫家，便要陪著他，並且說話算話，在飛行器裏坐得筆直，維持著冷淡的形象沒有往他身邊膩，察覺他看了自己好幾眼，心跳有點快，裝作平靜地望過去，挑起一邊的眉：“怎麽？”

    溫祁笑道：“想起了以前的你。”

    夏淩軒道：“你那時是怎麽想我的？”

    溫祁道：“無趣，想欺負一頓。”

    夏淩軒壓著本性，淡然地點點頭，極其一本正經。

    溫祁一瞬間沒有忍住，翻過身，單手撐在他的身側湊近他。夏淩軒呼吸一緊，盯著他的唇看了看，艱難地移開目光。溫祁的惡趣味更濃，特別想上手調-戲，尤其司機還坐在駕駛席上，這種有外人的情況下看夏淩軒吃癟實在太有誘-惑了。

    然而理智正扯著他。

    他忍了忍，退回到坐位上：“不逗你了。”

    夏淩軒“嗯”了聲，別過頭不去看他，免得繃不住把人吞了。

    溫祁趁著這個空當緩緩呼出一口氣，有點想捂臉。

    他意識到既然上了心，哪怕想要遠離，心也還是會想靠近，變得不像他自己。

    接下來的一路二人沒怎麽交談。

    溫祁不想注意力往夏淩軒的身上移，幹脆開始組織語言，等回到溫家便將自己前世的事概括了一下，看著他們：“有疑問麽？”

    關於靈魂這一點，溫父已經對溫爺爺和溫大哥說了，他們也覺得很邪乎。

    但大哥覺得溫祁確實變化太大，或許是真的，此刻聽完敘述，他道：“但你仍記得我們，而且你也叫溫祁。”

    溫祁道：“我知道，也許是巧合。”

    溫父忍不住道：“真不是你路上遇見那個組織，被他們植入了什麽芯片？”

    溫祁道：“不是，我說了我是怎麽回來的，中間沒有別的組織介入。”

    溫家幾人沉默。

    片刻後，大哥突然道：“如果你所認為的記憶其實都是假的，是有人讓你這麽認為的呢？”

    溫祁反問：“理由呢？”

    是啊，理由呢？

    大哥再次沉默了。

    溫祁知道這需要時間，更知道他們可能還會找自己談，便先告辭了，跟著夏淩軒又回到了山莊。

    夏淩軒道：“接下來你要幹什麽？”

    溫祁道：“不幹什麽。”

    他在譚亦的勢力遭到了狄家的報複，好在他提前給心腹去了消息，告訴他們帶隊轉移到他已經看準並買完的那塊地建個傭兵公司。

    而他回來的一路也和金大少聊了聊，對方並沒有生氣，有金家坐鎮，哪怕核心層都走了，他的地盤也沒人敢動，依然是他的，如今隻需要遙控指揮一下就行。

    夏淩軒觀察幾天，實在沒忍住，問道：“那你說的思考人生，思考的是什麽？”

    溫祁道：“秘密。”

    夏淩軒盯著他，慢慢靠近：“真沒什麽？”

    溫祁道：“玩色-誘？”

    夏淩軒平淡地道：“你隻說不準碰，又沒說不準色-誘。”

    溫祁無言以對，見他慢條斯理地解開了最上麵的扣子，眼皮一跳，無情地把人扒拉開，扔下他出了小院。

    夏淩軒盯著他的背影，摸摸下巴，突然覺得有戲。

    他立刻把阿輝和傅逍叫了來，和他們一起坐在蒲團上，雙眼發亮地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