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

    男人的語氣淡淡的, 麵相也是那種十分克己守禮的淡然，坐在書桌後的實木椅上, 沉穩而溫潤。

    “你看馬戲團的象, 從小被拴在木樁上, 被逼著學習各種技能, 等長大了有力氣了, 依然被拴在那根木樁上, 也許一輩子都這樣了, 是好是壞？”

    外麵下著大雨, 從高空俯瞰，整座城市的喧囂似乎都消失了。溫祁站在落地窗前晃著酒杯向外望，說道：“沒人會喜歡吧。”

    男人道：“是麽。”

    溫祁轉身看著他：“我不喜歡, 大哥你肯定也不喜歡, 就怕其他人喜歡。”

    男人道：“總有辦法讓他們也不喜歡。”

    溫祁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靜了一會兒道：“你說要是木樁上的繩子太結實，掙不斷怎麽辦？”

    男人道：“那得看小象是願意再掙一次, 還是願意老實下來繼續被它拴著，順便配個種。”

    溫祁頓時眯眼：“父親又想讓誰聯姻？”

    男人道：“秦家的小丫頭看上你了。”

    溫祁輕笑一聲：“我不喜歡, 沒興趣。”

    他轉回之前的話題, “大哥，我覺得小象還是果決點, 直接把木樁弄斷了的好。”

    男人“嗯”了聲, 隨口問：“你喜歡什麽樣的？”

    溫祁笑道：“我也不知道, 但首先……要長得合我胃口。”

    就比如說夏淩軒。

    不僅長得好, 偶爾撒嬌犯個蠢，或者繃著臉被他調-戲一把，能讓他愉悅半天。

    他勾著嘴角，想回憶夏淩軒的樣子，可不知為什麽隻能看到一個閃著紅光的玻璃罩，裏麵的人影模模糊糊，他越是想靠近，就離得越遠。

    他想大吼，卻見玻璃罩突然“砰”地炸開，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灰燼。

    溫祁一陣心悸，猛地睜開眼。

    與此同時，爆炸的轟鳴驟然傳來，一瞬間連上了他短路的神智。

    太陽穴“嗡嗡”地響，眼前仍蒙著一層血紅，他抹了一把額頭的血，坐起身環視一周，發現海水已經蔓延到了甲板上，航母就要沉了。

    對了，夏淩軒！

    他心裏的空茫感重重落地，抬頭看向海麵，隻見那上麵飄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洋流的速度極快，早已把它們推遠了。

    傅逍和雲秋在這裏守著他，見狀急忙看過來：“你怎麽樣？”

    “我沒事，”溫祁收回視線，問道，“來的是誰的人？”

    傅逍道：“艾倫的人。”

    溫祁不意外。

    安高集團在外海做聲波試驗，肯定需要補給，補給的船離得應該不會太遠，會率先趕來支援的可能性很大，這隻是第一批人，後麵絕對有軍部過來的主力。

    他快速打量戰局。

    幾艘軍艦有一艘炸了，其餘幾艘基本維持著原先的方向往前開，都已駛離航母。關押狄焰的那艘軍艦有明顯的被炮轟過的痕跡，此外空中飛著幾架軍用飛行器，在他看過去的同時，有一架被擊落，斜斜撞進了大海。

    傅逍在旁邊道：“咱們的人有一部分開著飛行器上去了，曼星典那邊也上去了兩架，王隊長他們趁亂去搶軍艦了。”

    溫祁不由得想起王隊長把自己從夏淩軒那裏扛上來的畫麵，思緒回到了閃著紅光的玻璃罩，壓下胸腔的悶痛，啞聲道：“有夏淩軒的消息麽？”

    傅逍靜了兩秒：“暫時沒有。”

    溫祁鎮定地打開通訊器撥了夏淩軒的號，得到的結果是無法接通。

    他扭過頭，沉默地看向已經浸在水裏的樓梯口。

    傅逍和雲秋屏住呼吸，擔心他會衝下去。

    雲秋看著慢慢浸過來的水，聽著不遠處的轟鳴，雙眼發紅地抓著溫祁的衣袖，顫聲道：“表哥，我害怕。”

    溫祁回神拍拍他的胳膊，盯著遠處的幾艘軍艦，冷靜地開口：“誰在飛行器上？告訴他們直接打軍艦的主船體，那裏麵肯定也有特製的籠子，籠子裏的炸-彈足夠把船炸開。”

    雲秋張了張口，更加握緊了他的衣服。

    傅逍又靜了兩秒，低聲道：“王隊長已經告訴他們了。”

    他停頓一下：“我把玻璃罩的事告訴阿傑了。”

    溫祁看了他一眼。

    傅逍道：“大概三分鍾前，我撥通了阿傑的號，聽見那邊警報響了，沒忍住就說了。”

    說話的工夫，海水再次上漲，眨眼間沒過小腿。

    恰在這時，天嘉的軍艦開始調頭往回開，顯然是把軍艦搶到手了。

    下一刻，陣陣轟鳴由遠及近，數架軍用飛行器從遠處殺氣騰騰地開了來。由於是低空飛行，傅逍看清了機型和標誌，精神一震：“是天嘉空軍第3師。”

    天嘉的援軍終於到了！

    溫祁看看來的數量，第一反應便是聯係夏元帥，讓夏元帥告訴空軍抽出一架去海麵搜人，但這時餘光突然掃見安高集團的戰機對著這裏俯衝了過來。

    電光火石間，他意識到安高集團的人看見天嘉的軍艦轉航，有可能猜出了航母上有人，更有可能是覺得夏淩軒還在這上麵，所以想不管不顧地滅掉他們。

    他來不及開口，拉著雲秋和傅逍衝到船舷，直接跳入大海。

    炮-彈在身後的航母上炸開，氣浪瞬間席卷而來。

    溫祁感覺有碎片紮進了體內，勉強撐起的那點神智徹底報廢，腦中最後一個畫麵是夏淩軒收完他給的花，第二天興衝衝為他編了一朵國花，舉到他麵前定定地望著他，專注的目光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罩進去。

    他的手徒勞地抓了一下，閉上了眼。

    外麵轟鳴陣陣，屋裏的警報一聲連著一聲。

    狄焰睜開眼的時候，便見阿傑正盤腿坐在地上，背靠他身邊的金屬牆，不知和誰發消息。

    他反應幾秒，想起剛剛船被轟了一下，劇烈的顫動讓他的腦袋撞上了後麵的牆，直接撞暈了。他低頭看一眼阿傑的通訊器界麵，發現是在和天嘉的母親聊天，那邊詢問阿傑過得怎麽樣，什麽時候回家等等，阿傑有耐心地一一作答，報了平安，說有空就回，讓他們多注意身體。

    狄焰笑著問：“想回去參加畢業典禮？”

    西恒傑沒有起身，關上對話框道：“醒了？”

    狄焰道：“我昏了多久？”

    西恒傑道：“沒多久，我正準備打你一拳喊醒你。”

    狄焰笑了笑：“人呢？”

    他們這趟出門帶了幾個被機器改造過的人，奪軍艦和幫著他脫困都出了不少力，狄焰記得昏迷前那幾個人還在幫著他扯鎖鏈，怎麽一睜眼都沒了？

    “我讓他們護著其他人坐救生艇離開了。”

    西恒傑說著幹脆整個人放鬆地躺在了地上，抬眼看著他，語氣是刻意壓抑過的鎮定，“我有三件事覺得遺憾，第一件是當初腦抽地同意你調走溫祁，導致不能回去看父母，第二件是背叛兄弟，沒有當麵和阿逍他們說一句對不起，第三件是查到了害我親生父母的凶手，還沒報仇，該你了。”

    狄焰道：“什麽意思？”

    西恒傑道：“阿逍說警報聲一響，十分鍾內就會爆-炸，能救你的辦法我全想過一遍，實在無能為力，你大概還有兩分鍾的時間，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可以說了。”

    狄焰的眼角瞬間發紅，劇烈掙紮起來：“那你還在這裏幹什麽？趕緊走！”

    西恒傑道：“我不想一個人回曼星典，阿軒是‘核’，回去後我將來也得被他宰了，早晚都是死，不如陪你。”

    狄焰掙紮得更厲害：“我用不著你陪！”

    西恒傑道：“這種時候，你確定要浪費時間衝我吼？”

    狄焰頓時停下了動作。

    海麵波濤洶湧。

    傅逍抓著昏迷的溫祁艱難地浮出水麵，正要尋找雲秋，隻聽身後一聲大響，他猛地回頭，發現關押著狄焰的軍艦火光衝天，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

    他的眼神深了些，但沒等那點或擔憂或惆悵的心情湧上胸腔，便見一道水線由遠及近，雲秋一邊嚎叫，一邊“嗖”地從他麵前遊過，濺起的水花無情地噴了他一臉。

    雲秋遊走二十多米才回過味，“嘩啦啦”又遊回來，抽噎地看看傅逍和昏迷的表哥，“哇”地哭出聲：“嚇死我了。”

    傅逍的表情一言難盡，簡直不知該不該安慰他。

    雲秋繼續哭：“表哥他、他沒事吧？”

    傅逍低頭查看溫祁，發現他的臉色雪白，掃見海麵慢慢暈開一層血，臉色一變：“趕緊帶著他上船！”

    雲秋也被表哥的情況嚇住，二話不說哭著把人一拉，瘋狂地遊向了天嘉的軍艦。

    天嘉的飛行器一來，戰鬥便到了尾聲。

    安高集團死了不少人，老大更是被炸碎了，剩下的人根本沒有戰意，隻想逃跑，而第一批趕來的幾架飛行器被兩國的人以同歸於盡的方式擊落了一部分，又被天嘉的空軍擊落了幾架，其餘那兩三架見勢不妙便都跑了。

    曼星典的空軍這時恰好殺到，見他們的人都在海裏，沒有和天嘉開火的意思，便抓緊時間撈人。

    原本炮火連天的海麵快速平息了下來。

    洋流的速度太快，夏淩軒早已不知被卷走了多少海裏。

    他恍然覺得有人正拖著自己，昏沉的意識漸漸清醒，睜開眼，耳邊隻聽有人唱道：“大海啊，那麽藍那麽藍那麽藍，我們啊，怎麽完怎麽完怎麽完……”

    他額頭的青筋一跳，掐住對方的脖子，啞聲道：“再唱一句，我現在就讓你玩完。”

    小麥驚喜道：“啊，你醒了？我都唱了好幾首了，終於把你唱醒了！”

    夏淩軒有氣無力：“閉嘴……”

    小麥思考一下下，說道：“你們瞞著我那麽重要的事，還不許我唱歌了？”

    夏淩軒道：“什麽事？”

    小麥道：“阿輝一直暗戀我。”

    夏淩軒：“……”

    小麥屏住呼吸，緊張地等著他的反應。

    夏淩軒想了想：“我老婆說的？”

    小麥道：“嗯。”

    夏淩軒平靜道：“我們不告訴你，也是為你好。”

    小麥：“……”

    我擦，所以這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