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贈兄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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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枉曦生!
    順著王妃給的地址,程曦很快便找到了表哥的宅子,麵積看似不大,地段卻是極好,臨街便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這宅子便是處於街尾,算是鬧中取靜,既方便生活,又不擾他學習。這房子乃是姐姐所置,可算是方方麵麵為兩人考慮周全。
    王妃以程曦之名為張博遠置房,自是不會太大手筆。畢竟程曦的身份,隻是賀府不起眼的妾氏,出身更是低微,若是出手即散千金,那才真真是惹人懷疑,這房子乃是租來的,雖是如此,亦要比那些異地而來、身住客棧的學子們要強上許多。
    程曦主仆下了馬車,便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梧璃上前伸手敲了幾下門環,不多時,便見一個小廝跑了過來打開大門,一見到程曦,不禁滿麵喜色,道“小姐來啦!快快裏麵請,我這就去通報少爺!”說罷便轉身向裏麵跑回。
    這小廝便是那日與張博遠一同前去賀府的貼身隨從,名喚阿秉,此時竟是他親自來開門,看來表哥應隻帶了他一人進京。見他已是跑遠,程曦與梧璃相視一笑,便自己抬腳邁進院門,眼神亦是四周打量起來。
    這裏隻是一進的院子,麵積應該跟自己賀府的園子差不多大,院子中樹木不少,卻都是些矮灌,尤其那幾株木槿,此時開的甚好,粉豔豔的,煞是討喜。院中沒有假山雕洞,唯一處短廊上麵爬滿了葡萄架,已經結滿了一串串青盈盈的果子,木廊下麵擺著石桌與石凳,此景倒也顯得院落悠然雅致。
    因為院落不大,極目間便可望見樹木上端的青瓦屋簷,看起來,統共也沒有幾間,應是隻有一間主房和兩間廂房,雖是不多,但從成色來判斷,亦稱得上是新房。程曦極是滿意這院子,小而溫馨,清靜悠然,總不算怠慢了表哥。
    這時,隻見張博遠踏著石板路疾步奔了過來,一見程曦身影便遠遠喊道“妹妹來了!怎的不提前通知一聲,我去賀府接你多好!”
    程曦笑道“又不是不認得路,哪就用哥哥去接了?”
    “來了就好,快屋裏麵坐,省的挨曬。”說著張博遠便身走在前、引路進屋。
    程曦進到房間,便又開始了一番打量,隻見房內正廳還算寬敞明亮,雖沒有什麽貴重擺設,但亦是簡潔雅致。正對著房門的牆壁上,掛著一張駿馬奔圖,畫下一張方幾,旁端正擺著兩張暗紅色木椅。再往左邊瞧去,透過一排半遮的鏤空木質屏風,便看到側牆邊上一排書架極是顯眼,上麵擺滿了薄厚不一的書籍,平添了不少書卷氣息。
    程曦麵露一笑“可否參觀?”
    張博遠亦是出聲一笑“怎得這般客氣,本就是自己家,自便就是!”
    程曦饒過左手邊的屏風,果見一排長長的書架占滿了牆身半壁,而書架幾步遠處,便是一扇敞開了的窗子,陽光此時剛好灑了進來,倒是顯得這邊極為亮敞。隻見窗前地上,一張長方形及膝高的矮幾上頭,端放著一些筆墨紙硯,一旁還散落幾本張博遠剛剛看過的書籍,分別是《禮記》、《春秋》、與《道德經》。矮幾後麵,便是一個坐墊,除此之外,這邊除了兩盆綠植花卉,便再無其他了。
    程曦不禁會心一笑,看來這裏便是一個簡易書房了,想來這個表哥,平日亦是刻苦用功的。
    程曦走回正廳,見張博遠已是沏好了一壺茶水,隻聽他道“走了一路,定是口渴了,不忙先看,坐下歇歇,喝杯茶水吧!”
    程曦接過茶杯,笑道“謝謝表哥,但其實還好,談不上就累了,且路上也帶了水。”但言罷,依舊坐了下來。
    張博遠亦是坐下,道“該說謝謝的,是我才對!要不是表妹,我哪裏住的上這般好的房子,今年參考之人極多,便是那京城客棧,我能不能擠得上還要另說呢。”
    “表哥無需客氣,我們總歸是一家人,我也不過是略盡綿力罷了,對了,那日也未細問,姨母可好?”
    張博遠聽此,不禁歎了口氣,道“母親的風濕,近幾年來愈發嚴重了,連年吃藥亦不見好轉。”
    風濕極其難治,程曦怎會不知,便關切問道“怎的這般不小心,竟會得了這病?”
    張博遠皺眉道“也不瞞表妹,當年你們離開不久,父親便娶了刁蠻的二娘,母親自此在家中地位便一落千丈。且那可惡的二娘竟攛掇父親,將她趕入終日不見陽光的陰濕廂房居住,母親這才慢慢的便染上了風濕之症。”
    程曦歉然道“總是我們程家拖累了姨母。”
    張博遠忙道“表妹萬不要這般說,與你們無幹的。何況當年對你們棄之不顧,我與母親至今滿心愧疚,其實後來也尋找過你們,但終是未能找見……”
    程曦亦忙接道“當年姨母已經給了我們銀錢,算是幫了很大忙了,且那時,以我們的情況,接觸之人必受牽累,姨父的心情亦可理解。”
    張博遠搖了搖頭,總是不能讚同父親做法,當下亦不想在談論此事,於是轉問道“那日你派來之人,說是姨母與表姐都已過世,但具體的他亦說不清楚,我且問你,這些年來,究竟發生了何事?”
    程曦麵色頓時轉為黯然,說道“我們來京後,卻上告無門,雖有姨母贈的銀錢置了住處,母親又以針織手藝勉強度日,但母親身體始終不好,來京不過三年,便不幸因病離世,最終也未能得償所願。再後來,我與姐姐被歹人賣與妓院,我僥幸得以逃脫,姐姐卻為了保得清白,憤然跳水自殺…自此,程家便隻剩我一人了。”
    張博遠聽此,不禁甚是驚訝不已,萬沒料到她們命運竟是如此困苦曲折,不禁更是愧意滋生,道“終是我們對不住姨母和表姐,這些年亦苦了你了,隻是,表妹你該早些來尋我的。”
    程曦看了他的神色,便開解道“你我當年皆是年幼,總是無力改變命運之噩,且也終是多年之前的事了,現在我們也隻能多往好處想想,說不定離世的母親與姐姐早已托生成人,也許此時就在好人家過著舒坦日子呢。”
    張博遠知道她好意開解,便扯了一絲笑容道“定是這樣的,好人好報,老天總不會虧了她們下一世。”隨即又皺了眉頭,繼續道“隻是難為表妹你,竟委身賀府尋仇,但這般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值得麽?”
    程曦低下頭,掩了神色,似無意的轉著桌上茶杯,道“人活一世,總要做些想做的事情,我現在一心想的,便隻是要為程家和我腹中死去的孩子報仇!”
    程曦雖口中這般說著,但心底又何嚐不是無奈萬分,其實真實的情況乃是自己附身在程曦的身體上的時候,程曦早已與賀府有了千絲萬縷的瓜葛,若非這般別無選擇,又何來今日之不幸!
    張博遠聽她如此說,便也隻能喟歎道“既是妹妹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多做勸說,隻是表妹你要記得,不管何時何地,都要切記,定要珍重自身,且隻要我幫得上忙的,表妹隻管開口,我保證絕無二話!”
    “會的。”程曦麵色一笑“好啦,我們剛剛見麵,不要總說這不開心的,今日前來,且還有一件事情。”說著便從袖袋中拿出一張紙箋,交到張博遠手上“表哥且看看這文章,可還能入眼?”
    張博遠疑惑的接過紙箋,展開來看,滿篇秀麗字跡映入眼簾,一看便知乃是女子所寫,這字跡雖是娟秀,可還算不上出眾,但張博遠一讀其中內容,便立即被吸了過去,草草的略讀全篇,才不舍將目光抬向程曦,驚訝道“好一片曠世佳作!不想妹妹竟有此般文采!”
    程曦搖頭笑道“我哪有這般才能,不過是偶得了這文章,便寫了下來。想來,表哥文采更勝,應是不會放在眼裏。但此番考試非比尋常,有駙馬之位做誘引,怕是題目外泄也說不定,表哥在此事上也算落了下風,而這文章便是能讓表哥借鑒上一二,也是好的,或是背下來幹脆作為應急之用,亦不是不可。”
    張博遠聽了這話,便急道“妹妹說的這是哪裏話,考試自要憑真實才學應對才是,且抄襲他人之作應考,被查出可是要重罰的。”
    “表哥勿要緊張,表哥才情非凡,自是應對自如,無需以它文代作。但凡事總要為萬一稍作打算,且這文章並非出自世人所筆,表哥可放心作為己用。”
    “我怎聽的糊塗,怎叫非世人所作?”張博遠不禁麵露疑惑。
    程曦回道“說來,此事甚為離奇,怕是表哥不能相信,但確是發生在我身上的奇妙際遇。話說我兒時突發一場高燒,在混沌的夢中便看見一些奇異場景,後來康複之後,亦會時不時的做上些奇怪之夢,這文章便是前些年夢中所見,夢境直至今日尚且清晰。表哥,我知此事太過怪誕,你定是很難相信,但我所說皆屬事實,那日夢中所見的,便是京科考試題卷內容,這文章當時便附在題卷之上,是我憑記憶抄下的,所以說,不能算作世人所作。”
    張博遠訝道“怎會有這般奇事!”
    程曦亦是無解一笑“我亦不得知,但總不算壞事。”隨即又拉回正題,鄭重道“話說回來,那試卷我記的清楚,題卷內容共分五項,而這五項之中的經義、墨義、帖經三項,自難不倒表哥,你自幼熟讀史詩經書,此番不再話下。我要與表哥說的,便是這詩賦考項,詩賦大多以景色為題,考驗學子的文采,但表哥勿要忘記,對皇上的歌功頌德才是獲得高評的關鍵!此文,表哥便略可借鑒。
    而最後的策問一項,表哥不妨提及胡國擾邊之情。雖皇上已下旨出兵,但表哥亦可言明支持討伐的目的並非隻是為嚇退,更應直接將其吞並,徹底劃入我國國土的建議!我們當今君主聖明無比,但終是年事已高,試想,聖上亦定會有意,在有生之年做上幾件宏偉之事的!闊疆安邦則是其一,而這其二嘛,便應是富國興民,所以表哥,這兩個觀點你不妨表述一番。
    關於富民之策,表哥亦可參考我在那夢中的試卷上所見的策問作答,那卷上便提議國營經濟製,說的是讓皇家集中資源與人力,大規模生產一些鐵器、精瓷,乃至飾品、服裝等等一些現世所需的常用物品。如若大規模生產,定能夠降低成本、獲得巨大利潤!且皇家製作必屬精品,必得百姓推崇,銷路不愁。此番之後,必能讓國庫豐盈,國家亦無需像現在般,深度依賴稅賦。試想,若是能夠減免、或是減輕百姓賦稅,那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豐功之舉,表哥你說是嗎!”
    張博聽的仔細,聽到此處,麵色不禁更加訝異。表妹乃一尋常女子,年幼家中變故,能稍識得幾個字便算不差,此番竟能將科考之事說的頭頭是道,且國事、政事亦是參詳通透,這哪是常人所能為之!於是不禁對那其奇異夢境之說更信了幾分。此時聽了她講述的國家經商之事,除了大叫“妙哉!”之外,卻還是略有些疑問。
    “表妹所說的策問之答,真乃令我誠服之至,但唯有一點,那便是我朝並不推崇經商之道,更是不允從政之人經商,世人皆視經商之舉,乃屬下人等作為,此番,怕是不會得到讚成啊!”
    程曦聽此,搖頭笑道“非也,當今皇上甚是開明,此利國利民之舉,隻需得皇上一人同意,便算成了!且表哥勿要忘記那國營二字,便是說那產業並非屬於個人,而是屬於國家!此番若真實行起來,便可將每個廠部的領導,專設正大光明的品職官銜,亦不算辱沒前去管事的同僚。且有些世家的後人,並無意從政,此番亦算為這些人另辟蹊徑,總是有人願意的!”
    聽了這話,張博遠不禁茅塞頓開,滿麵欣喜道“今日表妹的一席話,可勝了我十年寒窗苦讀!本想著表妹與我相認,應是我為表妹做些什麽,卻不想先被表妹你幫了大忙!”
    程曦巧然一笑“表哥若是得了狀元,坐上駙馬高位,日後可不就能幫我了。”
    張博遠麵色一紅“表妹莫要說笑,這應屆考生之中,大家公子何其多,公主哪就會看上我。”
    程曦見張博遠可愛,不禁調侃道“表哥儀表堂堂,才情更不輸那些紈絝子弟,公主眼光通透,怎會分辨不出。表妹我可就坐等表哥奪了狀元郎,再抱得美人歸咯。”
    張博遠乃單純之人,怎的經得起此般調笑,不禁更是麵紅耳赤,忙道“已是到中午了,我這裏也沒做什麽準備,這便去前街珍味樓買些吃食回來,表妹稍等。”說罷便急匆匆跑了出去,直至離了程曦視線,才呼了口氣,隻覺臉上發燙不已,這會兒才想起手上還拿著那篇文章,於是忙仔細貼身收好。
    程曦看他主仆二人疾步出了門,不禁更是莞爾,低頭喝完了那杯茶水,於是便起身繼續悠然自在的四處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