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 回不來(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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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不去 回不來!
    “大爺,你家房子修的漂亮啊。”山椿看了看大爺家,這房子可是最近幾年重修了,以前的草木結構小瓦房改建成了漂亮的二層小洋樓。
    “哦,娃娃他們在外麵打工掙了點錢,回來硬要修,我不準拆我的老房子,可他又批不到宅基地,沒辦法,隻得拆了重修。”大爺說起有些無奈。
    “為什麽不修啊,你看這小洋樓多漂亮,住著也舒服。”樊韻一直在觀看著那小洋樓,心中在盤算著是不是把自己老家的房也拆了重修,也修這小洋樓。
    “嗨,看著好看,住著不舒服,還是我那木質結構小瓦房住著舒服自在。”大爺一臉的對過去的小瓦房的回味。
    小青瓦木結構房子住著是不是比小洋樓舒服自在不曉得,但,住著自己親手修起來的房子,更踏實,更自豪那是肯定的。
    “兒子們不是分家了嗎?批不了宅基地,還非得用你的宅基地?”山椿心裏一直想探究這家村修房造屋的事兒。
    “哦,我那兩個兒子都把他們的戶口辦進城裏了,這鄉下吧,就隻留著我老倆口的戶口了。他們沒了這農村戶口,哪兒辦得到修房的宅基地呢。就我這,也隻是審批的改建,想搬遷重建都不行的。”大爺對政策很理解,也沒有怨言,到是一臉平和的嗬嗬笑著。
    “那你老為什麽不進城和兒子們住去,也勉得他們兩頭牽掛。”胡文武想著自己還在老家的媽媽,心裏盤算著自己有一定條件了把媽媽接來城裏和自己一起生活,勉得自己一天兩頭掛著,分心。
    “不去,以前吧,想進城裏去住,去生活,兒子們自己都生活困難,站不穩腳跟兒,沒那能力讓我進城去。現在吧,覺得城裏也不稀罕,就那麽回事。兒子們都在城裏買了房,都想接我們去住,去城市生活,可不想去了,沒意思。”大爺說著一個事實的改變,卻也是一個觀念的改變,一個向往的改變。
    “為什麽以前人人都向往著進城,現在又不想進城了呢。”胡文武不明白,山椿和樊韻也不理解。
    “嗨,我倒是覺得,以前是戶口管得太死,農村人進不了城,不僅僅是戶口進不了城,討生活也進不了城。越是進不了,就越是想進。現在,放開了,讓你進,你還就不想進了。凡事都這樣。”大爺按著自己內心的想法說了個理由。大爺說的就是一種人們的逆反心理吧。
    “怕不完全是這種原因吧。”樊韻若有所思。
    “當然了,年輕人我不曉得,反正我們老年人,還怕進了城回不來。”大爺又說,他的一個回不來包含了很多的意思。既是一種行為,也是一種思想,還是一種觀念。
    “回不來就回不來吧,城裏多好。”胡文武更不理解大爺的話。
    “嗬嗬,年輕人,你不懂。人老了就念舊,念的不是過去的事情和物件,念的是那份情感,是那從內心發出來的情感。就象樹木的根一樣,一直紮在心裏的情感。”大爺到是會說話。把一個中國人的根思想,根文化說得這麽形象。
    “哦,就是說人都得葉落歸根,是吧。”樊韻聽明白了。
    “是啊,人都得葉落歸根,歸這祖祖輩輩生養犧息的根。”大爺說得很自得,很幸福,很神往。
    想著這葉落歸根,故土難離,幾人一路無話,來到黃蓮鎮鄉場上。
    鎮政府新修的大樓是一前一後兩幢五層的樓房,前麵一棟是辦公樓,後麵一棟是住宿樓,中間是水泥硬化了的院壩,比起山椿當年工作時的政府大院可氣派和舒服多了。依托政府大院,外麵建起了小場鎮商業街道,農民們的集資房,自建房加上鄉直機關單位也大都搬遷到了這條街上,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大街和三條轉折的小街。
    街上各色商鋪齊全,商品繁雜,恰遇今天逢場,街上人流多多,加上來黃蓮觀光農業園遊覽的人不斷的坐著中巴小農客來到,更增添了街市的熱鬧。
    在新修鎮政府大院外商業街一家小飯館吃了飯,三人到一家“黃蓮情”小茶館喝茶。
    茶館生意很好,幾乎人滿。但,說是喝茶,其實是搓麻將打長牌的人占了絕大多數,而真正喝茶談事的人卻少之又少。
    “小胡,你到街上去走一圈,看看情況。”山椿坐下來,要了茶,給胡文武安排道。
    “哦,看什麽情況?”胡文武心裏對山椿說的這情況的內容沒明白。
    “沒事兒,就當玩一樣,閑逛著,就能看出很多問題,是吧。”山椿心裏也想去街上走一走,但他又不想遇上當年那些熟麵孔。
    “嶽支書,我家的承包地怎麽就沒有了呢?”山椿和樊韻剛喝著茶,又進來一群人,在另一張桌上坐下來,聽口氣應該是找村幹部辦事的。
    山椿看了一眼,認得那嶽德木,如今是村支書了吧,認不得那些人。
    “康老三,我給你說了好多遍了,你當年全家外出了,一個人都沒在家,承包地沒人種,農稅和提留沒人交。我也問過前屆的村幹部,前幾年,到是村上幫你墊著,你至今都沒給。可我們墊,能墊多少?能墊多久?你地不種,荒在那裏喂蛇。村上也是沒辦法,過後把你全家的戶口注銷了。把承包地轉包給別人了。”那應該是嶽支書吧,給那村民做作解釋。
    “憑什麽啊?我家的人不是人,就能注銷戶口?”康老三這質問很有道理。人能無戶口嗎?那豈不成了黑人黑戶了?
    “不注銷,不注銷怎麽辦?農業稅誰交,鄉裏和村裏的提留款誰出?你還有意見?當年為啥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還一點音信都沒有?你說這村裏能咋辦?”嶽支書說的也很有道理,這農業稅是按承包地收取的,這提留可是按人頭收取的,十多年前,這可是一大筆錢啊,誰能幫你墊著呢。
    “可不是不收農稅提留了嗎?”康老三有些惱怒地說。
    “不收農稅和提留也是這兩年的事兒,可你出去十多年了吧。”嶽支書說的也是個事實,農稅提留是二〇〇五年才取消的,才兩年,你不能拿現在的政策說以前的事兒吧。
    “這個我不管,反正我是這個地方的人,我不可能黑人黑戶,沒有承包地。”康老三的要求也不過分,也是很正常的。
    “你家的戶口我們村裏不是幫著你跑了十多天,出了證明到派出所,今天給你辦好了嗎?”另外一個村幹部模樣的人說道。
    “湯村長,我戶口是恢複了,但那是該恢複的,不恢複我到上麵去告你們去。”康老三看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你去告,那些年,這種情況多了去了,你去告就是。再說當年也不是我們幾個在村裏幹,你還能告我什麽?”湯村長說的這普遍現象在當年確實是如此,產生這些問題時也不是這一屆村級班子當任,告誰呢?
    “那我不管,我既是這地方的人,也有這地方的戶口,你們就得還我承包地,我一家要吃飯。”康老三聽得湯村長這麽一說,知道上告,是威脅不了村幹部的。就拿要生存,要吃飯,要承包地說事兒。
    “承包地沒有,當年抽出來的地,都轉包給了別人。我們又生不出地來,那裏有地給你?”嶽支書明確了沒有地。
    “誰拿走了我的地,就找誰把地拿出來,那可是我家的地。”康老三聲音有些大,有些激動。
    這也到是可以理解,誰都要吃飯,農村人的飯可都在這承包地裏。
    “你拿回來,你憑什麽拿回來?人家當年得你這份承包地的人,也是按政策該分承包地的,你憑什麽拿回來,誰會讓你拿回來?”湯村長這話到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人家得的合法合規,你叫拿出來,人家同意嗎?那是不可能的。
    “那你說,我一家大小怎麽辦,餓死?”康老三的問題還真是問題,也是很難的問題。
    “你問我,我問誰?我曉得你啷個辦?”湯村長這話就沒水平了,村民的問題你不正麵回應,有點耍橫的味道。
    “你是村幹部,我不問人問誰?不問你,拿你這些村幹部來幹什麽?”康老三也不示弱,高聲質問,他占著人要吃飯,農村人要有地種的理。
    “問村幹部?當年你農稅提留不交,十多年人影子見不到一個,你心裏有村幹部嗎?你現在跳出來問得著嗎?”湯鄉長也毫不相讓,確實也是村幹部工作為難之處。
    茶館裏打牌的人聽得爭吵,有的就停下來圍觀著看熱鬧,有指責康老三當年不打招呼外出的,也有說村幹部就是該給村民解決問題的。七嘴八舌議論不斷,莫衷一是。
    “康老三,鬧夠沒有?你那點花花腸子我不曉得?當年外出,十多年不回來,就是看土地裏不生錢,做糧食生產掙不到錢。外出不回來,不讓村裏知道你的消息,就是想躲農稅和提留。要是農稅和提留不取消,黃蓮的觀光農業,特色農業不做起來,農業生產還是不掙錢,你能回來?你能來爭這當年你甩都甩不脫的承包地?我沒說假話吧,你自己摸到你良心把把說。”嶽支書到是摸透了這康老三的心思。
    “我,我……”康老三被黃支書說中了心裏的小久久,說不出話來。
    “啊,嶽支書說的有道理,當年哪個願意種地?不都是想往外麵跑嗎?”
    “當年種地不掙錢,要不是那個章書記整了那麽個規劃,這地這些年也就還是沒人種。”
    “就是,我妹子嫁到豐高那邊,現在地都沒人種,到處都荒起,多的是,全喂蛇。你要種,去那邊吧,多的是。”
    “莫說你妹子那邊,就是我,要是沒這特色種植,地裏出不了錢,我也不種,讓它長草,自己出去混飯吃。”
    圍觀的群眾沒有偏心,隻說了一個事實,一個不爭的事實。
    “看,人家都還記得你。”樊韻笑著調侃山椿。
    “記得一個事實,而不是這個人,對吧。”山椿心裏自豪,嘴裏卻撇清。
    “準確的說,也不是記得事實,而是記得利益。由他們的既得利益而記得一個事實,連帶記著這個人。所以,為民做事兒,人民不會忘記,對吧。”樊韻把道理歪著推。
    二人小聲的說著話,那邊的熱鬧卻有些降溫。由於嶽支書點穿了康老三內心的真實想法,人們也看懂了這爭論的意思,從他們樸素的感情中,他們是不看好當年逃避,現在爭利的人。再者,康老三這種情況,這種人也不隻他一個吧,說不定,他們自己村上組裏就有這種情況這種人吧。
    “反正我要吃飯,我一家人要吃飯,今天搞不好,我天天來費你們。”康老三見今天這場夥占不到起手,就甩下一句狠話走了。
    “這事兒咋辦?不解決也不是個辦法。”嶽老三走後,湯村長似在問黃支書,又似在自言自語。
    “這還真不好辦,觀光農業和特色農業做起來後,有收益了。這土地爭的人多了,那裏有土地去給他。再說我們村還有兩戶也是這情況,拌到藤藤瓜要動,一連串的問題就出來了,根本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嶽支書一臉的苦惱。
    “那我們解決不了,就交給鎮上去解決吧。”湯村長想一交了之。
    “交鎮上?我也探了一下任書記的口氣,他聽了也搖頭,沒辦法。交上去也是又踢下來,還是我們的事兒,到年終還得扣我們民事糾紛上交的分。這幾年,鎮裏經濟好了,年終的獎金,一分值多少錢你不曉得?”嶽支書的腦子還真活凡,想了一連串的問題。
    “那,咋辦?”湯村長傻眼了。
    “唉,說來也是。不管人家當年是怎麽的不是,可如今人家要回來,是農民就得有份地,這也是在情理之中。可就是這地沒有啊,象這種情況,回家難了。”嶽支書到是個明白人,思考的問題也是一個現實的,卻無法解決的問題。
    總歸,是當年出去了的人,回不來的問題。
    “就怕整出啥了事來,不好辦。”湯村長的擔心也是很有道理的。
    “拖,拖著,看後麵有啥變化。”黃支書說。
    山椿聽得嶽德木這拖,想起了自己當初到黃蓮時陶光根給自己灌輸的拖,拖油了就好了,不由得心裏暗暗發笑。
    “這個結不好解。”樊韻輕聲說道。
    “嗨,人啦,都為利。當初窮,外出掙錢,不要這狗屎爛賤不生錢的土地,是為利;現在,不交農稅,不交提留,還觀光,特色,土地生錢了,回來爭,也是為利。窮有窮的煩惱,富有富的煩惱,人心是不足的。”茶老板過來摻茶,聽得樊韻的話,於看看兩人,把這些紛爭的根結說了個清楚明白。
    “哦,老板到看得透。”山椿見這茶老板話還有點見地,就笑著答了腔。
    “啥看得透哦,隻是看得多了而已。看多了就年老是透了,可是也晚了。”茶老板淡淡地說,似有無限心事。
    “老板不是黃蓮人吧?”樊韻想了想,他這年歲的人,在黃蓮咋沒見過呢。
    “嗬嗬,我不是黃蓮人,是銅永人。”茶老板說起自己是銅永人,到是有自豪感不由自主地流露。
    “啊,銅永市人啊,那就是重慶直轄人啊,了不起,咋來了我們黃蓮了?”樊韻沒想到這銅永人,到這黃蓮鄉開了個茶館。
    “那年吧,下了崗,沒辦法,找不到生計。也是吧,看到那本《黃蓮情滿天  化佛越千年》,就好奇,跑來看了看,又趕上那時的鄉政府吧,在宣傳啥子《黃蓮鄉經濟發展及化佛老酒坊文化實業中長期目標規劃》,就聽了聽,覺得有意思,要是成了,在這裏不僅能找到錢,還能天天觀光,是吧。就被一本書,忽悠來了。”茶老板口中說著被忽悠,臉上卻很歡快。
    “銅永那邊也有人看這書?”樊韻好奇地問。
    “當然了,那這黃蓮的觀光農村有聲我色,聲名遠播啊。”老板笑嗬嗬地為二人潷著茶。
    “沒失望,沒後悔吧。”山椿笑著問,沒想到自己一本書來忽悠了個銅永人到這小小的黃蓮鄉,真有意思。
    “這到沒有,生意還行,風景也不錯。”茶老板到還滿意自己目前的狀況。
    “老板,你這茶館,何不升個級呢。”樊韻觀察了茶館,生意到是好,就是全成了牌窩子,沒了喝茶的清心,會友論道的雅性。
    “嗬嗬,哥子夥,做生意,是要與環境相匹配的。”茶老板這話很有道理。
    “怎麽說?”山椿覺得有意思,眯縫著眼睛看著茶老板。
    “哦,目前吧,這黃蓮的文化傳承,農業經濟是有一定的起色,不過呢,還很低級。人心浮燥,除了打牌,有誰人象兩位這樣靜靜地坐著啊。”茶老板看不透二人的身份,沒有說二位老板,也沒說二位領導,不是一般的精明。
    “你升了級,環境書香了,人家不就淡雅了嗎?”山椿輕笑著點撥。
    “老師,你說得到很對。可我剛才說的是茶客,而要升級,要書香淡雅卻不隻是茶客的事兒哈。”茶老板一聽山椿這書香淡雅,立馬改口稱山椿老師。
    這人八麵玲瓏啊。
    “願聞其祥。”山椿依舊笑著專注的看著茶老板。
    “茶客的行為習慣有很大部分規範於茶室的環境和氛圍,是吧。試想,一個再粗魯的人,進入一個莊嚴肅穆的教堂,他不也得收斂嗎?同樣,這茶館再書香淡雅,卻立於粗鄙無秩的場所中,她能香雅得起來嗎?”茶老板問得輕鬆,笑得燦爛,但說出的問題卻很中懇,也很尖銳。
    “這環境要怎樣才能適應這升級的要求呢。”山椿已經從茶老板的說法中感受到了這黃蓮觀光產業,文化產業與周邊環境及服務的不相適應。
    “不外就是一個服務。吃喝拉撒行以及安全的服務升級嘛。”茶老板依舊笑笑,很淡的那種微笑。
    “哦,受教了。”山椿一抱拳對茶老板行了個江湖禮。
    “老板怎麽稱呼。”樊韻也對茶老板來了興趣。
    “賈清禮。”茶老板一笑。
    二人留了聯係方式,看來樊韻有心交這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