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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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許嘉樂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又重新回到了孩童時代。
一個高大的alpha牽著他,走過長長的、幽暗的地下通道,路過一個擺著零食和瓜子的小報亭,然後在露天站台上一起等火車到來。
那依稀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可是夢裏的他怎麽都想不起他們的目的地。
隻是感覺牽著的手寬大、溫暖又幹燥,他想,這一定是許朗的手。因為這雙手曾經是他童年時所有安全感的來源。
綠皮火車沿著軌道搖搖晃晃行進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變得光怪陸離。
車廂裏隻有他和許朗兩個人,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一直沒看清楚許朗的臉。
外麵時不時豔陽高照,時不時又長久地沒入漆黑的隧道之中,像是夢中又罩著另一個夢。
隨著火車猛地停了下來,許朗站起身,沉默地牽著他走了出去。
於是他們又怪誕地走過一模一樣的露天站台,走過無人看管的小報亭,走過長長的、幽暗的地下通道,然後停了下來。
“去吧。”許朗忽然放開了他的手。
去吧?
矮小的許嘉樂仰起頭,仍然看不清許朗的麵目。
他於是往前看,看到了付小羽正在向前走的背影。
他瞬間激動了起來,拔腿便向前追。
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
付小羽明明隻是慢慢地向前走,他卻無論怎麽氣喘籲籲地奔跑都追趕不上,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omega的背影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他實在跑不動了,轉過頭的時候,驚恐地發現就連許朗也不見了。
隻剩下童年時的他。
驚懼地,被困在兩個一模一樣的站台之間。
下一列車好像永遠不會到來了。
……
許嘉樂驚醒過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他仍有些心有餘悸,那種背後冒冷汗的感覺還在。
明明是和付小羽通著電話入睡的,可卻做了這麽怪異的夢,這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
下一個感覺就是頭痛、胃痛、渾身都痛。
許嘉樂酒量向來不錯,甚至都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宿醉是什麽時候了,可這一次可能是喝了啤酒再回家猛灌了一瓶烈酒的緣故,濃濃的惡心感瞬間湧了上來。
許嘉樂跌跌撞撞地衝進洗手間飛速地洗臉刷牙,然後就光著腳跑出來開始從抽屜裏翻護照。
他臨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要去越南,這個夢更加強了他的衝動。
這不是開玩笑,他甚至還認真地捋了一遍,他前幾天已經提前和靳楚打過招呼說自己這一天有事,並且之前因為去過越南還辦了個時間很長的簽證,至今都沒過期,連落地簽都不用辦。
找到護照之後許嘉樂就拿過電腦想買機票,同時又打開手機微信,付小羽是裏麵置頂的聯係人。
因此他第一個看到的也是付小羽發來的信息:我回國過生日,很快就到。
付小羽要趕回來嗎?
許嘉樂愣了一下,剛想要回複,卻忽然發現置頂聊天底下,靳楚的頭像右上角有著十幾個信息提示。
那數字看起來實在有點不同尋常。
即使抱著這樣的想法,可是在當下好像也沒來得及多想,許嘉樂無比自然地點了進去——
“啪”的一聲,他手裏的護照忽然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許嘉樂就已經穿著睡衣衝了出去。
去仁心兒科醫院的那段路,直到很久以後在許嘉樂的腦子裏,都模模糊糊的。
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麽打車的,怎麽和司機說話的,怎麽給靳楚打電話的,每一件事都是空白的。
他腦中僅剩下的、反複盤旋著的,是靳楚的好幾通未接來電,還有那幾條焦急的信息。
“南逸犯急性哮喘了。”
“你能接下電話嗎?”
“我送南逸去了北區的仁心兒科醫院。”
……
清晨的兒科醫院人很少,許嘉樂沿著長長的走廊一路跑到盡頭,才看到了坐在急診室外長椅上的靳楚。
那個omega也穿著睡衣,一手拿著個空空如也的紙杯,垂著頭,以一種幾乎蜷縮的姿勢別扭地坐在那兒。
“靳楚。”
許嘉樂開口時,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嘶啞得有多麽厲害。
“嗯,你來了。”靳楚這才抬起頭來,他眼睛裏都是血絲,臉色蒼白地說:“南逸剛才已經沒事了,現在是在裏麵睡著了。”
他的氣息很細、聲音很輕,帶著某種劫難和極度緊張之後的沮喪和疲憊。
許嘉樂馬上就想推門進去看南逸。
可是握著門把手的時候,他卻又頓住腳步,轉過頭,低聲開口道:“昨天晚上……”
“南逸昨天半夜犯急性哮喘了。”靳楚地把杯子放到嘴邊,才意識到咖啡已經沒了,便低著頭繼續道:“我睡得有點熟,被驚醒了之後拿噴霧給他噴了好幾次藥,可是這次發作得太厲害,藥都不太起作用——眼看著他喘氣越來越吃力,我……”
“許嘉樂,我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你一直不接——我真的要急死了。”靳楚說到這裏時,似乎仍然心有餘悸,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我趕緊打了120,然後跟著救護車到了這個兒科醫院,幸好南逸在醫院吸了會兒氧,漸漸就緩過來了,沒出什麽大事。”
這個omega並不是能夠承受壓力的人,平時照顧南逸都有保姆幫手,離婚以前更是還有許嘉樂。這次南逸的哮喘犯得突然,再加上他的確對b市不太熟,所以更加手忙腳亂,以至於一提到昨晚的事,眼圈都已經紅了。
許嘉樂握著門把,指甲都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我先進去看看南逸。”
他不敢再想下去,隻是喃喃地這麽說了一句。
南逸就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睡熟了,很安靜。
許嘉樂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小家夥的床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用手背很輕、很輕地在南逸的臉頰上磨蹭了一下。
小家夥一張白麵團似的小臉還掛著一絲淺笑,除了嘴唇顏色比平時蒼白之外,幾乎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好似還沉浸在甜美的夢鄉裏似的。
許嘉樂就那麽呆呆地看著他,直到醫生從後麵走過來說:“你是孩子的alpha父親?”
“是的,我是。”許嘉樂本來想站起來,卻被醫生拍了拍肩膀,很輕地繼續道:“你坐,我們簡單聊兩句就行。”
“孩子就是急性哮喘比較嚴重,還好送來得不太晚,我們給他吸了點氧氣,之後打了一針,已經沒事了。”
“謝謝。”許嘉樂開口道:“其實他是一直有哮喘的毛病,但是也隻是在3歲的時候犯過一次急性哮喘,之後我們一直隨身帶著藥,有不舒服就噴一點,也慢慢從慢性變成緩解期了,這次怎麽突然……”
“哮喘的誘因可太多了。”醫生頓了頓,繼續道:“像是換環境啊、夏天裏的花粉啊,包括情緒波動啊、壓力啊,這些都有可能是誘因,很難排查的。”
“小朋友的呼吸道太稚嫩窄小了,所以哮喘本來就對小朋友比較危險,這是沒辦法的,等孩子大了,大概率哮喘也就好了。所以這個時期嘛,也隻能做家長的多看著點,白天夜裏都得多注意著。”
醫生的目光在許嘉樂身上掃視了一下,最後的叮囑顯得有點意味深長。
可是即使不用醫生說,從看到靳楚短信的那一刻起,到一路上的奔波,再到和靳楚說話、坐在南逸的床邊。
每時每秒,許嘉樂其實都沒有放過自己。
昨天半夜,南逸因為哮喘喘不上來氣的時候,南逸躺在救護車上的時候——
也是他喝得爛醉,在和付小羽激烈地phonesex之後,安然地想著“明天一定要趕去越南”入睡的時候。
什麽樣的父親會幹這樣的事?
這個念頭,就像是虛空中劈下來的一把利劍,冰冷地洞穿了他的身體。
醫生走了之後不一會兒,小南逸就醒了過來。
“daddy!”他睜眼的時候,一看到許嘉樂就忍不住開心地叫出了聲,可是卻因為胸口還有些不舒服,這一聲daddy雖然音調很高,可是卻帶著虛弱的氣聲。
“爸爸在這裏。”許嘉樂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俯身抱住南逸小小的身軀:“爸爸在這裏,南逸,爸爸的寶貝……爸爸來晚了,爸爸來晚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啞,到後麵幾乎已經聽不清了。
“daddy,我昨晚喘得好厲害哦。”
小南逸環著許嘉樂的脖頸,小聲說:“怎麽都吸不到氣……就像是、像是用很細的吸管在喝可樂一樣。”
小朋友用幼稚的形容描述著哮喘發病時的感覺,可卻更讓許嘉樂感到後怕——
那是吸不到空氣的恐怖感覺啊。
小南逸似乎感覺到了許嘉樂身上痛苦的情緒,用小手摸了摸許嘉樂刺刺的下巴:“daddy,你長胡子了,紮手。”
小家夥又摸了幾下許嘉樂的胡茬,這時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往外麵巴望了一眼:“aiden呢?”
“aiden在外麵,他喝杯咖啡就進來。”
“daddy,”南逸忽然很小聲地問:“你是不是……和aiden吵架了?”
“南逸……”許嘉樂有些說不出話來。
“你們都不告訴我,可是你們現在真的好少一起陪我哦,aiden又看起來總是不開心。”
小家夥還很虛弱,說了一句稍微長一點的句子,呼吸就急促起來。
他不得不垂下頭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才重新用細長的小眼睛認真地望著許嘉樂,怯怯地小聲說:“daddy,你不要和aiden吵架了。你們還像以前一樣,一起陪我,好不好?”
“……”
許嘉樂的心都快碎了。
沒有一個父親,能忍心在這個時刻,對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小寶貝說“不好”。
“好。”
說出這個字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去想這個字意味著什麽。
他的手很涼,整個人就像是一條被抹上了鹽的魚。
過於強烈的、近乎像是來自生理上的痛感,甚至讓他有種可以逃避的歸處,他在痛苦中脫水,讓整個大腦都停止了運作。
小南逸又睡了過去,而許嘉樂的手機也快沒電了。
他和靳楚打了個招呼,說自己回去拿充電器,回來就把靳楚替回去補一覺。
再次走過醫院那條長長的走廊的時候,許嘉樂忽然感覺有種悚然的感覺,來的時候他便曾覺得熟悉——
這條走廊像是他夢裏那個通往火車站台的,幽暗的地下通道。
回到家的時候,許嘉樂連湊過來的夏安都顧不上,匆匆地在臥室裏翻找到了充電器,正在想要去廁所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洗手間的門被關上了。
“等下。”洗手間裏傳來了付小羽有些急促的聲音:“許嘉樂,你、你稍等一下。”
……
付小羽其實是在差不多二十分鍾前到的。
他大概不到九點就抵達了b市,因為時間還早,所以一路上回來得很快。
到家的那一瞬間,他就看到了停在車道上那輛拉風顯眼的黑色賓利。
他當然知道許嘉樂會給他準備禮物——
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麽的貴重,貴重到他甚至有點緊張。
他圍著賓利轉了幾圈,然後才喜悅地衝進了他和許嘉樂的家裏。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許嘉樂並不在家。
臥室裏有些淩亂,被子半拖到了地上,電腦也打開著,像是許嘉樂剛剛出去了不久的樣子。
付小羽巡視了一圈,看到床頭櫃上已經空空如也的煙盒,便想,許嘉樂應該是跑出去買煙了吧。
他給許嘉樂發了條微信:“我到家了,你快回來!”
然後又忍不住走到窗邊望著那輛賓利看了半天——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他喜歡這輛車,也喜歡是許嘉樂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這個事實。
或許是因為坐飛機使他酒勁一直沒過去,也或許是因為昨晚的美好感覺延續到了這一刻。
在那種毛茸茸的、近乎有點蓬鬆的心情下,付小羽忽然抑製不住自己的興奮勁兒了,把行李箱拖到一邊打開,然後翻找出了這次他在越南買的……雖然是為了生日準備的,可仍然有些可恥的裝扮,然後鑽進了洗手間裏。
付小羽把那個貓耳朵先戴在了頭頂,這一件並沒有那麽難。
鏡子裏的他臉頰還有些薄紅,眼睛圓圓的,頭頂上支棱著兩隻白色的絨毛貓耳朵,不像是平時的他,像是……
一隻陌生的、調皮的貓。
他有點興奮。
平時冷靜板正的他,即使已經進入了戀愛關係,也還沒有這麽放縱地、主動地探索過更具有情趣的世界。
這還是第一次。
下一件便有點為難了,付小羽不敢再看鏡子,低頭把身上的襯衫和褲子都脫了,然後才踮起一隻腳踩在浴缸的邊沿,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那條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往股間放去。
許嘉樂就是在這一刻拉門的。
“等一下!”付小羽這一緊張,頓時不小心有點粗暴地塞了進去——
“嘶”他疼得吸了口冷氣,腳趾都蜷起來了一下,緩了幾秒之後,才感覺稍微適應了下來。
他有點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許嘉樂看到他的表情。
……
洗手間的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許嘉樂整個人都愣住了。
迎接他的,是渾身赤裸,隻戴著雪白的貓耳朵的高挑omega。
因為尾巴,付小羽不得不走得有點別扭,腳尖微微墊起來,可是那種步伐卻因此更顯出一種高貴和迷人。
“我回來了。”他看著許嘉樂,笑得彎起了眼睛。
可是緊接著,付小羽便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
那個alpha下巴上都是青青的胡茬,眼睛裏帶著血絲,發絲淩亂,整個人狼狽得幾乎不成樣子。
“許嘉樂,”付小羽輕聲問:“你怎麽了?”
“付小羽……”
許嘉樂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啞到不像話。
“出什麽事了嗎?”付小羽有些擔心地想要上前。
許嘉樂卻忽然退了一步,他的目光幾乎帶著一種驚慌的躲閃——
從付小羽光潔的麵孔上,滑到赤裸的身體,再到底下那條乖乖垂在腿間的貓尾巴。
這個omega淩晨從越南風塵仆仆地趕回來,為了他的喜好,打扮成一隻貓咪。
就在回來的路上,他甚至還在想,他可不可以讓付小羽再等他一陣子,他現在真的沒辦法和南逸說清楚離婚的事。
就在幾分鍾前,他還有一絲僥幸,一絲掙紮。
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裏卻隻有恐懼。
付小羽太愛他了。
而他……也太愛付小羽了,這個omega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真正愛過的人。
可這卻讓他前所未有的讓他恐懼。
情欲、愛情,濃烈得像是漩渦,他隻有滅頂而來的恐懼。
他的崩潰,真正發生是在這一刻。
在看到他這一生之中最美麗的貓咪這一刻。
他不想讓付小羽等他,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時間的等待——
幾天、還是幾年?
他可以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為父親這個身份獻祭,可是付小羽不可以。
付小羽要擁有這世界上最完整的、最完美的、最幸福的愛情。
“付小羽,我們分手吧。”
許嘉樂聽到自己說。
他像是再次走進了怪誕的夢裏——
風聲呼嘯而過,站台裏沒有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