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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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能搶救一下!
沈眠吃飯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他對於美好的食物總是抱有巨大的熱情,小時候因為過於愛吃還曾經發胖過,長成了一隻圓溜溜的雪團子,放在地上幾乎能滾著跑,好在後來因為發育長高了,才又回歸了清瘦的體型。
可他今天卻對眼前的美食失去了興趣,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上菜的中間,侍者送來一個銀色的餐盤,罩子揭開,裏麵是用點心做成的玫瑰花,簇擁著中間一朵真正的玫瑰。
侍者解釋,這是情侶套餐贈送的特製點心。
他大概是見多了世麵,完全沒有因為兩個男生來吃情侶套餐露出一點驚訝,反而笑意盈盈祝他們用餐愉快。
但是沈眠卻不爭氣的臉有點紅。
他用小刀切開了那朵點心做的玫瑰,裏頭流出融化的巧克力,像心髒被剖開,淌出溫熱的血。
可是他抬頭看對麵的裴知逸,卻發現裴知逸坦坦蕩蕩,因為不愛吃甜的,那朵玫瑰隻被他冷淡地切掉了一角,然後就被擱置在了一邊,隨著失溫而坍塌萎縮,不再鮮妍奪目。
吃完晚飯,裴知逸就送沈眠回家了,今天是周日,本來該有晚自習,但是因為高三有活動,他們高二可以不去學校。
在巷子口,裴知逸又一次跟他保證“我不會出國,我會跟你去一個地方上大學,步行十分鍾就能見麵,我會在附近買個房子,你喜歡怎麽布置都行。”
沈眠被這個畫麵蠱惑了,不自覺笑起來。
但是又覺得這話有點不對,為什麽裴知逸買的房子隨他來布置?那他是不是也應該出個資?
可他沒有裴知逸有錢,多年積蓄全靠過年紅包。
沈眠一時有點發愁。
但他還沒來得及想個明白,裴知逸就又輕輕抱了他一下,他聞到了裴知逸身上沾染的香味,在夜風中被稀釋了無數倍,變得冷淡又輕柔。
沈眠愣了一下,隨即弱弱抗議“你能不能別總是抱我……”
他一邊說一邊推開了裴知逸,不算用力,卻很堅決。
裴知逸奇怪地問“為什麽?”
沈眠說不出個一二三四,隻能含糊其辭“哪有男生一直抱來抱去。”
裴知逸指出他話裏的漏洞“可你明明以前總要我抱你。”
沈眠惱羞成怒“那都是初中的事情了!”
說完他也不管裴知逸了,撒丫子就跑,隻留給裴知逸一句“明天學校見。”
沈眠一路跑進自己家的院子,他爸媽還沒回來,家裏隻有沈妤。
他匆匆跟沈妤說了兩句話,就跑回了自己房間,門一關,把自己往床上一摔,用被子把自己的臉埋了起來。
可是蒙起來也沒用,裴知逸的眼神,抱著他的力度,笑起來的樣子,都還在他的眼前一一出現,裴知逸的指尖劃過他手骨的酥癢,似乎也重新籠罩在皮膚上,從尾椎骨一路通到心口。
沈眠把臉在被子裏埋得更緊了,恨不得悶死自己算了。
但是僅僅是片刻後,沈眠又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找到了微信列表裏那個不常聯係的頭像。
那個頭像是徐遠樊。
沈眠咬了咬嘴唇,有點猶豫,但是最終還是發了條信息過去。
“樊哥,你有空嗎?問你個問題好不好?”
他思來想去,身邊唯一對男性戀愛問題有經驗的就是徐遠樊了,問別人可能都會以為他瘋了。
他一邊死死盯著屏幕,一邊覺得心如擂鼓。
好在徐遠樊很快回複了他。
“在,怎麽了?”
沈眠顫抖著手打字,每一個字都如有千鈞。
“跟男生接吻了,又不覺得反感,就是彎的嗎?”
他咬著牙點了發送,心跳聲大得連自己都能聽見。
他還以為徐遠樊會震驚於他的問題,可能會抓著他盤問,沒想到那邊徐遠樊秒回。
徐遠樊問他“你跟你的小竹馬接吻了嗎?”
沈眠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他見了鬼一樣盯著徐遠樊的頭像,懷疑他其實是徐?福爾摩斯?柯南。
為什麽他一個字沒說,裴知逸就跟著暴露了啊啊啊啊啊!你倆甚至都沒見過麵好嗎!
好在徐遠樊似乎也不用他回答,接二連三地給他發消息。
徐遠樊“我不好說,你問這種問題,是要我給你拿個主意,但這是你的人生,我沒法給你負責。”
徐遠樊“我隻能說你不排斥他。就像我可以跟酒吧裏隨便認識的男的接吻,不代表我喜歡他們。”
沈眠盯著那幾行字,更糾結了。
他糾結的想,可是,並不是每個男的都行啊。
我一想到別人會親我,我就想光速逃跑。
隻有裴知逸可以。
但他還沒來得及把這話發出去,就看見徐遠樊又發了幾條過來。
“喜歡是隱瞞不住的,如果你拚命說服自己不喜歡他,卻還不受控製,那就是喜歡了。”
“但別找我取經,我沒喜歡過誰,我是天然彎。我才不要對別人負責。”
沈眠“………”
他突然覺得,不管是誰,喜歡上徐遠樊都有點慘的樣子。
但他還是很感激徐遠樊,他沒頭沒腦地問出這一堆話,徐遠樊卻沒大驚小怪,也沒劈頭蓋臉對他一頓教育,而是就像一個開朗溫和的兄長,在給予迷茫的後輩解答。
沈眠“謝謝哥。”
他發出去的時候在想,他叫徐遠樊和裴知逸都會叫“哥”,可是他叫徐遠樊好像就沒有那種黏人和親近,而是清風明月,坦坦蕩蕩,隻是一個普通的稱呼。
手機震了一下,沈眠低頭一看,是徐遠樊又回他了。
“不用謝。但我得提醒你,這路不好走,不管是為你還是為了對方,都不要隨便開始。”
這句話讓沈眠的心又沉了下去,徐遠樊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拚湊在一起,卻好像變成了天外的文字。
他明明讀懂了,卻又看得難受。
他坐在床上,還沒有換下外出的衣服,他的衣服上也沾著跟裴知逸同樣的香味,被稀釋過了,隻有他自己能聞見。
外麵的風吹起了他窗外的風鈴,叮叮當當,在安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而樓下他爸媽好像回來了,客廳裏隱隱有說話和玩笑的聲音,明明離得很近,卻又遠得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沈眠的手機屏幕熄了下去,將剛才的對話都掩藏在了一片漆黑背後。
這隻是一個尋常的夜晚,誰都不知道他經曆了怎樣的驚濤駭浪,而如今,他心中海浪又悄無聲息地平複了下去,隻留下海灘上一點殘留的水跡。
沈眠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也精神不濟。
好在裴知逸給他帶來了好消息。
裴安果然再次敗給了親兒子。他讓裴知逸出國這事情,跟沒發生過一樣悄無聲息地消散了。
據沈眠的不完全統計,裴知逸跟他爸吵架這些年,裴安幾乎就沒贏過,他發火也好懷柔也好,裴知逸都是同一個態度。那就是不聽。
經濟製裁也沒用。
因為裴知逸不缺錢,他十六歲就拿到了外公外婆給的小金庫,提早實現了財富自由。
所以裴知逸雲淡風輕地跟沈眠說“放心好了,他明天就走,管不到我。”
沈眠有點想笑,因為裴安似乎被氣得不輕。
但最終他隻是點點頭,“那就好。”
下午第二節課就是一星期最寶貴的體育課。
班裏的男生呼啦啦地全出去了,沈眠跟徐涇他們一起去打籃球,而裴知逸被老丁找去了辦公室,說是有事情找他。
沈眠打球還不錯,他的身高在所有男生中也不算矮,過了平均線,而且彈跳力也好。
但是他今天打了一會兒就沒什麽興致了,第二場換了別人,他下來後就去了候補區,旁邊是因為腳傷而不得不坐冷板凳的徐涇。
徐涇一看見他就樂了“怎麽,看爸爸一個人無聊,過來陪爸爸的嗎?”
沈眠嫌棄他“給誰當爸爸呢?就你這走路還要拐杖的樣子,我一個打你三個。”
徐涇看了看他那細胳膊細腿,很想提醒沈眠什麽叫自知之明。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貧嘴,說著沒有營養的廢話,徐涇腳雖然不能動,脖子卻忠實地轉向了女生的方向。
他們班的女生都在打排球,穆靈鈴也在裏麵,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衫,紮著馬尾,青春又活潑,看得徐涇從鋼鐵直男變成繞指柔。
沈眠是知道徐涇喜歡穆靈鈴的,所以他也不避諱,問沈眠“穆靈鈴還有兩個月就生日了,你說我送她點什麽好,你跟穆靈鈴關係好,你幫我打聽打聽。”
沈眠也不介意幫徐涇這個忙,隻是還不忘嘲笑一句“提早兩月就開始準備,你也太積極了。”
徐涇不甘示弱“你去年給裴哥那生日禮物,提早半年就開始整了,還好意思說我?”
沈眠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一下。
他還真忘了,去年他送裴知逸的是自己親手做的模型,跟裴知逸收到的其他禮物比起來不算貴重,但是勝在心意。
徐涇就是這麽隨口一說,也沒多想,眼神還粘在穆靈鈴身上,心裏尋思著穆靈鈴到底喜不喜歡他啊,真是愁的慌。
但他還沒尋思完,他就聽見旁邊沈眠幽幽道“老徐,幫個忙行不?”
徐涇心不在焉“啥忙,你說唄。”
沈眠平靜道“你抱我一下。”
徐涇以為自己聽錯了,脖子緊急轉彎,差點沒給扭到“啥玩意兒啊,你傻了吧。”
沈眠也不反駁,還催他“你就當我傻了,快點抱!”
徐涇沒辦法,隻能不情不願地抱了沈眠一下,眼神還警惕地望著四周,問沈眠“好了沒,咱倆這樣好gay啊,讓穆靈鈴看到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穆靈鈴喜歡耽美你知道嗎,就倆男的談戀愛……”
沈眠被徐涇摟在懷裏,內心毫無波動,隻有點嫌棄徐涇身上一股汗味。
裴知逸就不會有這種讓人悶熱煩躁的氣味,即使流汗,他身上也是清爽的。
他鬆開了徐涇,問道“所以兩個男的抱來抱去真的很奇怪嗎?”
徐涇以為他不懂,就跟他解釋“你要是打著球跟我抱一下,那是我們好兄弟。你突然要我抱抱你安慰你,對不起,真的很gay。再說了,抱你這事不是裴哥的專屬嗎,我哪兒敢造次,我是想被裴哥削嗎?”
徐涇還開了個玩笑。
沈眠卻有點笑不出來。
他聽見徐涇又在跟他叨叨,說馬上秋天就要結束了,學校準備給一幫學子解解壓,組織一次秋遊。
可沈眠聽得心不在焉,他覺得今天的太陽真是刺眼。
體育課結束之後就是物理課,沈眠本來就最怕物理,聽得一知半解,注意力還總是溜號。
裴知逸在上課十分鍾後回來了,重新坐在他旁邊。
他們兩個靠得很近,有時候裴知逸拿個筆,就會碰到他的手。
明明是冬天,沈眠卻覺得自己的手一片滾燙。
他又想起剛才徐涇的話。
他從小習慣了裴知逸,所以不覺得擁抱牽手有什麽親昵過分,可是原來這樣的親昵,在別人眼中是過了界的。
他忍不住想,他沒有察覺這其中的問題,裴知逸難道也沒察覺嗎?
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裴知逸可能真不知道,學霸總是在常識上弱一點,這很正常。
教室裏很安靜,隻有老師的講課聲和記筆記的聲音。
沈眠撐著臉,視線飄向窗外,他們窗外的樹已經落盡了樹葉,隻剩下灰色幹枯的樹枝,把天空分割成小塊。
他突然有點後悔那天為了繞近道,走了那個小巷子,見到了徐遠樊跟那個陌生男人的親吻。
那個吻對於徐遠樊來說隻是尋常,卻像一道驚雷,打破了他世界的平靜,讓他知道了他跟裴知逸除了友情以外的另一種可能性。
但他又不知道他對裴知逸的感覺到底是習慣依賴,還是喜歡。
因為裴知逸對他來說太重要了,是不可複製,世界上隻此一份的珍貴寶藏。
他們像兩棵交錯纏繞的樹,表麵看是獨立的個體,地底下的根卻曲曲折折地連在一起。
所以他才不敢踏錯一步。
他甚至想,如果跌下去是粉身碎骨,那就讓他一個人跌下去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