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黃粱一夢(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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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停屍房裏站著三個人,台山市局的警察,身著白大褂的本地法醫,還有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正是穿便衣的梁柘潭。
    法醫彎下腰,用力拉開一隻抽屜,一具還保持著人形的焦黑屍體呈現出來。如果梁柘潭不是警察,這刺鼻的味道和醜陋的形態或許會讓他反胃或是直接吐出來。
    房間裏很安靜,甚至連白熾燈微弱的響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屍體有的部位已經燒斷了,隻是象征性地擺在那裏。
    梁柘潭薄唇緊抿,垂眸看著這具麵目全非的屍體,許久許久後,當地警察繃不住剛想問一句,嘴巴還沒長開,隻聽梁柘潭沉聲說道:
    “不是。”
    “不是黃沂孟?”當地警察皺著眉頭問道。
    梁柘潭一字一句道:“我不能判斷這是不是黃沂孟。”
    “車不是他的嗎?我們聯網調取了資料,身高體重也相差無幾,你再好好看看。”負責接待的年輕警察蹙起了眉。
    梁柘潭沒有一點動搖,沉聲說道:“齒痕、指紋,一切能驗明身份的證據都成為了灰燼,我不能草率認定。”
    “屍體狀態已然這樣,提取這些都不現實,我知道你是死者好友……”
    “在沒有確定這是黃沂孟之前,我們毫無關係。”梁柘潭打斷了他的話,依舊是沒鬆口。
    法醫拉了拉小警察的袖子,說道:“梁隊是燕城重案組的組長,嚴謹細致是應該的,我檢查一下,看是否漏掉了能提取dna的地方,再從長計議不遲。”
    從台山市局出來,隨行的下屬小焦給領導打了個電話,說兩人等一晚上再回去,也匯報了這邊的大致情況,領導表示不著急回,以事情辦妥為準,需要本部增援一定提。
    台山市局法醫方崢,曾經是特警支隊的法醫,聽過梁柘潭的名字,晚上主動與他聯係說見個麵。
    梁柘潭帶著小焦跟方崢約在了酒店裏的餐廳,此地是全國有名的朝拜聖地,旁邊坐了一桌和尚,點的全是素菜。
    再看他們這桌,全是肉,幹這行日夜奔波勞累,不吃肉真扛不住。
    方崢戴個眼鏡,長得很斯文,個子不高,看著老老實實的,他抒發了兩句對梁柘潭的尊敬,就直奔主題:
    “你也看到了,燒了那麽久,毛發體液都不可能留下了,我問句不該問的,你們是什麽關係?”
    一個成年男人的緊急聯係人是另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大部分人都會有這個疑問。
    梁柘潭直白地說道:“情侶。”
    一旁的小焦張大了嘴。
    “嗯。”方崢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我明白你心理上確實很難接受,如果沒有證據顯示這是黃沂孟,那麽這就成了無頭命案,黃沂孟會變成失蹤人口,七年以後才能判定死亡。”
    “事故原因你們有頭緒嗎?”梁柘潭特別想抽煙,時不時就搓搓手指。
    “刑偵大隊那邊還在查,我隻能看到屍體,運來的時候還保持坐著的樣子,留下的證據太有限了,我沒辦法給出更多判斷。”米飯上了之後,方崢邊吃邊說道:“我另一個同事在調查汽車,但大部分也都損毀了,自燃的原因還沒找到。”
    這就卡在了是意外還是案件的問題上,沒有找到他殺證據,就沒辦法立案,更何況受害人身份都無法確認。
    方崢兩個腮幫子鼓鼓的,繼續道:“身高173左右,體重大概65公斤,跟你提供的黃沂孟的信息相差無幾,現在我國齒痕的數據庫太小了,也沒有比對上的。”
    梁柘潭搓了搓臉,沉默了,飯桌上隻有方崢吃飯的動靜。
    以梁柘潭多年辦案的經驗,黃沂孟無疑是凶多吉少,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他殺。黃沂孟的工作性質不能細想,天天與精神病患者打交道,確實有一定的危險性,因為你不能用常理來考慮一個病人。
    “車輛起火原因查出來你第一時間告訴我。”梁柘潭看方崢一碗飯快吃完了,又把麵前這碗推給了他,說道:“車裏還有什麽沒被燒掉的遺物嗎?”
    方崢接過來道:“都成框架了,幾乎什麽都沒留下,隻有屍體貼靠在駕駛位,還係著安全帶。”
    那就說明沒掙紮沒反抗,基本可以確定是故意殺人或者自殺了。事到如今梁柘潭隻能做兩手準備,回去調取沿途和高速收費站的監控,看看有沒有拍到人;還有就是如果死者不是黃沂孟,那麽黃沂孟又去哪了,為什麽會失蹤?
    他認為答案也許就在黃沂孟的診所裏。
    與方崢吃完飯,梁柘潭回到酒店的房間,沒開燈沒拉窗簾,山坳裏的星星又多又亮,此時他卻無心欣賞美景。他躺在大床上看著天花板出神,突然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會不會是自殺?
    那天他們吵了架,確切說是黃沂孟單方麵發了火,就跑走了。黃沂孟性情溫和,說話從來都是細聲細語,會不會是本來心裏就不痛快,或者是這段時間壓力過大,他卻沒有發現。
    梁柘潭太難受了,那天但凡能發現端倪,又怎麽會發展為今天的悲劇,若真是黃沂孟自殺,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當他看到那焦黑的屍體時,毫無實感,他不是因接受不了故意不承認,而是從心底裏不認為這是他朝夕相處的伴侶。
    若這具屍體是其他人,黃沂孟會不會有危險?就像原先他們相識的那次囚禁案件一樣,被人關在了哪裏?
    想到這,梁柘潭更是心急如焚。
    就這麽思考了無數種可能性,梁柘潭一宿都沒合眼,小焦來叫他一起回去,也沒敢多問,怕刺激他的情緒,兩人就這麽一路無言地回到了燕城。
    領導知道他回來,安慰了幾句,也說現在不能就草率確認死者身份,而且下發了警隊配合調取監控的指令,梁柘潭則告假一天,去了黃沂孟的診所。
    地點位於cbd,旁邊都是高樓林立,中間有幾座小矮樓,是之前留下的老房子,重新裝修後又投入了使用,診所就占其中一棟。
    從外麵看都很有設計感,而且幾乎都改成了玻璃幕牆結構。
    梁柘潭提前給診所的預約護士打了電話,讓其他員工都先休假,然後在這等他。
    護士雖然認識他,但當他要看病人預約記錄的時候,還是義正嚴辭地拒絕了,梁柘潭隻能拿出領導批過的搜查令出來,護士才配合取證。
    黃沂孟很傳統,患者資料還保有手寫版的,沒有完全依賴於電腦建檔,梁柘潭要來了近半年的病患記錄。分為長期治療患者和單次谘詢患者。
    因診所跟周圍五百強的企業簽署了心理谘詢服務合同,單次來看病的也不少,有上百號人,要找線索有如大海撈針。
    按照案件性質分析,還是熟悉程度高的更符合嫌疑人。
    長期治療的個人加機構一共有十二個,分布在各種年齡、各種職業、各個階層,沒有共通性。
    黃沂孟的診療室在寫字樓的轉角位置,兩側都是大玻璃窗,采光甚好,背後是個書架,上麵一部分是心理類的書籍,還有幾本哲學書、外國小說。他平時上班累,大部分閑暇時間喜歡戶外運動,在家裏不是拿著單機玩遊戲,就是按著黃沂孟一起玩雙人遊戲,是真的靜不下心看書。
    這些書名他隻限於聽說過,但從沒讀過,也就不知道講的是什麽,對於他來說,看書約等於催眠。
    梁柘潭坐在黃沂孟的辦公桌前,桌上的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電腦、筆筒、文件架,桌角上放著一個設計簡約的水晶花瓶,裏麵卻什麽都沒有。
    對麵大玻璃窗前的地上擺著一個沙盤,旁邊的架子上有各式各樣的沙具,人物、動物、房子等,都擺放得井井有條。
    他靠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預約紀錄翻看起來。
    第一頁上的患者名叫尹泉,蜀地渝水鎮人,今年33歲,在這進行治療已有四年。
    患者自述一到陰雨天氣就會腳踝疼,可帝都醫院骨科的診斷結果顯示,骨骼肌肉都沒有任何損傷,建議到精神科谘詢。
    黃沂孟的診斷結果是人格分裂,患者在高中畢業那年,因事故原因失去了雙胞胎弟弟尹溪,可能當時受刺激太大,逐漸演變成了心理疾病。
    梁柘潭看著祖籍那一欄,想起黃沂孟同樣是渝水鎮人,這個地方大約有十萬人口,也就跟燕城一個大點的經濟適用房小區的人口數差不多,他們大概率是相互認識的老鄉,但他從未聽黃沂孟提過。
    確切地說,黃沂孟沒有提過工作上的事情,他是一個敬業的醫生,替患者保密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這也是黃沂孟出了事他就抓瞎的原因,他根本不了解愛人每天在做什麽,接觸了什麽人。黃沂孟對他百依百順,一直在遷就、陪伴他,他卻從未試圖去主動了解黃沂孟的習慣與喜好。
    他把病人信息表一張張拍了下來,發給了同組的下屬,讓他們分別去問詢前天這些人的行蹤,這樣效率高些。他則驅車來到城東區的昨日美術館,去找尹泉。
    直接來見麵的原因,就是為了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
    到達昨日美術館時,已是午後,天氣有點陰冷,梁柘潭穿著衝鋒衣從越野車上下來。
    停車場到正門這條路上都是展覽的海報。上麵畫著一幅人物簡筆畫,寫著巨大的“喜愛”兩個字,落款名字叫唐嘉。
    梁柘潭不懂藝術,看不出好壞,但唐嘉這個名字他在剛剛那疊患者信息上見過。
    他蹙眉看了一會兒,大步走進美術館大門。
    穿過一幅幅攝影作品,梁柘潭來到了工作人員登記處,他出示了警官證,說明來訪目的,沒過一會兒,便在會客室見到了尹泉。
    尹泉個子不高,體型偏瘦,穿著白襯衫和修身西褲,脖子上掛著一條藍繩,工牌被塞進了襯衫兜裏。
    “梁隊您好。”尹泉有禮貌地向他打招呼,回手關上了會客廳的門。
    梁柘潭餘光瞥了一眼尹泉的腳踝,與正常人無異,走路也很利索,絲毫看不出檔案上寫的“一到陰雨天甚至疼得走不了路,隻能靠催眠,暫時沉睡減輕痛苦”。
    “尹先生,你上周五晚上,也就是大前天,在哪裏做什麽?請你回憶一下。”時間緊迫,梁柘潭開門見山地問道。
    尹泉一愣,眨了眨眼睛,說道:“好像是在家,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梁柘潭沒有回答他,又問道:“你最後一次心理谘詢是什麽時候?”
    尹泉打開了天氣app,往上翻,看到了一個灰色雲彩下雨的小動圖,說道:“兩周前。”
    “你們有談什麽內容?”梁柘潭隻要不笑,就像在審問犯人。
    尹泉倒是很放鬆,從茶幾下麵拿出兩瓶礦泉水,放在梁柘潭麵前一瓶,語氣軟綿綿地說道:“其實我不太記得談了什麽內容了。”
    梁柘潭蹙起了眉頭,尹泉卻微微一笑,道:“您應該能看到記錄,黃醫生給我用的催眠法治療,我確實不知道在我被催眠的過程中都發生了什麽。我能問一下黃醫生是出什麽事了嗎?”
    “他失蹤了。”梁柘潭沒有解釋過多,隻簡單說了下原因,又道:
    “周五晚上你跟誰在一起,方便提供嗎?別誤會,就是例行公事問問。”
    “失蹤了?”尹泉顯然有些吃驚,但還是較為鎮定地說道:“我跟男朋友在一起,他叫陸聘,待會兒就會來接我了,你可以跟他求證。”
    梁柘潭點點頭,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又問道:“介意講一下心理谘詢的理由嗎?”
    尹泉無奈地說道:“我腳踝有時會疼,去了好幾個三甲醫院看過,也照了片子,都沒找到原因,骨科大夫就讓我去找個心理谘詢,這大概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是經骨科大夫介紹認識的黃沂孟醫生?”
    “不是,我們是同鄉。”尹泉耳邊的頭發有些卷翹,他一直在用手拉那一撮,似乎很是介意,一邊不停地拉一邊說道:“我們父輩有一些交情,不算太深,他在我大學畢業那年考到了燕城醫科大學。他父親就通過多方打聽,聯係到了已經定居在這裏的我們。雖然我們並不熟悉,但在人生地不熟的首都打拚,同鄉總能讓人感到親切,於是一直都有聯係。後來他開了診所,我把我的情況跟他一說,我們之間不需要重新建立信任關係,就選擇在他那裏谘詢了。”
    “最近一次谘詢,黃醫生有沒有表現出反常的情緒?”梁柘潭想起了診斷資料上的尹泉,是中度人格分裂,偶爾會分裂出弟弟的人格,但麵對麵坐著,倒是無法發現端倪。
    “怎麽說呢……”尹泉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卡子,把耳邊的那縷翹發別整齊,說道:“我很少聽沂孟講自己的事,就算講出來的,也是一兩句話帶過。他態度柔和,從來不大聲說話,可以說他很專業,但我想他性格就是這樣。其實我知道我可能沒病,主要時不常還想跟他聊聊天,也就一直以谘詢的名義去見麵了。”
    聽完這番自述,梁柘潭改變主意了,看上去尹泉正常,尹泉也覺得自己正常,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在他相信黃沂孟判斷的前提下,尹泉卻對自己的診斷結果不以為然,說明他的人格分裂已經到了比較嚴重的狀況,那麽現在跟他交談的,是哪個人格?
    梁柘潭指著會客室牆上的海報,問道:“這場展覽是你承辦的?”
    “嗯,唐老師的《喜愛》已經展出五個多月了,還有一周就結束了。”
    “唐嘉你認識嗎?”
    尹泉知道他想問什麽,坦誠地說道:“我跟唐嘉私下裏是朋友,也是我把他介紹給沂孟的,他從展覽開辦之後,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但又沒出過什麽事兒,我怕他是太累了,而且他們搞藝術的,很容易過於專注,就讓他試試心理谘詢。”
    “他今天在這嗎?”梁柘潭心想要是能在這見到唐嘉,也不白跑一趟。
    果然,尹泉說道:“他雖然不在這,但他家就在美術館後麵那排小別墅裏。”
    梁柘潭記下了地址,別的問不出什麽,他讓尹泉想起任何可疑線索,第一時間聯係他,尹泉點頭答應,至少表麵看上去也很擔心。他拉開會客室的門走出來時,尹泉突然叫住了他:“梁隊,等等。”
    梁柘潭駐足回頭,尹泉眨了眨眼睛,說道:“有一次陸聘來接我,我記得當時沂孟說他也有個很喜歡的人,我猜可能是……”
    是我,梁柘潭心裏替他做出了回答。
    下一秒,尹泉卻說道:“是他的患者。”
    ?!
    梁柘潭心裏咯噔一下,蹙眉問道:“你確定?”
    尹泉一怔,搖搖頭:“我不確定,沂孟隻說他很喜歡一個人,然後指著辦公桌上的花,說是那人每次來都送,我就自己判斷可能是他的一個患者。”
    梁柘潭握緊了拳頭,嘴抿成了一條線,點頭示意後轉身走了出去。他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難道黃沂孟除了他,還有別的愛人?或者說傾心的對象?黃沂孟對他難道不是一心一意的?
    從尹泉的話裏能聽出這個人一定來了不少次,極有可能就在這十二個長期病患中。
    梁柘潭步伐沉重地走了出來,經過展廳時,簡約的白牆上掛著展出用的照片,有風景,有小物件,也有些花花草草,他看著一束顏色極為鮮豔的百合,落寞地想,他從沒送過黃沂孟一次花。
    出了昨日美術館,後麵就是一排矮樓,比鄰一個大型高檔社區。上半年這片社區裏出過一例肺炎確診者,上麵還派片兒警把社區封了十四天。
    矮樓分為臨步行街的和對著社區的,外側大多改成了藝術品陳列店,或是主題咖啡甜品店,入口在社區那側的就是住宅。
    梁柘潭說忘帶卡了,保安也不太嚴謹,就讓他進了社區。他沒說自己是警察,他一個人行動並非官方出警,怕物業緊張,社區不比美術館,動靜鬧大了反而不好調查。
    按照尹泉給的地址,他找到了聯排別墅的第六棟,一看門口就與其他家不同,草坪上擺了幾個陶塑作品,雖然冬天植物都枯萎了,但還是能看得出主人種了許多花草,並修建得很有造型。
    梁柘潭在門口點燃了一支煙,本來就頂著愛人可能已經死亡的壓力,又得知他外麵還有其他人,這讓梁柘潭異常煩躁。
    猛吸了幾口煙,正在低頭彈煙灰,別墅的雙開門突然從裏麵被推開了,梁柘潭眯起眼睛一看,一個長相清秀幹淨的男子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這就掐了。”梁柘潭的煙還剩下半支。
    “沒事,我給你拿了煙灰缸。”男子把一個水晶煙灰缸遞了過去,又說道:“您是梁隊吧?尹泉剛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讓我在家等您。”
    梁柘潭倒也沒客氣,接過來繼續抽,問道:“唐嘉?”
    “我是。”唐嘉比梁柘潭矮不少,身上披著巨大的毛毯,抬著頭問道:
    “黃醫生失蹤了?”
    梁柘潭“嗯”了一聲,問道:“既然你知道我為什麽來,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問的問題,你不是必須回答,但看在黃沂孟醫生也許正處於危險當中,還希望你能配合。周五晚上你人在哪裏,在幹什麽?”
    唐嘉很通情達理,表示理解,說道:“周五晚上我在工作室畫畫,而且我還打給了黃醫生。”
    “你給他打電話了?幾點?”
    唐嘉翻開手機通訊記錄,舉在他麵前,說道:“您看一下,晚上8點16分,通話時長6分鍾。”
    梁柘潭默默記下,黃沂孟的通話記錄今天就能拿到,到時再進行比對。
    “你們都聊了什麽,有沒有你覺得反常的地方?”
    “我谘詢的原因您了解嗎?”
    “看過資料。”梁柘潭回想著病曆上的信息,說道:“有人跟蹤你?”
    “嗯,最近半年我都會有這種感覺,但事實上也沒發生什麽,您知道這情況也不能報警,尹泉說我神經衰弱,倒也有可能。我想著就算不能治病,聊聊天緩解一下壓力也好,就每周定時去做心理谘詢。那天我一個人在工作室,突然間又有這個感覺,就給黃醫生打了個電話。”唐嘉見梁柘潭一根煙抽完了,說道:“您想抽就再抽一根,我不介意,我男朋友抽煙也很凶。”
    梁柘潭看見唐嘉鼻子都凍紅了,擺擺手道:“沒事,我們進去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門,整個別墅內部呈淺色,白色大理石的地板,白底帶金箔的牆紙,還有一些用樹枝幹花做成的藝術品掛在牆上。
    梁柘潭不懂欣賞,但剛剛看到美術館裏的標價,也知道這些價值不菲。而且他發現這些東西都是歪歪斜斜沒有規律地擺放著,看著卻一點都不淩亂,還很舒服。
    兩人落座於挑空客廳的沙發裏,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燕城的冬天到了晚上五點,天就黑得差不多了。
    幫傭給梁柘潭上了茶,他道了聲謝,幫傭卻低著頭毫無反應地走了,唐嘉笑了笑說道:“您別介意,他是聾啞人。”
    等幫傭切好水果端上來時,唐嘉跟他比劃了手語,幫傭才對著梁柘潭點頭致意。
    唐嘉給人感覺很平易近人,毫無攻擊性,黃沂孟也沒有在病例中確診他是妄想症,梁柘潭不禁想,能把他當個正常人吧。
    “黃沂孟醫生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有什麽你覺得不同於以往的?”
    唐嘉想了想,說道:“黃醫生那天沒什麽不一樣,至少我沒聽出來,還耐心地安慰我,要不是當天晚上有其他病人預約,我可能就去找他了,我男朋友出差了,隻有我一人,還真是有點怕。”
    “你說他那晚還有其他病人?”助理提供的就診信息表裏,每周的周五下午就沒有人預約就診了,晚上黃沂孟怎麽可能還接待了患者?
    唐嘉很確定的語氣,說道:“嗯,因為不能讓我過去,他就囑咐我把門鎖好,如果還不放心就報警。”
    最後一個就診者,沒有出入記錄,一定有問題。
    簡單的問詢過後,梁柘潭從別墅出來,唐嘉一路把他送到了前院門口,可謂是禮數周全。
    “如果還想起什麽可疑的……”梁柘潭話說一半就停住了,唐嘉一頭霧水睜大了眼睛。
    梁柘潭低頭看著腳下,這是他剛剛站著抽煙的地方,他一扽褲子蹲下來。地上有前幾天沒化掉的雪,還有他彈的煙灰,但最關鍵的是,煙灰上踩著幾個淩亂無序的腳印,這很明顯不是他留下的。
    “梁隊?”唐嘉彎腰看著,不明所以。
    梁柘潭起身,表情嚴肅,說道:“你說有人跟蹤你?”
    “啊?”唐嘉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道:“我是有這個錯覺,但在黃醫生的疏導下……”
    “不是錯覺。”梁柘潭目光沿著腳印看,沉聲說道。
    唐嘉張了張嘴巴,一臉驚訝,隻見梁柘潭長腿一邁,沒兩步就到了前院與鄰居花園的隔斷處,然後單手撐著柵欄縱身一躍,就到了對麵。
    鄰居種了幾顆柏樹圍繞著前院,下麵又堆了不少已經枯萎的花盆,亂糟糟的,梁柘潭的身影消失在了樹的陰影裏。
    唐嘉抓緊了身上的毯子,不住往對麵探身,屏住呼吸也不敢出聲,過了十幾秒,隻聽“嗷”一聲慘叫,唐嘉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他遠遠看見梁柘潭揪著一個瘦弱男人的衣領,從大門口跌跌撞撞地進來了。
    “你放開我!”那男人戴著帽子,用圍脖裹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長相,但聲音很透亮好聽。
    梁柘潭用力一甩,那男人向前一撲,唐嘉下意識扶住了對方,這才沒有撲倒在地。
    對有安全威脅的人,唐嘉也能伸出援手,真是名副其實地心地善良。
    那男子冷哼一聲,推開了唐嘉,站定後把圍脖一圈圈繞了下來扔在地上,唐嘉驚歎道:
    “戚……栩?”
    梁柘潭立馬轉變成查戶口本的語氣,問道:“你認識他?”
    唐嘉無辜地搖搖頭。
    梁柘潭納了悶兒了,說道:“你知道他叫什麽,但不認識他?”
    唐嘉解釋道:“全國沒幾個人不認識他。”
    看梁柘潭的表情,唐嘉就知道他沒明白,又說道:“你們警察平時不看電視嗎?戚栩啊,上個月剛上了一部他主演的古裝劇,現在還沒播完呢。”
    甭管是大明星還是普通人,在梁柘潭這裏是一視同仁的,“你在這鬼鬼祟祟幹嘛?跟蹤他多久了?”
    “我沒……”
    “你不說實話,我立馬找物業來。”梁柘潭一句話堵了他的嘴,對於公眾人物來說,最怕的就是事情鬧大。
    唐嘉把圍脖撿了起來,走過去給戚栩披在了肩上,戚栩一開始還向後躲,但唐嘉的動作太過溫柔沒有攻擊性,他也就作罷了。
    披嚴實了,唐嘉撣了撣上麵的浮土,柔聲問道:“張焱讓你來的?”
    戚栩垂眸低聲說道:“進去說。”
    在梁柘潭威嚴的目光注視下,戚栩的心理防線垮塌,將這半年來的行為和盤托出。
    自從他知道同居人張焱的前男友是唐嘉之後,心裏就一直過不去這個坎兒,時不時會來美術館這看看。又加上沒進組,閑暇時間多,展覽辦了多久,他就持續來了多久,甚至跟著唐嘉去了工作室,或者回到家。
    所以唐嘉並不是被害妄想,而是真的有人在暗中跟蹤他。
    梁柘潭具有穿透力的低沉聲音問道:“你跟蹤唐嘉有什麽目的?”
    戚栩坐在沙發上,比電視上看起來要瘦小,五官非常精致,隻是麵色比較蒼白疲憊,他沉默不語,梁柘潭可沒什麽耐心,對唐嘉說道:
    “既然證據確鑿,人也抓住了,你就可以報警立案了。”
    唐嘉慢慢踱步過去,半蹲在了戚栩麵前,輕聲問道:
    “跟著我有什麽理由?是不是跟張焱有關?”
    戚栩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站在一旁的梁柘潭口型比了個“操”,唐嘉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偌大的挑空客廳裏回蕩著撕心裂肺的哭聲,過了好一會兒戚栩才平靜下來,說道: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要跟著你,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控製不住地經常來到美術館,看你展出的作品。張焱還愛你,我也想變成你,可我不是你,你能不能告訴我怎樣才能變成你?!”
    麵對戚栩語無倫次的陳述,唐嘉心酸地歎了口氣,拍了拍戚栩緊緊握拳的手背,站起身走到一邊。戚栩的苦衷是他,他卻解決不了,也許此時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該看心理醫生的沒去,不該看心理醫生的反而看了半年。梁柘潭眼見此事與黃沂孟的失蹤並無幹係,提醒唐嘉報警還是不報警都由他決定,就離開了別墅。
    黃沂孟的案件絕不能拖過最佳破案時間,他必須爭分奪秒篩選出可疑的接觸人。
    走出別墅區,來到了高層公寓區,另一位長期患者登記的住址就在這裏。
    那個會給黃沂孟送花的患者,那個最後一個見到黃沂孟的患者,會不會是……
    祁鈺——性-癮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