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掩藏真心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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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愛不摧!
何摧繞過車頭,走到葉書冉身邊。一個站在路沿上,一個站在路沿下。可是葉書冉還是要稍微抬一下下巴,才能夠與何摧的眼睛平視。
“每次都是我先看見你。”何摧說。他的聲音低低的,緩緩的,像什麽?像絲綢滑過心尖兒?那麽的熨帖,舒服。“而你每次見到我,都會有幾秒的,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不見她的日子裏,她所有的表情他都記得,如數家珍。
“幾秒的發呆嗎?”她撅起嘴,眨了眨眼睛。
“不算發呆,表情豐富多彩,但是都有點意外的感覺。”
葉書冉低下頭笑。是啊,見到你,怎麽會不意外呢?何摧的手從她頭頂滑到肩上,說“上車吧,外麵冷。”
葉書冉順勢走在何摧身邊。他拉開車門,手擋了一下車頂,待她坐了進去,從另一側上了車。
“去哪兒好呢?”葉書冉問他。
“我來的路上看見有一家咖啡廳在營業。過去坐坐?”
“我們現在跑去吃馬迭爾是不是太遠了?”
“想去也可以。不過那不是明天的安排嗎?”
“你還真是程序化。今天我們不是也沒按原計劃各自在家行孝道,偷偷溜出來了嗎?”
“我可不是偷偷溜出來的。我說了出來見一個朋友。”
“哦,那我也是。”
何摧偏過頭來看她,她狡黠地一笑。他把安全帶解開,身子傾過來,張開雙臂抱住她,說“本來我計劃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擁抱一下的,怎麽先說了這麽多廢話才想起來?”
葉書冉微紅了臉,下巴擱在他肩上。她還是不好意思把胳膊伸出去也擁抱這個男人的身體。可是她又喜歡跟他挨得這樣近,就連皮膚的溫度、氣息的溫度都感覺得到。不是不譴責自己的,怎麽就可以這麽快放下矜持,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抱呢?長到二十二歲,無驚無險,也沒有行差踏錯。希望這一次,依舊好運。他說的對,沒有誰會比他好——即便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也知道。
何摧聽見她的一聲歎息,輕輕的,卻還是鑽進自己的耳朵裏。
“書冉,覺得太快了嗎?我像個登徒子一樣,總是……”
“不是!”葉書冉急急地打斷他。她直起身子,何摧的手還是搭在她的肩上,眼睛黑亮深邃,看著她。“不是,何摧。我沒這麽想。”
何摧把粘在她臉上的頭發撥到一旁,唇動了一下,卻過了那麽幾秒才說“帶你吃馬迭爾去。”
車行了一會兒,葉書冉突然說“哎呀,我沒帶錢出來!”
“你要錢幹什麽?要跟我aa付賬?”
“我們寢室的人一起出去吃東西是要aa的。這頓吃紅燒大排,下頓吃牛肉麵都毫無負擔,異常和諧。”
“你真要和我這樣?”
“當然不會。哎,何摧,你賺的錢挺多的吧?”
何摧哼哼笑了,說“不少。幹嘛?”
“不幹嘛。就是想著以後和你在一起,吃喝玩樂不用先看錢包裏的餘額——你別誤會,我會自力更生、自給自足的。”
何摧倒是想問“你的自力更生、自給自足是什麽標準?”真的兩手空空在北京打拚,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自力更生是必須的,自給自足倒是不難,那衣食無憂呢?他看了看葉書冉,就覺得自己真是杞人憂天了。隻不過她有這個誌氣倒是好的。
“還有我呢。”
葉書冉覺得他這句話有點跳脫。什麽還有他呢?她不知道何摧想的是“你衣食無憂,不是還有我呢?”
到馬迭爾,人還真是不多。葉書冉一邊高興這回不用等桌子,一邊又說“其實到這兒不等桌反而沒意思。”
何摧問她吃什麽,她說“冰糕兩份、酸奶一份、麵包一個。”
“沒吃早飯?”
“吃了啊。我要的是我每次到馬迭爾的標準套餐。”
何摧笑了,說“那你等我。”
“一起,反正不用占著座位。”
何摧去開票,她站在一旁。他去領東西,她也跟著端著一個托盤回來。把東西放在桌子上,他說“像不像在你們學校食堂吃飯那兩次?”
葉書冉拿過扁扁的木勺,舀了一口,偏著頭看他,說“像。你在前麵視察,我在後麵插卡買單。看見食堂的師傅給你的碗裏加量,我想‘果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剛才我盯著舀冰糕的阿姨半天,希望她看在你的麵上把這個半球的冰糕給成圓球的,可惜沒能如願以償。”
天氣冷,冰糕就硬實,挖出的這半球上麵有櫛比的波紋。葉書冉又把它們用小勺子給抹平,像是修飾一件作品。
“我不常吃冷飲,偶爾吃的時候便想念馬迭爾的冰糕和冰棍兒。想著什麽八喜、哈根達斯,都比不上這兩樣。可是真的吃著了,覺得也沒有好吃到什麽都不如它們的程度。大概我對馬迭爾的感情就像瑞典人對gb冰淇淋的感情一樣,有了它幹嘛還要別的?”何摧說。
“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濃鬱的冰淇淋情結。是不是這也是家鄉情結?我年前來的時候,遇到一對兒退休的夫婦,他們從沈陽回來。他們說隨兒女去沈陽很多年了,回來一頓飯都沒吃,就先來馬迭爾。他們說的時候,我都跟著傷感。”
“應該就是你說的家鄉情結。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帶一個朋友回來玩兒,她見到這裏擁擠如公共汽車、桌子邊上總是有人站著等空桌,而吃的人被盯著還能泰然自若、有些已經有缺口的瓷碗、跟壓舌板似的木勺、能吃出香精味的冰棍,相當不理解。說這樣的地方她絕對不會有坐下吃點兒東西的欲望。可是如果這裏變成係著領結、穿著雪白上衣、圍著格子圍裙的服務員禮貌地請我點餐,恐怕我也沒有吃的欲望了。”
葉書冉已經吃掉了一份冰糕,而何摧才吃掉一份裏麵的一個。她把酸奶上麵的白砂糖攪拌到酸奶裏,然後淋了一些在另一份兒的冰糕上,又掰了塊麵包,勺子舀了酸奶冰糕抹上去。這樣的吃法,在這個馬迭爾冷飲廳也獨一份兒,倒有些吃西餐感覺。他想,是不是自己喋喋不休打擾到她吃東西了?她對她的“套餐”的興趣可是大過他。
“你女朋友嗎?你帶來吃馬迭爾的那個?”葉書冉問。她想起來那個“廖姐姐”,叫什麽來著?不就是他大學畢業那年的夏天帶回家的?
何摧一怔,望向正巧抬頭看他的葉書冉,她一笑,又低下頭去擺弄吃的。
“是女的朋友。”何摧特意加重了那個“的”。
葉書冉還想問“以前就是女的朋友還是現在是女的朋友?”可是她覺得這樣問起來,很討厭。
“你吃冰糕,有沒有吃急了凍得腦仁都疼的時候?”葉書冉轉移了話題。
“沒有過。”
“我現在又凍得腦仁疼了。”她放下勺子,雙手的掌心摁住太陽穴的上方。
難怪她要冷的,這大冷天,她吃冰糕吃得那麽急。剛要讓她坐過來,給她暖一暖,電話卻響了起來。他說“書冉,你坐這邊來。”
葉書冉搖了搖頭,說“不,這邊要是空了,一會兒就該有人坐在咱們對麵了。”
“喂。”何摧看了看來電顯示,竟然是方顥澤。
“何摧,你猜我在哪兒呢?”方顥澤大喊大叫的。
“在哪兒?”
“亞布力,我在亞布力滑雪。真爽!來不來?”
何摧無奈地笑了,說“你怎麽大過年的跑那兒去了?”
“在家呆著沒意思唄。過來滑一天吧?”
“不去了,我還有事兒。”
“有什麽事兒,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吃嘛。你傍晚就能到,我等你。待會兒我去定一桌地道的農家殺豬菜!血腸一定要多多的!”
“我,陪女朋友。”他看了一眼葉書冉,果然見她紅了臉,而那唇在冰糕的冰冷和滋潤下,紅豔豔的。
電話那邊突然亂七八糟,然後斷掉。
“書冉,估計過一兩天你得見一下我的朋友了。”何摧把電話放在桌子上。
沒來由地心慌。她想說“不”,可是話到嘴邊,卻遲疑地變成了“好”。
“還冷嗎?”這孩子,兩碗冰糕都見底兒了。
“不冷了。你朋友,從北京來?”
電話又響起來,方顥澤說他摔了個跟頭,電話掉了。“何摧,帶著你的女朋友一起來唄。”
“她不方便過去。”
“那明天我過去找你。”
何摧知道這大過年的方顥澤怎麽會跑到這大寒之地。他也不想做重色輕友之人,可是數來數去,能和書冉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這麽幾日,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書冉,明天的約會要變成三人行了。我最好的朋友鐵了心來做回電燈泡。”
“他住你家裏嗎?”
“應該不會。我送了你回去給他訂酒店。”
“回家吧,我的寄存時間到了。”葉書冉心裏有點亂,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間馬迭爾進來了一個旅遊團,實在太鬧哄哄了。看,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守著家過春節。
何摧看看她,說“好。”
出了馬迭爾,葉書冉被寒氣襲了個激靈。把羽絨服的拉鎖拉到頂,立起的領子便藏住了她的半張臉。何摧站在後麵都能感覺到她突然的情緒低落。
她說“上大學第一年,c市下了特大一場雪,積雪齊膝高,我冷得成天捂著棉被在床上呆著。隔壁從湖北來的女孩問我‘你不是從哈爾濱來的嗎?冰城啊!你怎麽還那麽怕冷?’我覺得好丟人啊,咬牙從床上爬起來,凍得直哆嗦。不過說來奇怪,那時候我就變成抗凍牌的了,每年冬天都不戴圍巾和帽子。”
何摧想是什麽又觸動了她的執拗呢?
腳下一滑,葉書冉身體一歪,何摧及時扶住了她。不約而同地,兩個人想起來在g大的那一次。何摧把她的手拉住,還是冰涼的。葉書冉仍條件反射地手往外一掙,反而被握得更緊。她垂頭看著他的手,然後手指彎曲,也握住他的。兩個手心自動去尋找最舒適的位置,便緊貼著不肯分離。她想手心,果然是以手通心的。她現在的心髒,就好像有著落的風箏,被妥帖地持在手裏,不再掙紮飄搖。《紅樓夢》裏的燈謎讖語,便有一句“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暗示探春遠嫁不歸的命運。葉書冉歎息,怎麽會想起這個?
走到車子那裏,何摧開了車門,葉書冉才回過魂來,她還拉著他的手不放,他就隻能陪她站在副駕駛這邊。何摧笑笑地看她,她窘迫地鬆了手,鑽上車。
“這就回家嗎?”何摧問她。
“嗯。”
“書冉,你是不是不願意見我的朋友?”她就是從那會兒開始心思重了起來。
葉書冉沒言語。好半晌才說“不是說好了,先不對別人說的嗎?”
何摧愕然。“我們對雙方家庭暫時不提,那是因為你尚有顧慮,跟朋友為什麽要回避?”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因為什麽原因不能去北京,你以後不是還要對朋友特作一個交代?”
何摧把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他皺著眉看向葉書冉,而她卻隻看前麵的信號燈。“書冉,我們是不是有什麽邏輯搞錯了?我……喜歡你,並不是以你能夠去北京為前提。即使你有一萬個不能去的不得已,隻要你在乎我,我們就算是在一起了,不過要頻繁地跨越空間距離罷了。而總有一天,這也不會是問題。所以,我隻能答應你暫時不向家裏人提起,不能答應把你的存在向所有人隱瞞。也沒有你說的那種交代。”
葉書冉固執地不去看他,她努力地讓眼睛一眨不眨,因為她怕已經溢在眼眶的眼淚落下來。她隻敢想到眼前的一點點,可是何摧卻已經想到那麽遠。那麽久遠,她覺得是奢侈的。
何摧把她的手拉過來,雙手捧著放到唇邊輕輕一吻。他說“書冉,對我的信任多一點,你自己也要堅強一點。不要著急,也不要放棄。”
葉書冉看著自己的手落在他俊朗的臉上,而他灼灼的眼神讓她心跳得特別劇烈,因此發出的聲音都是顫的,她說“何摧,你也別放棄我。”
如果不是此時此地,何摧想吻她,特別想。他一直覺得她是個理智冷靜的人,要不要喜歡他,什麽時候喜歡他,甚至萬一她去不了北京怎麽辦她都一一想好。自己一股腦把喜歡都給了她,她卻一點一點地釋放,等得自己著急又無奈。她現在脆弱的樣子,多讓人心疼,真是一個別扭的孩子。
“不會放棄你,書冉。相信我,喜歡我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把‘喜歡’和你所有的顧慮都剝離開,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才不會覺得難和累。你別總是想著自己解決問題,不是還有我?”他的大手扣在葉書冉的後腦勺,在發頂落下一吻,然後是額頭,另一隻手附在葉書冉放在他臉上的手上。繾綣溫柔的氣息在車廂內流淌,她沒有退縮,真好。
額頭相抵,何摧說“送你回去,可是我舍不得。”
葉書冉嗤嗤地笑。
“笑什麽?”她不知道她的唇挨著他的那麽近,這樣一笑,他要費多大的力氣才忍著沒吻上去?
“你沒發現嗎,我們的腦門好像很搭?”她抬起頭,摸摸自己的,又摸摸何摧的,“我的圓,你的中間略凹,剛才那個姿勢,我的腦門好像是和你的腦門嵌在一起似的。”
何摧失笑,說“好吧,我們的腦門是天生一對兒。”
何摧重新開車上路。他說“我的這個朋友叫方顥澤,剛從美國回來。大學時候我們一個寢室,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介紹自己的名字是‘恩澤穹宇’的意思,那天他正好穿了條紅色的運動短褲,我自動把他跟給貼在了一起。”
他給葉書冉講他和方顥澤的趣事,還有另外的叫做陳晨和袁烈的兩個人,他說他們被並列成為“無須四君子”,因為他們幾個從來都把下巴刮得幹幹淨淨,一點兒胡茬都不見。
葉書冉歪頭看何摧,他也轉過臉對她一笑,說“在想象我長了胡子的樣子?”
“何摧,你不要總是對別人這樣溫柔地笑。”
“為什麽?”
“我有壓力。你那樣笑太迷人了。可是如果別的女人也被你迷住了怎麽辦?我這個人的戰鬥能力很弱的。”
何摧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說“放心好了,在你麵前才這樣。總是那麽溫柔,哪能管得好員工,鬥得過對手?”
“可是我也想不出來你在職場披盔戴甲,兵不血刃的樣子。”
“來日方長。”
葉書冉也跟著說了句“來日方長。”是啊,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日子還太短呢。
到了接書冉上車的那個部隊門口,何摧問“從這兒還怎麽走?”
葉書冉說“你前麵路口停車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還有多遠?送到家門口不行嗎?
“不遠了,走幾分鍾就到。”
何摧不好再說什麽。他對這一片不熟,不知道附近都有哪些社區,哪些單位,大概住著都是什麽樣的人。葉書冉有不可說的顧慮,他也就不問。她說過,家裏的事情會慢慢跟他說。
車子停穩,葉書冉解開安全帶,把拉鎖拉好,跟何摧說“那明天見。”
何摧點了點頭。
她拉了一下鎖,門沒開。她說“開下中控。”
何摧沒動。她看他,他看她。
“就這麽告別?”他問。
葉書冉認真地想。何摧見她不得要領,偏了臉,身子往她這邊傾過來。葉書冉總算想起來他要怎麽告別,在他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然後用手捏著他的下巴,把另一半臉轉過來,又親一下。
捏著他下巴這個動作,在何摧看來屬於調戲範疇。看她促狹的樣子,她也真是對自己幹了那檔子事兒。若非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她的地盤之上,他恐怕不會輕饒了她。
噌地開了中控鎖,葉書冉開了車門,跟他說“小心開車。明天也是,路上大概不好走,慢慢開。”
何摧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關上車門,葉書冉在窗外揮了揮手便轉身往胡同裏走。何摧目送她背影直到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