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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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艱難的日子也是要過的,轉眼來到了1939年的深秋,這是個一年一度的收租季節。
    在鬼子初入錦縣的時候,鬆本和金井是對泡桐屯子特別關照的。他們越過了這裏,沒有對泡桐屯子進行洗劫。
    隻是,人們都知道,許家二少爺許榮譽在給日本人做翻譯,鬼子入侵錦縣的時候,他就在日本人的隊伍裏。
    許榮斌是一個從小優秀到大的人,一直受到泡桐屯子人的稱讚。那些有年輕小夥子的家庭,更是把許榮斌當成標榜。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也在兵臨城下的時候,投靠了日本人,還幫著他們做了許多缺德的事情!
    這弟兄兩個都成了日本人的人,叫這些泡桐屯子人嚇破了膽,紛紛逃離泡桐屯子,以躲避這兄弟二人的迫害!
    如今又過了一年多,泡桐屯子的人見老家這邊還算平安,大部分都已回了家。再窮也是自己的家好啊!還有就是,離開這裏,這天下之大,哪裏才是他們的家呀?
    泡桐屯子的人是越來越多了,慢慢地,恢複到跟以前差不多的數目了。
    不過,對於許府來說,除了幾個平時喜歡阿諛奉承的人跟他家來往之外,絕大多數人家都不敢湊他家的邊兒了!
    大家如同商量好的一樣,都離著許府遠遠兒的,認為那裏可是個多事的地方,都害怕萬一哪天不小心,惹到了他們家的誰誰,那可就不好了!
    不過,許家人祖輩是地主,他們家的地還是要種的。
    泡桐屯子人多地少,一共就那麽多地,幾乎是全都集中在那麽幾戶人家的手裏。
    而許本才不愧被稱為許大善人,記住了他兒子許榮斌的話,在對待這些佃戶上,比別家要好上許多。
    在災荒年份或者對比較窮困的家庭,許本才還少收他們家的租子。這讓許家的地特別容易就能租出去。
    如今,又到了這收租的季節,本該是個喜慶的日子,可許本才卻犯了愁。
    往年收租,有許大個子和常福張羅。今年卻沒了這兩個人!
    許大個子有時候還象征性的過來許府看看,而常福自從請辭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許家一趟!
    許本才還是常常惦記著常福,有時候會悄悄地讓劉嫂去叫常福過來,哪怕隻是過來嘮嘮家常也好!
    可是每回,常福都毫不猶豫地回了老劉家的,道:“如今的許家,再也不是常福能高攀得起的了。常福缺人氣,怕再也撐不起許家的台麵!”
    這話說的,什麽叫缺人氣?難道許家的都不是人?!
    許本才明白,常福是記恨自己的倆兒子都在給日本人做事。
    可那也是沒辦法呀!
    許本才一直認為自己的兒子們不容易,給日本人做事也隻是為了混口飯吃罷了,鄉親們不該這樣記恨他們!
    想到這裏,許本才不禁歎了口氣!
    近來,許本才是越來越覺得自己老了!總愛想起些從前的事情,懷念以前許府的輝煌時期。
    盡管如今許府前前後後,呼來喚去的,到處都是下人,可許本才卻是越來越感覺孤獨!他非常懷念自己年輕的時候,許家的熱鬧,那是如今的場景根本沒法比的!
    如今,許本才還是最愛在這書房裏端坐。
    想想以前,即使他在這書房不出門,許府也是人來人往,大家知道他愛在這書房裏待著,都往這個地方擠。
    大家聚在一起,或者高談闊論,或者說胡謅八侃,他許本才操心是操心了點,可臉上總是帶著笑的。
    唉,那些場景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想到此處,許本才煩悶地將手中的書摔到了一邊兒,心道:“整日連個串門子的人都沒有了,自己還費勁巴拉地端著個書,這是擺樣子給誰看呀!”
    是啊,自他娶了才女,許榮斌的生母曹如萍之後,就開始在這書房中端著個架子做“發奮圖強”狀,在這書房招待客人,聽著來人對這滿屋子書的讚歎,也顯示一下,自己其實也是個學富五車的人!
    如今,許本才都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一個故交到他這書房裏來了,他再也不想讀這些看著其實叫心煩的東西了!或者說是不想做這個樣子了!
    許本才正在煩悶之時,二姨太卻輕輕推門進入了書房。
    如今的二姨太,穿著打扮,越發的時尚起來!
    今日,二姨太上身穿一件淺銅色、帶大菊花細瓣紋的對襟襖,下著一件淺灰色、帶銅錢花紋的闊腿裙,前麵還配了條黃色的裙噠。
    頭發也整齊地束到了腦後,用鑲著玉石的銀發箍包了,又用一支翡翠簪子別住。
    臉上也是精心塗抹過許榮譽給她帶回的日本化妝品的!
    現在,二姨太整個兒人看上去,年輕了許多,又顯得雍容華貴,再也不似以前,大紅大綠的穿搭,甩不掉的戲子之氣!
    二姨太也有好多天沒有來過書房了。她如今過得是真正闊太太的日子!吃穿用度都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
    慢慢的,二姨太也就習慣了這種日子,也在春杏的調教下學會了打扮自己,甚至連說話走路,都有了改變!
    這種改變讓二姨太更像一個當家主母了,隻是她卻切切實實的不是!
    按說,許本才看到二姨太的這些變化,應該很是喜歡才對!
    可事實卻是恰恰相反,如今,許本才反倒一趟都不到二姨太房裏去了!
    盡管整個兒許府隻有她一個太太,但所有人還都是叫她二太太,她還隻是許家的一個小妾!她的兒子許榮譽,盡管如今已是大日本帝國的翻譯官,也依舊還是那個妾室之子!
    二姨太如今也不是見到許本才就哭著叫著的要求他將自己扶正了,她也學會了隱忍,將那錐心的、求而不得的情緒藏到了心底的最深處!
    許本才愣愣地瞅著多日不見的二姨太,猜測著她來書房的目的,搜尋著應對的策略。
    誰知,二姨太竟是對許本才道:“老爺,這都快入冬了,咱許家的租子還沒收完吧?”
    這事兒,按說不該二姨太過問的,這哪是一個做妾室的該管的事情呀!而且,二姨太說起話來,尤其是聊起那些佃戶來,語氣尖酸刻薄,很難叫人入耳。
    但這回,二姨太問得非常平靜,如同嘮家常一樣。
    許本才鬆了一口氣,答得也平靜:“今年這災荒鬧得,地裏的莊稼還沒熟,就快讓人給吃淨了。再說那些佃戶一邊兒收莊稼,一邊兒交了的也不少,剩下的也沒幾戶了!如今大個兒和常福都不在,讓誰去收呢?”
    “那老爺的意思是今年這剩下的這些地租就不收了?”如今二姨太有翻譯官兒子許榮譽撐腰,真的是不一樣了,連這樣的話都敢過問了!
    以前的二姨太要是問這些,許本才不是把她臭罵一頓,就是隨手拿起身邊的東西,衝著二姨太就扔過去了!
    許本才一向自詡許府為書香世家,最講究的是祖宗留下的這些規矩,二姨太雖然心裏不服,平時也不敢僭越。
    許本才翻著眼皮,看了一眼長了能耐的二姨太,明白她有這種表現的原因,便不冷不熱地道:“是,今年收秋虧了榮譽派人來支撐著。那家夥,日本兵拿著盒子搶往地裏一站,全泡桐屯子除了王大瞎子敢白天出來,旁人都改成黑更半夜下地了!”
    兩個人正在書房沒由來的瞎扯扯,突然聽到春杏驚喜地叫聲:“大翻譯官回來了!”
    聽到喊聲,許本才便順著窗子上的小塊兒玻璃往外望去,而二姨太竟已經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出了門!
    也隻有在這番靈活的身手上,還殘留著當年二姨太的些許行事風格!
    這回,許榮譽沒有跟金井在一起,而是自己帶著幾個鬼子偽軍回來的。
    二姨太迎到了大門口,瞧著許榮譽的臉,又一次地審視這個如今帶給自己財富和地位的親人,道:“榮譽呀,餓了吧?”
    還沒待許榮譽表態,春杏搶先說道:“二爺,廚房裏早就給您備下酒菜了,您看,是端到哪裏去合適呀?”
    許榮譽不顧是當著他娘的麵,一把摟過春杏,將自己的臉跟她的臉湊到一起,盯著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道:“當然是端到你的房裏最合適呀!”
    春杏嬌羞地推了一下許榮譽,對著滿臉怒容的二姨太努了努嘴!
    許榮譽卻沒撒開春杏,而是摟得愈發緊實,回身對正在發呆的二姨太道:“娘,我先去辦點事兒,過會兒再去看您啊!”
    說完,推搡著春杏去了她的房裏,留下生悶氣的二姨太和一個個滿臉曖昧笑容的下人們!
    等許榮譽消停下來的時候,他才到書房去。
    許本才以為他這個兒子,終於有時間前來拜見自己了!誰知,許榮譽見到他爹許本才的第一句話竟也是:“爹,聽說還有一些刁民不肯交租?”
    許本才道:“是還有幾戶沒交的,可,可是······”
    許榮譽卻非常霸道地打斷他爹的話道:“沒交就是沒交,有什麽可是的!”
    許本才往窗外看了看,確認許榮譽身後無人,才道:“當年你哥一再囑咐,對這些實在沒錢交租的,就不要或者少要的,他還說,叫我幹脆把這些地送給那些佃戶們!”
    “那是當年!如今我哥再也不會這麽說了。就他那架勢,不該交租的,都得給你要得一些來,那些該交租的,就更不用說了,就是個石頭,他都能給扒下一層皮來!”
    許榮譽異樣地笑著,直笑得許本才出了一身汗!
    他心裏嘀咕著:“真的假的?榮斌如今真的變成了這個樣子了嗎?!”
    許榮譽對他爹一伸手,道:“爹,把咱家賬本拿來,我去給您把剩下的地租要上來!”
    對許榮譽的逼問,許本才感覺很不自在!這個樣子令他感覺很難堪,他有點不能接受!便道:“這些租子,不要也罷!”
    許榮譽道:“爹,您什麽意思?一聽我要去受租子,您是擔心我私吞了,還是怎麽著呀?竟寧肯不要了!”
    許本才壓了壓火,似是講解一般,道:“因為這幾戶人家,大多是我以前許下承諾的,每家每畝地隻收他們一斤小米!”
    “什麽?!”許榮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道:“爹,是您重投胎轉性兒啦,還是變傻了?”
    許本才也不跟他胡咧咧,拿出賬本,敲著上麵幾戶畫著圈的人名,接著說道:“這幾戶人家,要麽是對咱老許家有恩的,要麽就是真正困難,怎麽也交不起租子的!
    都一個村子裏住著,說不收他們租子吧,怕他們日後不承認是種的咱家的地嘮;收吧,於情於理又有點說不過去,所以,就收他們每家每畝地一斤小米,既照顧了他們,又叫他們記住,他們祖祖輩輩都是種得咱家的地!”
    許本才說完,有點小得意!這是他多少年積累下來的收租經驗,想著要傳授給自己的兒子!
    許本才說完話,覥著臉,滿懷期待地看著許榮譽,他想聽兒子誇自己一句,“薑還是老的辣”,或者“還是我爹厲害!”等等,可等來等去,卻是許榮譽不屑地“哼!”了一聲!
    許本才還沉浸在期望中沒有回過神來,許榮譽卻上前一步,一把抓過賬本,道:“什麽隻收一斤小米,從今往後,該交多少就交多少,我去收租,您就別管了!”說完,拿上賬本,就出了門!
    許本才還在愣神之際,就被許榮譽給奪走了賬本!等他追出來的時候,許榮譽早帶著他手下那群鬼子偽軍“消失不見”了!
    許本才往四下裏瞅,剛好瞥見春杏笑意盈盈地看著大門口,好像剛剛發現許家還有個如此爺們兒的人一般!
    許本才便叫上了:“春杏,去把榮譽叫住!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春杏看了一眼許本才,臉上立即又換了一款笑容,道:“老爺,二爺要去收租,您就讓他去收好了,那幫刁民就該叫他去治治了,不然他們不知道您是幹嘛的!”
    “誒~”許本才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話來,他就算說出來,人家這位也不會聽他的!他隻得一跺腳,返回書房去了!
    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到有人大喊:“謝栓兒家著火了!有人把他家房子給點著了!”
    許本才猛地一驚,從桌子後頭抬起了頭!喃喃道:“謝栓兒家……榮譽!”
    許榮譽到底怎樣收的租?請君接著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