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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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蝴蝶

    各科老師布置的作業以卷子為主,課間總有一遝又一遝的卷子往後傳,宴星回傳卷時和春霽偶有視線碰撞,總不自在地率先移開目光。

    轉回了頭,又自個兒不服氣起來——憑什麽就他在那兒緊張得做賊,春霽平靜得像什麽都沒發生?

    宴星回反而愈發惱了,繃著張臉,任誰都看得出今天小少爺不開心。

    偏生罪魁禍首毫不自知地在後安穩坐著,隻知道埋頭算題,薑棠帶著其他女孩過來問錯題——自己購買的一些輔導書,有些題隻給了一個答案,解題過程是冷冰冰的略字。

    算了很多遍,來來回回地看,依舊不知道是中間哪個步驟出了錯。

    春霽接過輔導題迅速地掃看了題目,又看她們演算的草稿紙,用鉛筆將過程中錯誤的點勾圈,在旁另寫批注。

    明明被圍著的女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有旁邊此起彼伏恍然大悟的哦聲和贊嘆聲,就能惹得宴星回煩躁不已,亂七八糟地勾畫著化學競賽題的題幹條件。

    分明是第三遍做這本的題,不說一眼能明了考點,至少也有大概思路從哪裏下手,卻怎麽也靜不下心讀不進題幹,全副心思在嘈雜討論聲中飄浮,耳尖無意識地捕捉著後座的沙沙落筆聲。

    似雨珠輕敲葉尖的啪嗒動靜,似汽水罐頭中氣泡上升破碎的呲啦聲響,似玻璃紙糖被拆開時窸窸窣窣的細碎響動。

    極輕微的、時斷時續的聲音,卻偏偏如三月輕風顫動著破土春芽般的心緒。

    宴星回隻覺得窒息般煩悶,猛地拉開椅子站了起來,刺啦一聲刺耳動靜叫周圍都安靜了一片。

    春霽懸在草稿紙上的筆尖也頓住了,和周圍的人一同向宴星投去目光。

    俊美少年麵色不善,渾身縈繞著不好惹的氣勢,出了教室。

    待人走了,薑棠忍不住小聲問:“誰惹小少爺生氣了,少有見他這麽擺臉色。”

    另一個女生道:“是不是嫌我們太吵了?”

    “不至於吧,同班兩年,以前也沒見過宴星回因為這事發過脾氣啊。”

    春霽長睫低垂,掩去眸中的一點失落。

    一天的課程,兩人好似繃著無形的弦,氣氛愈發僵硬。

    下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在落日晚霞中響起,宴星回拿出手機看了眼,收到了宋爾雲發來的消息:[你爸和你哥提前結束出差回來了,你回家一起吃頓飯,再回校上晚自習吧。]

    宴星回怔愣了下——他們提前回國了,春霽在家裏住著會不會更不自在?

    宋爾雲發來第二條消息:[我和他們說了春霽的事,讓你爸和景櫟先回市中心那套房子住。]

    宴星回微鬆一口氣,視線一轉,見到春霽被幾個女孩簇擁著出了後門的背影。

    是那幾個今天上午讓春霽幫忙看自己解題步驟錯哪兒的女孩。

    “別看了,小少爺放心吧,”卓一笑嘻嘻道,“人一多,識趣的不會來找事的。”

    宴星回下意識道:“你都說了,得是識趣的人。”又欲蓋彌彰地補救:“我沒看她。”

    “行行行,小少爺我們今天哪兒吃?”

    “我今天回家一趟,在家吃。”

    卓一問:“行,那我跟齊邇他們出去吃幹鍋,挺久沒吃了,饞了。”

    宴星回想著——一頓飯的工夫,春霽身邊人這麽多,總鬧不出什麽事來,便應了好。

    校外的路邊有一輛賓利等著他,宴星回坐上車,快到家時,先見著一輛藍色貨車停在小別墅門口,工裝師傅往下搬著兩個長木箱,宋爾雲正站在門口,客氣地指揮著他們先搬到客廳裏去。

    宴星回下了車,懶懶地喊了聲媽,問:“爸又去拍賣會幫你拍了些什麽回來?”

    “星星回來了?我驗收一下展品,很快的。”宋爾雲拍拍宴星回的肩,“我參加那個\&09;藝術季,申報了蝴蝶主題的展,你爸出差的地方正好有個慈善拍賣會,我看了拍賣品的介紹冊,正好有幾件合適的,就讓你爸幫我拍回來了。”

    宴星回問:“兩個木箱的展品都放家裏?”

    “裏麵是一幅油畫和兩座石膏像,”宋爾雲道,“那兩座石膏像先放家裏的客廳,那副畫是最重要的,我打算拿來放在主展廳中心位,等開了箱確定畫沒問題,就讓助理先帶去工作室掃描做宣傳圖。”

    宴星回起了好奇心,問:“什麽畫啊?”

    “是國內一位很有靈氣的女性畫家,可惜很年輕就遭遇意外去世了,她生前留下的畫作不多,都被炒上了天價,”宋爾雲道,“我也沒想到你爸參加的慈善拍賣會能正好碰上她的畫作,還是她的一生裏留下的唯一一幅風景人物畫。”

    宴星回問:“這個畫家叫什麽名字?”

    宋爾雲脫口而出:“春音。”

    這個名字說出口,宋爾雲先愣了愣,道:“春這個姓不太常見……挺巧的。”

    宴星回道:“……是挺巧的。”

    工人們將木箱小心謹慎地搬進了客廳,宋爾雲和宴星回後一步進了別墅。

    身形高大的男人下樓來,眉眼俊朗,眼尾是風霜歲月的細微痕跡,一身家居服也難掩嚴肅氣質,淡淡道:“星星回來了。”

    宴星回喊了聲爸。

    “你媽讓我再給你買一雙蝙蝠俠的周邊拖鞋,”宴柏山問,“你那拖鞋不是好好的?”

    宴星回站客廳邊上盯著工人拆木箱,心不在焉地回:“哦,我勤儉持家,拿膠水自個兒給黏好了。我哥呢?”

    “公司臨時有事,你哥過去一趟。”

    客廳裏的工人們專注幹活,戴著手套謹慎地拆下木箱的封條,從固定木條和泡沫層中取出玻璃紙層層包裹的畫框。

    工人問:“宋老板,現在拆嗎?”

    宋爾雲點頭:“拆。”

    膠帶撕開的聲響中,畫框裏的景象逐漸展露在衆人的視線中。

    朦朧夢幻的光影中,穿著白裙的女孩在草地間往前奔跑,手中牽引著一張蝴蝶風箏,漂亮風箏似大藍閃蝶振翅欲飛,筆觸細膩、色調瑰麗,好似將在場的所有人都拉進了油畫捕捉定格的這一瞬間,一同感知著作者注視女孩時心境的寧靜與歡愉。

    宴星回的視線緊盯著那道白裙身影,聲音艱澀:“媽,你說春音很年輕就遭遇意外去世了……有多年輕?”

    宋爾雲一怔,道:“不會這麽巧吧?”

    宴柏山問:“怎麽了?”

    恰時宋爾雲工作室的助理到了,宋爾雲簽收了送貨單又囑咐助理們掃描油畫時的注意事項,一時顧不上回答。

    宴星回喉嚨發緊,打開手機的搜索引擎,敲下春音這個名字,回車。

    一篇篇報道出現在視野中。

    [痛心悼念!蘭亭市天才畫家春音與丈夫遇車禍雙雙去世……]

    [女兒失蹤已超三月,春音夫妻在尋找女兒疑似蹤跡的路上不幸喪生]

    掃眼過去,新聞標題充斥著[車禍]、[失蹤]、[悼念]、[畫價瘋漲]等刺目字眼。

    宴星回閉了閉眼,點擊其中一條和春音女兒失蹤有關的報道。

    瀏覽器頂端的進度白條緩慢地拉鋸到最後,屏幕上的一張照片躍入眼簾。

    宴星回的心髒猛地一縮。

    玫瑰花叢嬌豔欲滴,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身穿蘭亭明湖初中的校服,彎彎眼眸盈著燦爛笑意,好似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

    宴星回大腦嗡鳴作響,喃喃道:“春音,是春霽的媽媽。”

    宋爾雲剛將助理們送出門,轉身聽到這一句不由得一怔,又聽得宴星回道:“我記得……明湖初中和我讀的信德初中隻隔一條街。”

    宋爾雲的臉突然沒了血色,幾步過來,拿走宴星回手裏的手機,匆匆地翻看了遍報道,視線定格在新聞底端的日期上。

    宴柏山攬上宋爾雲的肩,不動聲色地提醒:“你嚇到星星了。”

    宋爾雲有些倉惶地擡頭,撞上宴星回探究的視線,勉強笑了笑道:“我就是太驚訝了……沒想到春音是春霽的媽媽,怪不得那天接春霽過來住的時候,她帆布包裏有好幾本畫冊。”

    宴柏山極自然地道:“畫的事先放一邊,餐廳裏的菜快冷了,星星去洗手準備吃飯,不然趕不上你的晚自習。”

    宴星回從宋爾雲的手裏拿回自己的手機,輕嗯了聲,進了一樓共用的衛生間中,反手關上了門。

    密閉安靜的空間讓人思緒無限下沉,溶解多餘的情緒,將錯綜複雜的萬縷千絲信息盡數沉澱,被理智催化著,生成胸腔中膨脹到讓人幾近發瘋的燥熱和探究欲。

    鏡麵裏倒映著少年俊美深邃的麵容,神色冷靜到了極點,修長的手指往後抓攏碎發,飽滿額角連同某道藏匿的淡色傷疤完整地暴露在光亮下。

    幾縷黑發輕飄飄地落下,再次遮掩住額角的傷。

    輕響的細流水聲中,宴星回按壓下一泵洗手液,按照習慣的七步洗手法耐心細致地洗幹淨手,又抽了紙巾擦幹水珠,從校服褲袋裏取出一條手鏈。

    褪色的陳舊紅繩套上骨感的腕間,一寸寸收攏,直至貼合,紅繩間的星星與金珠靜靜閃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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