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盛夏時分，豔陽高照，蟬鳴聲聲。

    回蕩的鈴聲代表高考的落幕，擁擠的人流從校門口四散湧出，焦急等在外的家長個個都踮著腳東張西望。

    “乖乖——這邊——”

    春霽循聲望去，眼眸一亮，腳步加快了幾分。

    姥姥見春霽白皙額角沁出的一層細汗，忙將手裏的遮陽傘舉過去，心疼道: “熱著吧?走，回家去。”

    上回春霽上了夏奕的車失蹤了一段時間，姥姥沒聯係上人轉去問周泠玟，雖被瞞住了但也生起了疑心。

    待找到關鍵性證據後春霽去警局錄筆錄，按要求關閉通訊設備，再度錯過了姥姥打來的電話。

    姥姥這次直接聯係的學校，聽班主任說春霽這段時間經常請假，察覺出不對，連夜從深茂趕來蘭亭。

    案件調查塵埃落定，已進入公訴的流程，姥姥知道始末後不願意再離開，將鄉野裏種的小菜園，喂的雞鴨鵝都托給鄰裏照顧，和春霽一同住進那棟漏水後早已修繕完畢的房子，陪她進行發聲障礙的康複訓練和準備半年之期的高考。

    高考一結束，就不用拘泥於住在離學校更近的地方，春霽和姥姥從考場打車回的自己家——一處偏城東鄰郊的小洋房。

    小洋房臨著柳岸河堤，采光極好，自春霽父母離世後這家房子就落了鎖，近幾日才請了保潔清灰打掃。

    車輛穿過半個城市，停在了小洋房前。

    被推開的房門如同被解鎖的記憶寶匣，春霽站立在玄關處，望著眼前熟悉的景象，恍如隔世。

    遮在家具上的厚重白布皆被撤走，露出原本的布局與光景，櫥櫃桌椅被擦得一塵不染，棕木地板反射微微光亮，空氣中浮動著一陣玉米煲湯的清甜氣息，廚房的方向傳來鍋蓋被沸騰的白汽頂撞的輕微噗嗤響動。

    “乖乖先休息會兒，”姥姥摸摸春霽的頭， “等姥姥炒個你喜歡的小菜，咱們就可以開飯了。”

    春霽點點頭，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開著，夕陽的餘輝將房間的陳設薄塗上一層淡淡的金，構成油畫般的朦朧質地，床上半折平鋪的薄被和書櫃上依顏色排列的書籍仿若母親尚在時，幫她整理房間留下的痕跡。

    春霽走到書桌前，指尖緩慢地撫過桌麵，恍然發覺自己已長高了一截。

    手機響起消息提示音，打破房間的寂靜。

    不知什麽時候消息已堆了99+的未讀，大多數來自高三四班的班群裏，置頂是宴星回發來的消息: [到家了嗎?]

    春霽眸中浮起光亮，指尖輕敲屏幕，回: [到了，剛回房間。]

    頁麵跳出語音通話的邀請，春霽找出耳機連接上手機，dj接通。

    耳機傳來裏少年含著笑意的嗓音，似輕羽的絨毛撥弄耳尖傳來電流般的酥麻感: “看班群裏的消息了沒?”

    春霽道: “還沒有。”

    她點開班群，班群消息飛速地刷新著，熱烈討論著明天的學校安排——上午在實驗樓舉行外語口語測試，下午在操場拍集體畢業照。

    口語測試難度不高，大家關注的重心都在下午的集體畢業照上，商量著明天拍照時是穿校服，還是穿各自的私服。

    [班會，運動會，節日合唱表演一堆活動，我們都是穿校服拍的照片，最後一次合照了，穿一次私服吧。]

    [校服穿一次少一次，以後穿私服的機會多的是。]

    [私服+1，想在高中時代留下一張好看的照片。]

    最頂端是一個私服班服的投票鏈接。

    “卓一找我拉票，要我投私服，”宴星回道， “鬧著高中時刻得最後帥一回，校服顯示不出他的優勢。”

    春霽同一時間收到了來自薑棠的消息。

    薑棠:[小春和我們一起選私服!!最好的年齡當然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啦!!]

    春霽笑道: “薑棠也來找我了。”

    宴星回問: “你們打算選什麽?”

    “薑棠也說選私服，”春霽道， “我們也這麽選吧。”

    宴星回毫不猶豫地應了好，切換頁麵投了票，狀似無意問: “那……你明天打算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春霽還未想過，一時怔愣，門外傳來姥姥的喊聲: “乖乖——洗手吃飯啦!”

    宴星回也聽到了，主動道: “那你先去吃晚飯，晚點我再來問你。”

    待春霽坐在餐桌上，姥姥替她盛湯，好奇問: “剛在和星星打電話?”

    春霽點點頭，道: “在和星星說明天學校拍畢業照的事。”

    姥姥問: “星星是想去a大吧?”

    她對宴星回的感官起初很是複雜——宴星回的存在似提醒著過往發生的一切，而她一直希望春霽能夠擺脫舊日的陰影，最好能夠徹底拋卻過去。

    但搬走後，春霽和宴星回依舊同坐陳叔的車上下學，放學後宴星回向來是先送春霽到家門口再回去。周末的時候，兩人就在客廳裏一起做題學習，她對兩個小朋友的相處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聽力受損嚴重，市麵上的助聽器不適配，宴家幫忙找來專業人士專門訂製了一套，宋爾雲登門送來時客客氣氣的，還提及《蝴蝶》畫作展出的事。

    宴家的作態，讓她也漸漸轉了態度。

    春霽捧著湯碗乖巧點頭，道: “嗯，化學是a大的王牌專業，宋阿姨他們鬆了口，不打算幹涉星星的專業了。”

    案情的審理過程暗流湧動幾度波折，叫兩家膽戰心驚之餘也想通了——什麽都是其次，孩子們平安順遂是最重要的。

    兩人的成績穩定，春霽也早早定下了a大心理係的目標。

    “a市離得遠，有星星陪著你我也放心。”姥姥道， “這個假期，我們去看春音的畫吧。”

    宋爾雲主辦的主題藝術展主推春音的《蝴蝶》，在主展廳布置了大藍閃蝶的雕塑，翩翩飛舞的藍紫蝶翼簇擁著最中心懸空的漂亮畫作，成了熱門打卡點，春音生前合作的畫廊立刻緊隨話題推出紀念畫展，叫熱度高漲不止。

    春霽頓了頓，在姥姥小心翼翼的目光中笑著道好。

    姥姥見她答應了，心中高懸的石頭終於放下，喜不自禁道: “等成績出來了，我們去掃墓，告訴他們一聲——一轉眼，我們乖乖都要上大學了，可優秀了!……”

    口語測試考試的時間在上午十點，安排在舊實驗樓裏，春霽先從考場裏出來，等在樓下的婆娑樹影中。

    正拿出手機要發消息，春霽若有所感擡了視線，一眼便看到了宴星回的身影。

    少年身形挺拔如修竹，單肩背著包掃視樓外的人，看到她時視線停住，黑眸中的平靜情緒如薄冰融化，淌成閃光的溶溶笑意，裹挾著熾熱夏風大步走來，走至她的身前。

    “等很久了嗎?我的考場在頂樓，下來慢了。”

    因為急走，宴星回氣息微喘。

    春霽搖搖頭，笑道: “沒有，我也是剛下樓。”

    卓一從旁邊冒出來，古怪道: “你們這穿的……也太正經了吧，跟今天要拍結婚照似的。”

    春霽一身簡單白裙，掐腰收出細窄線條，站在那兒就如一枝安靜綻放的純白梨花，隻有纖細手腕上的紅繩點綴一抹顏色。

    宴星回麵容俊美，白襯衫長褲增添幾分溫潤少年感，單手拽著自己的書包背帶，叫人第一眼注意到他手上戴的那條造型別致的銀鏈。

    兩人站在樹下互相注視，身形登對，樹影搖晃間似構成一幅靜謐畫卷。

    卓一低頭看看自己——潮牌t恤，工裝褲，晃晃蕩蕩的骷髏頭項鏈，手上的十字架戒指……他昨晚還特意趕著去做了個離子燙發型，挑染了一小撮銀毛。

    宴星回上下打量他一眼，慢悠悠道: “是比不上你潮。不過你也不怕過個幾年你回看高中畢業照，想穿越回來打死自己。”

    “怎麽會呢!我造型這麽帥!”卓一信心滿滿， “以後的我肯定感激自己留下了這麽酷的高中合照。”

    說話間，薑棠也到了，輕哇一聲: “小春這條裙子好適合你!”又注意到春霽紮起的馬尾，道: “不過怎麽沒做造型啊?”

    春霽老老實實道: “姥姥想幫我編個辮子，但住的地方有點遠，怕趕不上考試。”

    “那吃完飯來我們寢室!”薑棠摩拳擦掌， “我來幫你編個蠍尾辮呀，我們還有卷發棒可以卷劉海。”

    她們一行人穿過這條走過無數遍的欒樹小道去往食堂，等完用飯，春霽被薑棠不由分說拽去了她們的寢室，被按在椅子上編辮子，還用晶晶亮的五彩細線穿在鴉黑的發絲間，鬢角碎發被卷過變得微微蓬鬆，襯得臉更小。

    薑棠的室友們圍在旁邊嘰嘰喳喳地給建議，比著她們的唇膏色號哪個更襯春霽。

    畢業照的拍攝按照班號的順序進行，下午兩點半輪到高三四班，在兩點的時候整個班級就早早集合在操場上。

    上個班級結束了拍照，零零散散走下木質階梯，老班招手喊: “走走走，輪到我們了!”

    要好的同學們自發找位置挨在一起，春霽被薑棠她們簇擁在中間，下意識回頭找人，和宴星回對上視線。

    卓一拿胳膊肘懟宴星回，笑嘻嘻道: “不過去拍你們的結婚照?”

    宴星回道: “又不急在今天。”

    卓一聽得牙酸，噫一聲摸摸自己的胳膊。

    老師們統一坐在第一排，高三四班女生人數少，占了堪堪一排半，春霽站在第三排中間偏右的位置。

    待她們站位基本確定了，宴星回從側邊兩步跨上第四個臺階，站定在春霽身後，像個木樁似的不挪窩。

    有個同學沒反應過來，問: “小少爺你個高，要不站最後一排去?”腰間被旁邊的朋友戳了一胳膊肘唉喲喊了聲，這才恍然大悟哦哦哦，主動繞開了。

    春霽聽到後麵的動靜沒回頭，耳尖悄然暈開淡淡的緋色。

    大家找準了位置，老班站在攝影師旁邊，指揮著這邊擠一擠，那邊勻一勻，看到宴星回特紮眼地杵在春霽後麵，嘆口氣移開目光，當沒看見。

    攝影師忍不住道: “第四排那個男生身高太突出了，叫他換個位置吧。”

    老班隻好揚聲道: “春霽，要不你往邊上站，不然宴星回那個子擋著後麵!”

    整個班響起窸窸窣窣的悶笑，春霽麵色發燙，和最邊上的女生換了位置，宴星回輕咳一聲，繃著臉一派正經地跟著挪了地方。

    攝影師滿意點頭，老班在催促聲中回了教師團隊的位置。

    “茄子——”

    高三四班喊。

    熾熱明亮的陽光肆意灑落，每個人的臉上帶著笑，意氣風發，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背景是遼遠的藍天和幾棟教學樓的縮影，頂樓呼啦飛起無數雪白的鴿，掠過天際。

    春霽眼眸彎彎望著前方，悄悄地伸出手，往後輕輕地勾住宴星回的指尖，被幹淨熾熱的掌心反過來緊緊握住。

    哢嚓一聲輕響，鏡頭將這一幕永遠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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