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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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3 章

    給許晚舒畫好蘭花,已經快到傍晚了,用左手還是沒有以前嫻熟,畫一幅要用的時間比以往要久。

    她畫的蘭花,生長在最初養育它的那個地方,但不再是照片裏的那株小苗,而是歷經六年歲月的婀娜。

    許晚舒驀地落了淚,秦音不知所措地遞給她紙巾。

    “我很喜歡這幅畫,非常喜歡。”她忍不住握住了秦音的手,說道, “你開個價吧,我不能讓你白花時間給我來畫。”

    秦音笑著搖頭, “不用,我偶爾會給朋友畫畫,就當練習畫技了,而且這是我左手畫出來的,我不能收。”

    看她堅持,許晚舒沒再說什麽,隻說要留下秦音在家裏吃晚飯。

    秦音沒有拒絕,和她吃過豐盛的一頓,這才帶著畫材回到了自己家。

    阿姨們都在房內休息了,家裏很安靜。

    她和陸觀止都不是吵鬧的人,以往秦音也沒覺得什麽,隻覺得這樣的氛圍剛好。

    隻是現在,她卻覺得這裏冷清了,就像下午去到許晚舒家裏,目光所及都是冷冰冰。

    秦音看到健身房是開著燈的,她沒過去,踩著樓梯,足音極輕地去到二樓洗澡。

    洗過澡,她在畫室裏畫期末作業,拿起畫筆後她又跑神了,不知不覺地就檢查起了她的畫材庫存,後來幹脆做起了收拾分類。

    陸觀止過來找她,提醒她該睡覺了。

    這時,秦音才驚覺時間過得那麽快,她才剛要收拾完,時間就已經到了晚上十點。

    她看了眼進展為零的期末作業,在心底暗自感嘆摸魚誤事。

    秦音重新換上睡衣,躺到床上時,她抓著陸觀止的胳膊,問道: “我們結婚多久了?”

    他回想著道: “8月24日到今天,八十五天。”

    “你還記得我們結婚的時間啊。”她挺驚訝的。

    “這麽特殊的日子,怎麽會忘。”

    秦音“哦”一聲,安靜下來,過上一會才繼續道: “我們都結婚快三個月了,可我都還沒見過你的朋友。”

    “怎麽突然想起了這個?”

    她不想再繼續回答這個問題了,隻是冷下點聲音應: “我就是隨便說說。”

    “我以為你不喜歡那些社交,所以沒帶你去。”他緩下聲解釋道,帶著些哄的意味, “既然你想的話,過兩天再有局,我們一起去,好嗎?”

    和往日的不容置喙不同,他居然鮮少地用上了詢問的語氣。

    秦音突然意識到,她似乎有些無理取鬧了。

    “好。”她輕輕地去吻他的臉, “對不起,我這兩天心情不太好。”

    他慢悠悠地和她算起賬, “所以你拿我來出氣是吧,秦慫慫。”

    秦音不想接他這話,給他的回複就是翻過身背對了他。

    他低笑著,伸手將她撈進懷裏, “睡吧。”

    陸觀止不會忘記答應過秦音的事。

    到了周六,他帶她去了予山會所。

    這家會所坐落在繁華中的清靜地,門前來往的人不算太多,車子停在會所門前,門童接過車鑰匙去停車,引著兩人進入大堂。

    現在已是十一月下旬,她穿著條長裙,身上披一件外套,到了室內就把外套遞給服務生,這裏開足了暖氣,維持在最適宜的二十六度。

    秦音漸漸習慣了這類場合,麵上一片冷靜。

    她以為今天能見到他的朋友,自己情緒應該很放鬆才是。

    可她卻平靜到不可思議。

    尤其是在包間裏見到葉今枝時,秦音心底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她本來就是陸觀止圈子的人,出現在朋友局中也是當然。

    對於葉今枝,秦音其實並沒有敵意,至少到現在是這樣。

    “嫂子你可來了,陸觀止生怕我們這幫大老爺兒們沒規矩嚇到你,一直不肯讓我們見著。”謝景唇邊勾著笑道。

    陸觀止不輕不重地瞥了他一眼,暗含警告意味,叫他嘴裏把點門,別什麽話都往外瞎說。

    謝景更是笑, “得,陸總您還不了是吧,行行行,我閉嘴。”

    除了葉今枝,在場的另外三人也是男性,一人是秦音偶爾會在新聞上見到的外交官,一人是商事律師,另一人則也是掌管家裏公司的。

    擔心秦音會覺得不適應,有家屬的都把她們一塊請來了,熱鬧得很。

    朋友見麵,無非就是那點事,聊天喝酒打牌,秦音在一旁瞧著他們幾人的牌局,暗嘆他們這牌打得可是風雲變幻,咬得死緊,一個不留神就得輸。

    牌桌上,其中一人問謝景道: “你哥沒來?”

    “沒來,估計是和我嫂子鬧矛盾了,她昨天一聲不吭跑回她家了,我哥心情差得很,哪有心情來。”

    幾人邊聊天邊出著牌,這局以陸觀止險險勝出,見秦音看得毫不分神,他問道: “想玩?”

    “不了。”秦音想也沒想地拒絕, “你們這刀光劍影的,我怕我挨不過一輪。”

    他正想說可以協助她出牌,就有個穿著西裝的女人走過來和秦音說話。

    “秦音,看他們打牌多沒意思,不如來和我們聊天。”

    她看了陸觀止一眼,他點頭溫聲道: “去吧。”

    她跟著那女人去到另一邊聊天,葉今枝也在那坐著,沖著她微笑。

    “正好,我們在聊弗利克美術館的湯瑪斯摩爾畫像,小摩爾班的隱喻用得很厲害,都鐸王朝留下來的東西都很有意思,有機會真的要再去一次。”

    秦音知道這張畫,隻是還沒有機會去親眼見過。

    “說起來,你怎麽不辦一次個人畫展?”

    秦音坐到沙發上,笑著回她道: “我對個人畫展要求很高,應該要再過一兩年吧。”

    她們繼續聊著天,秦音沒太頻繁地插入話題,更多地在觀察。

    更多地其實也是因為,她沒能接上這些對話,隻能充當一位傾聽者的身份。

    還不如在那邊看陸觀止打牌。

    前些日子參加那些人的聚會,她們會專門照顧秦音,適時地拋出話頭讓她接,她並未察覺到落差感。

    但這一刻,秦音突然明確地感受到,她和陸觀止所處的圈子,或者說從小長大的階層,是不一樣的。

    就算是有去學習管家為她準備的課程,可二十年來的鴻溝,哪裏是一朝一夕就能填補上的。

    那樣被金錢堆出來的談吐優雅,見識廣闊,秦音自認做不到。

    她的生活有了巨大的改變,而她自己,似乎還留在原地,做著無力的攀升。

    秦音端起紅酒淺淺抿了一口,耳旁充斥著她們對紅酒的討論,哪一家莊園的葡萄色澤生得好,糖量高,釀造工藝有什麽特別的。

    緊接著又聊到了紫寶石,有人說自己前些陣子才拍賣下紫晶吊墜胸針, 1928年的古董。

    葉今枝在這樣的場合,遊刃有餘到了極點。

    當天晚上回到家裏,秦音有一種從身到心的疲憊,沖過澡後就泡在浴缸裏。

    空氣彌漫著舒緩的柑橘香,水溫很暖,這個空間安靜到隻有她一個人,她困頓地闔上眼,本隻想放鬆一下,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並沒有聽到門外輕輕的敲門聲。

    一直沒有得到回應,陸觀止開了浴室的門,看到她正泡在浴缸裏,長睫垂著,灑下一片陰影。

    她根本就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頭稍稍歪了些,下巴已經點進了水麵,要是再往下一點,就得嗆水了。

    洗個澡也能睡著。

    他無奈地俯下身,輕輕捏她綿軟的臉頰,女人秀氣眉頭微微地蹙起,擡起手來,想把他揮跑。

    就這樣了,都還沒醒。

    他伸手探了下水溫,已經涼了,擔心她再泡久會著涼,喊醒了她。

    秦音睜開眼來,瞧見了陸觀止,整個人都是懵的。

    過上了將近三十秒她才找回了意識,突然慶幸自己撒了一水麵的玫瑰花瓣。

    “要不你先出去?”她說道。

    他遞給她浴巾, “快點換衣服,水冷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還順帶把門給關上了。

    水溫是涼了,要比她的體溫還低,秦音感覺到了一股涼意,她圍上浴巾,洗了把臉醒神。

    換上衣服,秦音往門外走去,和陸觀止說道: “我要去畫畫,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他掀起了眼皮, “時間不早了,一定要現在畫?”

    “是的,靈感轉瞬即逝。”

    “行。”他並未再勸,隻是這樣應了句。

    秦音走去畫室,坐在畫架麵前,發著呆。

    其實她也不知道要畫什麽,所謂的靈感隻是借口而已。

    她沒辦法在他麵前擺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隻能選擇逃避到沒有他的畫室來。

    他們期末作業不僅要交畫畫作品,還得寫和作品相關的論文。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秦音根本沒有頭緒。

    這次作業要畫是的多人主題肖像畫,她之前起了個底,並不滿意,後麵就全塗掉,打算重畫。

    在畫布前空坐了許久,筆刷提了又放,顏料從濕潤轉幹,最終隻剩下了一聲嘆。

    依仗多年的靈感,不翼而飛。

    空氣愈發安靜,她拿起手機,已經是淩晨兩點。

    知道今晚是怎麽都畫不出來了,秦音換回睡衣,動作極輕地上床睡覺。

    他似是察覺到了動靜,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她看過去,男人雙眸闔著,立挺的輪廓落在暗色中,疏離而遙遠。

    她輕輕地靠著他,同樣也閉上了眼。

    接下來的一個月,秦音依舊沒有落下管家安排的課程,需要自己出席的場合,她基本都會去。

    偶爾的幾次,她碰見了葉今枝。

    葉今枝會過來與她寒暄問候幾句,轉而再與其他人敘談,在名利場上,她是左右逢源的。

    每到晚上十點多,秦音就去畫室畫自己的期末作業,一畫就是到了一兩點,她每次回到臥室時,他已經睡著,而她醒來時,他已經去到公司工作。

    秦音畫的進度很慢,這些日子,總是要枯坐許久。

    以往如泉湧的靈感幾乎沒了蹤影,她如今能做到的,隻是抓住偶爾濺出的幾滴水花,然後再靜靜地看著它蒸發,再度枯竭。

    到了快十二月底,她給學校工作室的老師看她的期末作業。

    老師的目光很沉,張張嘴,又去看了她的右手,欲言又止。

    “秦音,考慮到你手受傷了,所以我可以給你及格。”

    以往在展賽上總能脫穎而出拿獎的她,在課程作業上,隻能靠老師的同情拿到及格。

    老師替她找了個手受傷的借口,但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並不是這個原因。

    一個月多前她替許晚舒畫蘭花,也是用的左手,卻比現在要好上太多太多。

    幸好魏如老師還在國外忙著交流。

    如果她看到自己現在這樣子,她一定會特別失望,秦音不想她失望。

    她抱著畫回到了家,下午還有個私人生日會需要參加,這次舉辦宴會的,是和陸家交好的範家,他們的小女兒十八歲生日。

    秦音任由造型師為自己挑選衣服,表情平靜地去到會場。

    比起一開始的青澀,她已經顯得夠嫻熟,給範家小女兒送上禮物,再從侍應生手裏拿過一杯酒,隨後就是敘敘低聲的交談,有時候還需要跳舞,秦音一般就隻是在旁邊看著。

    她又碰見了葉今枝,身邊還跟著了她的表妹葉蔓夕,就站在離她五米開外的地方。

    葉蔓夕瞧見了她,轉頭和自己的姐姐說道: “枝枝姐,你說如果我有圈子融不進去,那我是不是還是算了比較好,硬擠進去也很丟人的不是嗎?”

    秦音不欲和蠻橫嬌縱的人糾纏,轉過身當作看不見。

    被她這樣無視,葉蔓夕很是不快, “要不是靠著個名頭和出現的時機好,這才配不上呢,明明枝枝姐你才是優秀的,現在這樣,不就是橫刀奪……”

    “夕夕,夠了。”葉今枝冷著聲打斷她道, “我也就出國幾年,你現在怎麽說話成了這個樣子?”

    “陸家需要的妻子根本就不是她這樣,我這還不是為了你打抱不平嗎……”

    秦音將她們的對話聽得清楚,卻沒有頓住離開的腳步。

    她麵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一直持續到這場宴會結束。

    這天晚,京市又下雪了。白茫茫的細密一片,雪下得急,還刮著風,擡起頭時,像是飄了一場無聲的大雨。

    秦音收緊了身上披著的大衣,鑽進車內,回到了家。

    隔日早再起來,窗外白茫的一片,昨夜的雪下得很大,幾乎蓋住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秦音去到學校上課,一切都跟往常差不多。

    今天,是她放元旦假期前的最後一天課了。

    秦音時間趕得巧,元旦假的前一天剛好沒課,所以算起來,她這次的元旦假期足足有四天。

    這天晚,她回到家裏,沒有再鑽進畫室畫畫。

    見到她早早就出現在了臥室,陸觀止手裏端著玻璃水杯,問她道: “你的作業忙完了?”

    “還沒有,隻是今天想休息一天。”秦音朝他走近一些,將他手中的玻璃水杯拿下來放到桌麵,主動踮起腳去吻他。

    他有別的事要關心,吻得有些敷衍。

    一吻閉,他眸色稍沉地問她道: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後天我們去海島度假吧,正好放鬆。”

    她眼裏藏著隱晦的難過, “對不起,我們這次又沒辦法一起去了,我已經有了別的安排,是很重要的事情。”

    “什麽時候處理完?”他問。

    “不知道,得看情況。”

    不想和他再繼續這個話題,秦音主動吻起了他,她顫著眼,吻得極為深,像在彌補他們這些日子缺失的親密。

    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是一點就燃的。

    他指間沒入了長而柔軟的發絲,兩人不知覺地躺倒在臥室的小客廳的沙發上,空氣中彌漫輕悶而模糊的聲響,似乎就要這樣順著繼續下去時,他忽地擡起指尖,輕撫她隱隱蹙著的眉心。

    他低聲道: “秦音,睜開眼看我。”

    她朝他看去,明明是這樣近地看著他,鼻尖與鼻尖相抵,卻是隔了一層打不破的玻璃。

    隔著那道不存在的玻璃,他的輪廓又被蓋上了最為輕柔虛幻的焦距,黑沉的眸也要溫柔許多,窗外又落起了寂靜的雪。

    他些許粗糙的指腹抹過她眼尾,低著聲,是隻屬於情。人之間的呢喃, “怎麽哭了。”

    “我……”她眨了下眼,又一顆淚漫著他的指腹滾落,卻是避而不答地道, “你再親親我,可以嗎。”

    他靜靜地看她,望著那雙總讓他目光停駐的眼睛。

    “不可以。”他說。

    秦音抿了抿唇,正想說什麽,下一秒,他卻是輕輕吻了她的眼尾, “騙你的。”

    這天晚,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主動,沒再和之前一樣時不時就說要累了要停下。

    天蒙蒙亮,第一縷溫暖的光落到了皚皚雪上時,她又醒了,眷戀地以眼描摹他的輪廓,又往他懷裏再靠近了些,在溫暖中再度睡下。

    他起床時秦音知道,她也醒了,第一次為他係領帶,她沒有練過,係得不大好看,但他沒有重係,就這樣去公司了。

    他離開後不久,秦音冒著雪下樓,去花店買了一束花。

    可惜這個天氣,已經沒有飄香的桂花了。

    她挑來挑去,選了開得最嬌豔的三朵紅玫瑰,沒有搭配其他,就這麽單調地包成了一束,選的包裝紙是黑色的,將玫瑰的紅襯得熱烈。

    回到了家,她找到剪刀,修剪掉玫瑰花枝上的刺,不小心紮到了指腹一點,很輕微的痛,卻不知道為什麽就漫進了心底,那樣揪著。

    她重新包好包裝紙,學著他以前做的,在包裝紙和花之間放了一張白紙。

    做完這一切,她拖著提前一天收拾好的行李箱離開。

    孫姨並不在客廳,她的離開,悄無聲息。

    關上門前,她停下來深深望了客廳一眼,想到了在白紙上寫的其中一行字。

    [你曾說我的筆是一隻會飛的鳥。如今,它用金線繡在了人來人往的屏風上,華貴,也美麗,卻去不了天空,也去不了我的山。]

    也許,他們並不適合。

    秦音轉回頭,用盡了生平最緩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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