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趙文晴說楊時易的媽媽孟秋在鎮上的一家衛生所裏工作，是負責打針輸液的，因為今天看病的人有點多，所以她沒能來接第一天在鎮上上學的楊時易放學。

    楊時易安靜地聽完了趙文晴的話，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畢竟年齡還小，所以盡管楊時易嘴上沒說什麽，但眼裏的失望和難過還是被趙文晴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裏。

    “晚上在我們家吃完飯再走，讓你姐姐帶著你玩。”趙文晴有些心疼他，說。

    楊時易正想說要自己一個人在家裏等媽媽，旁邊一直聽著的叢萱卻出言打斷了他的話：“好啊好啊。十一，我有好多好看的娃娃，我們可以一起玩過家家。你當爸爸，我當媽媽！”

    叢萱一臉興奮，拉起楊時易的手就要往她屋裏走，根本不給楊時易拒絕的機會。

    楊時易隻好任由叢萱拉著往前，就算不想答應也隻能答應了。

    眼見兩個人就要走到屋裏，叢萱眼裏更加興奮。

    等到了屋裏她就把她的糖從楊時易書包裏拿出來然後藏起來！

    突然，趙文晴又攔住了他們——

    趙文晴和藹地笑著：“把書包放在客廳裏吧，玩一會兒之後你們就出來在客廳裏一塊寫作業。”

    叢萱瞬間苦下了臉，可憐巴巴地看向了自家老媽，趙文晴笑著對上她的視線，一臉和藹，好像真的隻是想讓他們待會兒記得出來寫作業一樣。

    看看叢萱的表情變化，又看看他和叢萱的書包，最後再看一眼仍完美微笑著的趙文晴，楊時易明白了什麽，他蜷蜷手指，聽話地把書包摘下來了。

    叢萱屋內。

    一進門，叢萱就生無可戀地躺在了床上，連動都不想動了。

    她的糖啊，就在外麵，看得著摸不著……

    正鬱悶著，叢萱突然發覺屋裏竟一點也沒有楊時易的動靜，她納悶地坐起來，一眼就看見楊時易自進門後就在門口那裏直挺挺地站著，低頭看著地板，一句話也不說。

    想了想，叢萱暫時放下了自己鬱悶的心情，探身去拿自己在床頭擺著的一排娃娃，“楊十一，你過來啊，我們來玩過家家吧。”

    “我說了，我不叫十一。”

    楊時易繃著臉，硬邦邦地開口。

    “可是這樣叫你好聽啊，你不喜歡嗎？”叢萱歪頭看他，說。

    楊時易本想說“不喜歡”的，可看著叢萱灼灼發亮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又把那幾個字咽了下去。

    他小聲妥協：“那隻能你這麽喊。”

    叢萱一愣，隨即“哇”了一聲：“那這就是我對你的，就是電視上說的那種，叫……”

    她抓耳撓腮的，就是想不起來那個詞是怎麽說的了，見狀，楊時易替她說出了口：“專屬稱呼。”

    “對！”叢萱一拍手，“就是這個，專屬稱呼！”

    “好酷啊！”她感嘆道。

    楊時易沒像叢萱那樣表現的那麽明顯，那微微翹起的嘴角，也表明著他心情挺好的事實。

    在叢萱的又一次催促下，楊時易慢騰騰地坐到了叢萱的床上，臉上帶著絲絲新奇，在卸掉了原先一直冷著臉的表情後，顯出了幾分孩子氣。

    “你為什麽要買那麽多糖？”楊時易語氣正經地問她，“吃糖多了不好，我媽媽說的。”

    “我媽媽也這麽說！”叢萱道，“可我就是喜歡吃啊。而且這次的糖不隻是給我自己買的，也有你的份呢。”

    楊時易一愣：“我的？”

    “對啊。”叢萱說，“我本來可以買一根超級大的七彩波板糖的，但我沒有，我買了好多仔仔棒和阿爾卑斯，就是為了和你分著吃的。”

    說到她心心念念的七彩波板糖時，叢萱麵上有些心疼和不舍，但很快又變成了一派正氣，她饒有氣勢地拍拍胸脯，道：“誰讓我是你姐姐呢！”

    楊時易愣愣地看著她，然後很快收回了視線，麵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耳根處卻慢慢紅了。

    叢萱沒注意楊時易的神情，在說完那番話後臉又一垮，心情變得快得很。

    她說：“就是太不好了，我媽媽在外麵盯著，我們的糖拿不進來，沒法分也沒法吃。”

    現在正是夏天，盡管是下午了，但外麵的日頭還是明燦燦的曬人，陽光透過明亮的窗戶照進屋子裏，曬得床上一大片都是熱乎乎的。

    叢萱盯著床上的那片光暈看了會兒，突然眼睛亮起來，她問楊時易：“你想不想吃冰棍？”

    趙文晴的確是不允許叢萱吃糖，但是吃冰棍卻是不管的，尤其是夏天這種正熱的時候。

    她從床上跳下來就往客廳裏跑，一邊跑一邊說：“我給你拿個冰棍啊，你在這兒等我！”

    楊時易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機會，就這樣“被迫”的接下了叢萱遞給他的冰棍。

    媽媽很少讓他吃這個，因為他腸胃不太好，而且他也不是特別愛吃這種甜甜的東西。

    可是眼下，看著叢萱嘴裏含著冰棍一臉滿足的模樣，楊時易眼神微動，竟也有些想吃了。

    他試探地嘗了一小口，冰冰涼涼的，不是特別甜，但也很好吃。

    楊時易開始認真品嘗起來。

    於是，在一片粉色的單人小床上，叢萱和楊時易兩個小孩親熱地坐在一塊，一起吃著冰棍。

    兩個人的第一個冰棍全都吃完後，叢萱舔舔嘴唇，還想再吃一個。心裏怎麽想的，她就怎麽做了，於是又拿了兩個冰棍，和楊時易分著吃了。

    叢萱向來能吃，區區兩個冰棍而已，對她來說根本不在話下，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楊時易居然因為這兩個冰棍鬧起了肚子。

    叢萱是在他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發現楊時易的不對勁的，當時，她剛剛幹完一碗米湯。

    叢萱還沒吃飽，她就想再去打一碗米湯，可還沒下桌子，她先看到了楊時易碗裏還剩著將近一半的湯。她看著已經不怎麽動筷子的楊時易問：“你不喝了嗎？”

    你不喝我就喝了，剛好不用再去廚房了。她以為自己可以偷個懶了，所以美滋滋地想。

    楊時易卻半天沒搭話，叢萱奇怪地看他，這才發現楊時易嘴唇發白，兩隻手正緊緊捂著肚子。

    “你怎麽啦？”叢萱急問。

    楊時易搖搖頭，像是在拚命忍著什麽，就是不說。

    “你說話呀？”叢萱又問了一遍。

    楊時易這才終於說了，他的眼裏迅速地蓄積了兩泡眼淚，他說：“我肚子疼，特別疼。”

    叢萱可不敢耽擱，她以前也經常肚子疼，疼起來可疼可疼了，得打針吃藥才能好。於是，她急忙跑到廚房，對著在廚房裏正忙活的趙文晴喊：“媽媽，楊時易肚子疼呢，你快去看看吧！”

    到底是小孩不擔事，叢萱說著說著，竟也哭了，又慌又怕的。

    趙文晴已經吃好飯了，正在廚房裏收拾碗筷，一聽叢萱這話，趕緊跑了出去。楊時易還在椅子上坐著，已經疼得直不起腰了，還在時不時的打冷戰。

    趙文晴立刻拿了個外套裹在楊時易身上，抱起他就往鎮上的衛生所裏跑。出門前，她告訴叢萱在家裏等著她回來。

    可叢萱也害怕呢，她既害怕自己一個人在家，也害怕楊時易的肚子會不會有什麽事，所以根本不聽趙文晴的話，也跟著跑了出去。

    於是，在不算安靜、天剛黑下來沒多久的夏夜裏，一個大人抱著一個小孩，後麵還跟著另一個小孩，在昏暗無風的街道裏就這樣組成了一道“另類”的風景。

    叢萱緊緊跟在趙文晴後麵，一邊哭一邊跑，嘴裏還含含糊糊地喊著話，一會兒是“媽媽等等我”，一會兒是“楊十一你加油啊”，幾句話來回的倒騰。

    街道兩邊有剛吃了飯在門口湊在一起坐著板凳嘮嗑的大爺大媽，他們不知道這一個大人兩個孩子是怎麽了，在街上跑得那麽快，但他們都看見了叢萱那有些笨拙的樣子，一個個都彎著腰笑得不行。

    楊時易沒有笑，彼時的他，肚子裏正一陣一陣針紮似的抽痛，意識完全放空了。他無力的窩在趙文晴懷裏，被外套裹得緊緊的，在外麵露著的隻有一雙帶著水光的大黑眼睛，隻是那眼睛的瞳孔已經有些渙散了。

    楊時易眼裏帶著水汽，所以他看不清叢萱的表情，唯一能看見的隻有叢萱跌跌撞撞笨拙地跟在他們後麵的身影。

    叢萱帶著哭腔的聲音一句句往他耳朵裏鑽，明明肚子裏已經那麽痛了，可偏偏那一刻，楊時易好像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他就那樣虛晃著視線看著叢萱，很想很想去抱她，然後擦掉她的眼淚，告訴她：不要哭，他不痛了。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他們長大對兒時的事情都記得不多了，楊時易卻始終記得在那個夏天的晚上，緊緊跟在他身後的一邊抽抽搭搭的哭還一邊笨拙地安慰他的叢萱。即使多年之後二人分離，楊時易仍然那麽清晰地記著。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楊時易的生命裏就再也少不了叢萱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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