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消失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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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寫作是怎樣一種體驗?
最初,丁漠染也回答不上來,直到有一天,她在書桌上翻到了嚴笑為她推薦的讀書清單。
沿著高牆四周的滑軌,推動著帶有定位功能的樓梯,丁漠染很容易就找到了三本薄薄的小冊子,一個有點眼熟的作者名跳入視線。
娜妲麗·高柏——《療愈寫作》、《心靈寫作》和《狂野寫作》。
三本加起來不到五百頁的書,台版的豎體排版,稀稀散散地訴說著關於寫作的一切,當丁漠染打算將它當成普通的寫作教程進行拜讀的時候,才漸漸發現有些不對。
這位女作家說的是寫作上的際遇,但總是圍繞著自我展開話題,她沒有提到更多的方法,而是一再地強調,放棄寬架,放鬆自我,寫。
自我,是心理學問題的關鍵,幾乎所有的心理疾病患者都是在自我認知上出現了偏差,而這幾本書,恰恰是教讀者如何接受自己,哪怕是一個異形的自己。
丟掉了理論,再來談心,丁漠染才明白什麽叫心靈寫作。寫作是一種修行,寫得好與壞並不重要,能不能寫出成果來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僅僅是寫這個動作。
坐下來,提筆,寫。
多麽簡單。
就像每一個人,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永遠是睜眼,沒有人會去想睜開眼睛背後的意義,也不需要更多的動力。
丁漠染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看完了第一本,並做好了筆記,中午吃飯時,她就坐在餐桌前看第二本,這三本書並非文字優美,引人入勝,但丁漠染對著它們卻欲罷不能。
曾經被自己磨損殆盡的自信,並沒有立即回來,但壓抑在心口的勇氣,像發酵的麵包那樣鼓脹。
嚴笑去上班的這段時間,家裏隻有她和姚琅、湯臣呆在一起,可是三個人各有側重,基本互不關心,除了湯臣偶爾還湊上來和她開開玩笑,大部分時間裏,都各自呆在房間裏。
嚴笑忙著與端木國際周旋,新產品的前期宣傳也緊鑼密鼓地投入到準備階段,可即便是這樣,他也還是會在遊戲裏擺個小攤。
丁漠染在自學過程中,依舊延續了學校的課程分割習慣,每次看書四十五分鍾,就會出來走走,而大多時候,她也隻是一邊喝茶,一邊通過遊戲客戶端與嚴笑聊聊天。
兩人在一起打副本的時間變得十分難得。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難得,她才感受到了思念的滋味。
曾經以為,城市很小,車速很快,想見到就一定能見到,可是經過長時間忙碌,她卻有了新的體悟。
丁漠染的時間安排是這樣的,早起,洗漱,吃早餐,然後花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與姚琅談心,順麵做做測試,之後便投入到緊張的學習和工作當中。
四方天地的負責人有下午拜訪客戶的習慣,她有新的想法和提議,都務必在下午兩點之前提交完畢,所以上午,她都用來做方案,有必要的時候,她還會拉著姚琅出去看設備。
她本來想要考駕照的,但姚琅和湯臣一致反對,給出的理由也充分,她的病沒好,開車上路簡直就是隱形殺手,在確定痊愈之前,她必須服從指揮,一切聽醫生安排。
這回倒好,以前是姚琅一個人吼她,現在多了一個湯臣,湯臣聒噪起來,簡直比一千個姚琅還麻煩,丁漠染幹脆就不提了。
湯臣沒錢交房租,姚琅也一直窮著,好不容易有一點收入都拿來養車了,為了體現他們在這個家裏的地位,姚琅和湯臣做了明確分工,姚琅做飯做菜伺候人,湯臣買幹糧濕糧鏟屎伺候貓。
有這兩位高級管家的幫補,丁漠染不需要操心瑣事,倒是前所未有的心寬體胖。
同理,嚴笑撿來的大黑也壯實了不少,居然也開始長膘了。
下午兩點到晚飯這段時間,是丁漠染的集中學習時間,除了研究各種小說套路之外,她還必須啃掉考研必備的幾個大部頭,而對於長久不出國門的她來說,英語是最難搞的。
她很擔心自己會考不上。
嚴笑總是回來得很晚,有時候還得在公司裏加班,除了早上擠牙膏的時間,丁漠染基本上見不到活人。每次她睡了,嚴笑才回來,兩人同步醒來,一起去洗漱,都算是難得的相處時光,接下的節奏會錯亂,當丁漠染斯條慢理地吃早餐時,嚴笑已經叼著吐司跑得比狗還快地奔出門了。
每天說得最多的,都是告別。
再見。路上小心。少喝咖啡。不要熬夜。不要疲勞駕駛。
等等。
思念像加了酵母一樣,迅速在擴張,丁漠染從來不喜歡發短信,卻也學會在了短信裏發一此肉麻的情話,她甚至可以想象嚴笑看著這些傻話時傻笑的樣子。就像那時候在婚姻登記處拍照時,他勾著唇,自以為三分魅惑,可是在她眼裏,是有些呆訥的。特別是,他腦袋上還頂著一片綠油油的葉子。
想念,是一種留白。
看見身旁的椅子,覺得少了你,看見窗外的風景,覺得少了你,下雨天的雨傘空出了一半,那是因為少了你,餐盤上被趕在一邊不吃的青菜,似乎也在埋怨,為什麽沒有你。上弦月是少了你,下弦月也是少了你,好不容易遇上了滿月,可是燈前月下,沒有你。
感覺那樣清晰,好像從來沒有戀愛過一樣。那酸酸脹脹的悸動,那聒不知恥的勇氣,那沒有尊嚴的告白。都是全新的嚐試。
床下的鞋盒子,丁漠染並沒有丟棄,有好幾次,她已經抱著那堆東西出門了,可是轉過身,她又原封不動地抱了回來。她不再聽音樂盒裏的音樂,她把盒子裏的塑料小人的腿摔斷了,她隱約感到那些東西好像沒有那麽那麽重要,可是到了緊要關頭,她又退回原地。
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遭了什麽樣的魔障。
嚴笑對她的好,清晰有條理,一舉一動,都被她惦記著,他的好,覆蓋了與陳之有關的一切,她才發現,自己與陳之的共同回憶並不多。從大二,到畢業,從畢業到現在,總共是六年,而這中間陳之失蹤的時候就占據了三年,那就是說,她與陳之的時間大部多屬於大學。可是他們是異地相處,隻有每年的寒暑假在c城重聚。她記得c城的夜風,記得滿是霓虹燈的遊道,記得兩人手牽手在街上散步的情景,也記得陳之的媽媽笑起來憨憨的臉,記得的許多,都是破碎的。
偶爾的片段閃過,她總不記得結果。
陳之帶她散步,然後呢?他有沒有吻過她?
過年的時候呢?有沒有一起守歲?
開學那一天,他有沒有去送過她?還是……她去送他?
她記得他對自己的好,甜絲絲地在心裏,可是這份好卻像是無根浮萍一樣,沒有因也沒有果。不像嚴笑,和她笑著鬧著,會突然從後麵抱住她,陪她看劇吐槽,會冷不丁地塞兩顆梅子在她嘴裏,晚上不一定有機會互道晚安,但早起時,他一定會問她睡得好不好,或者問她今兒本夫君的發型性感不性感……甜蜜也好,思念也好,總是有結果的。她說“我想你”的時候,嚴笑會說“米兔”。她說“我餓”的時候,嚴笑會帶宵夜回來。她說“來一發”的時候,嚴笑會說“小色|魔”,兩個人的互動,就像江湖同門的切磋,你來我往,有進有退。
出招之時,必有回應,收手之時,必有點撥。
她和陳之的過去,浮在半空中。像無根之水,像無明之火。
她開始翻看自己的日記,一本一本地翻過去,從2010年起,日記裏開始有了陳之的影子,那片影子的言行舉止,無不與回憶吻合,卻依舊是雜蕪的片段。
她從下午一直翻到了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姚琅在門口說了些什麽,可是她卻沒聽見。她能確定,自己是失憶了。
這個梗很狗血,比如在大部分的韓劇港劇裏,被車撞會失憶,從樓梯上摔下來會失憶,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會失憶,女主角會不停地捂著頭,大聲說頭很痛,大聲問,我是誰。
可是她沒有。
她站在一大堆發黃的日記手帳前,滿心都是空蕩蕩的。
腦海裏反反複複地浮現那句話:“遲遲不肯忘記一個人,大概隻是因為心裏有恨,而非愛戀。所以,我要永遠忘記你。”
那條微博……是她寫的?究竟什麽意思?
她忘記了陳之?甚至忘記了自己對自己施展過忘卻大法,她的記憶是連慣的,沒有錯,可是那些記憶的內容,都是從日記裏複製下來的。那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
她騙了自己。
她坐回到座位上,迅速打開了微博,鋪天蓋地的私信的評論信息紛湧而來,她焦慮地等待那些信息一一閃過,直到手心冒汗。
陳之的微博還在那裏,最後一條,依舊是:……對不起,我愛你,我走了……
他為什麽道歉?她為什麽忘記?
已然沒有答案。
關注,粉絲,微博。五千四百六十六條。
不對,現在顯示的是五千一百二十三條。
以前每天都會去看一遍的微博,以前每一次都會回複的微博,不知什麽時候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微博的數量在減少。最新的那條微博還在,可是中間發布的那些……
五千一百二十三,刷新,五千一百二十,刷新,五千零七十六,刷新……有人在刪博!
是誰?
陳之被盜號了?
丁漠染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找微博小助手幫忙,可是私信了幾遍都沒有反應,她打客服熱線,卻說不清問題的關鍵,她是她,陳之是陳之,她憑什麽管別人的賬號?
客服小姐甜美的聲音還回蕩在空中:“……這位小姐,您要查的是一個活躍賬號,很抱歉,我隻能告訴您這些,幫不了您……”
活躍用戶的定義是?最近幾個月都有登錄的賬號?
丁漠染一下子就懵了,等她從混亂中清醒過來,電話裏傳來了嚴笑的聲音。
她沒聽到了來電鈴聲,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按了接聽鍵。
嚴笑的聲音依舊那麽好聽:“老婆大人,今天晚上要加班,可能回來得晚,記得給我留道門啊。”
丁漠染捏著手機,猶豫了半天,不確定地喚了一聲:“嚴笑……”
嚴笑,我是不是撞鬼了?
她本來想說這個,可話未說完,頭頂的燈光悉數熄滅,大片地黑暗簇擁而來,她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尖叫。
嚴笑在電話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跟著,是一聲慘呼。
他立馬慌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