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故人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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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石磯是舊的居民區,中間夾雜的,有公房也有私房。
    陳之家的房子是祖上留下來的,屬於私房之列。
    因為和房子配套的土地使用證是屬於出讓性質,這部分的房屋征收一直辦不下來。
    作為項目開發商的端木集團,在這上麵沒少費功夫。
    陳媽媽很熱情拉著丁漠染進屋,又關停了屋裏的麻將生意,自己親自去巷口的水產店裏買了一些田螺和一尾大頭魚。
    丁漠染和陳之嫂子坐在客廳裏,陳之哥哥忙碌著清理麻將桌上吃剩的瓜果,丁漠染看著陳之哥哥家的小孩在地上髒兮兮地爬來爬去,心裏邊毛毛的。
    三年沒回來,這裏什麽都沒有變,但又像什麽都變了。
    陳之嫂子是個地道的鄉下婦女,見到丁漠染說不了幾句話,句句都落在孩子身上,兩歲半的兒子,是她最大的驕傲。而丁漠染發現,沒有了陳之,自己好像和這個家庭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那一聲“兒媳婦”令她毛骨悚然,進屋快半個小時,心裏還涼幽幽的。
    牆上還掛著陳之的照片,和他爸爸的一起,黑白鏡框裏,是他定格的清秀眉眼,他生得好,畫風跟哥哥跟媽媽都不太一樣,甚至跟早年病逝的陳爸爸,也不怎麽像。
    陳之以前很自豪地說過,他說自己是雞窩裏飛出的金鳳凰。
    嗬……這樣想想,還真是有點……丁漠染聽著陳之嫂子的嘮叨,她從早上起床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了吃早餐,麻將鋪開門做生意,她上桌打了幾圈,贏了多少輸了多少,中午小孩吃了什麽,想買什麽……林林總總。
    跟回憶裏的東西,總歸不是一樣的。
    丁漠染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陳之家,適逢陳之生日,家裏來了好多同學,陳媽媽幸福地笑著,在一大群少男少女中間穿梭,陳之的哥哥沉默地坐在角落裏看一本玄幻小說。畫麵和諧。
    如今雖然也其樂融融,但在丁漠染心裏,卻永永遠遠地缺了一點。
    陳之嫂子碎碎念著,丁漠染心不在焉地聽,視線裏不斷地閃過各種各樣的身影,在地上亂滾的孩子,和鄰居講黃段子的陳之哥哥,還有一臉喜氣洋洋的陳媽媽……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眼角掠過陳之沾滿灰塵的相框,禁不住瞳孔一縮,她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陳之走了三年,三年了,隻留下一片殘破的影子,他曾經最疼愛的媽媽,他曾經最關心他的哥哥,都安然若素,平平靜靜地延續著日複一日地生活。
    仿佛全世界隻有她獨自一人在悼念,仿佛全世界隻有她獨自一人放不下。
    那個眉清目朗的陳之,那個曾經發著光,笑著說,自己是從雞窩裏飛出來的金鳳凰的,陳之。
    他的親人,已經忘了他。
    胸口像破了一個洞,洞裏冷涼地透過風的蹤跡,嗚嗚咽咽,有如秋季的穿堂風。
    驚醒的那一刹,覺得心是冷的,牆上正紅色的日曆,變成了灰的。
    丁漠染抓起包包站起來:“對不起,我家裏還有些事,我、我先回去了。”她不敢看陳之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微笑著,溢出一絲周正的恬靜,可現在看起來,卻有點淒涼。
    丁漠染的手心裏全是汗,身上一時冷一時熱。
    她翻出手機,假裝打電話。
    她幾乎是搶了一條路,從逼仄的平房裏逃出來。
    然而出門就被陳媽媽堵住了:“染染,怎麽突然要回去呢?再急的事,也不差這一點點時間啊,坐下來吃個飯再走吧,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多久沒見?其實也沒有多久啊,從她被嚴笑坑回家,到現在,還沒到一年,婚姻合約都還沒期滿。這短短的幾個月,發生了那麽多事,她忘記了陳之,接受了嚴笑,她重新站起來了,這些都是好事。可是換了一個角度,換在了陳之的立場,又會是怎樣?
    陳之死了,他的照片就掛在那兒,他的家人不再掛念他,她也收拾了心情重新上路,這裏隻剩下了他一個。
    他這樣,是不是太可憐了?
    丁漠染抽回了發涼的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了,我還有個項目要談,很急的,實在是不好意思,下次吧……下次,我……”
    這時一個聲音橫裏插過來打斷了她的話:“項目?丁小姐是不是說‘’那個策劃案?沒關係,我人就在這裏,可以慢慢談。”端木翔的手工西裝敞開來,單手插在了褲兜裏,擺出來的pose竟有幾分明星風采,可是丁漠染無心欣賞。
    她被端木翔狠狠地梗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你怎麽還沒走?”
    端木翔笑眯眯地道:“我為什麽要走?我來c城是也是為了洽談拆遷項目,可是不像某些人那麽不專業,來了沒幾分鍾就想走。況且,你不也希望我能和你談談麽?”他舉起手機晃了晃,手機屏幕亮起,依舊是微信的畫麵,他勾唇一笑,“丁小姐暗渡陳倉的本事還是有一些的,能從s城追到c城,怎麽能不展示一下你的誠意?是想在這裏談,還是換個地方?華天大酒店怎麽樣?”
    丁漠染的臉色變了,她接口道:“就在這裏吧!”
    陳媽媽嗅到了一點什麽,轉頭盯了她一眼,臉上的狐疑稍縱即逝。
    丁漠染趕緊解釋道:“這位端木先生,是端木集團的老板,也是我那個項目的委托方。”
    丁漠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害怕被陳媽媽誤會,但抬頭看見陳之的照片,那片心裏便如清風明月一樣透徹了,是的,她隻是不想陳之誤會,也許……隻有她會在乎陳之的感受了。
    她看陳之的照片時,端木翔也跟著看了一眼。
    他伸手拍了拍丁漠染的肩,笑容中,意味深長。
    陳媽媽覺察到這一微妙的舉動,即刻板起了臉,她提著手裏的菜籃子,慢悠悠地踱了過去,拋下一句話:“既然是一起的,那就連房子的拆遷合同也一起談。我們陳家也不嫌多這一雙筷子。”
    端木翔對陳媽媽的倨傲完全沒反應,看著丁漠染坐下來,他也跟著坐下來,還跟丁漠染擠在了一塊。原本把丁漠染當成弟媳的陳之嫂子,瞧見端木翔那陰陽怪氣的模樣,對丁漠染的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丁漠染坐下來,陳之嫂子就趕緊拉著孩子躲一邊去了。
    直到晚飯開餐前,大廳裏都是冷冷清清的。
    端木翔下屬項目指揮部的幾名負責人如臨大敵站在門口,周圍居民鬧喳喳地聚成一團,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丁漠染的裙子是淺花灰的麵料,坐下來沒多久,褶皺處就蹭出了兩道黑色汙跡。
    自從陳媽媽把客廳改成了麻將館,也就疏於打掃了,不說是椅子凳子,就連飯桌上都是黑的。
    丁漠染不認為公子哥兒出身的端木翔能吃得下這餐飯。他能留下來,多半是為了膈應她。
    果然,端木翔坐在她身邊徐徐開口了:“陪我幾天,我保證讓曾靜儀不再找你麻煩。”他的手肘支在膝蓋上,半垂的手掌慢慢攤開,給了一個“五”的數。
    丁漠染將座位挪開了一點點,端木翔卻又湊過來,指了指牆上掛的照片:“這是你以前的男朋友還是老公?看來,你的眼光不怎麽樣啊。”
    丁漠染不想理他,又將座位挪開了一些,端木翔沒再追過來,隻懶洋洋地歎了口氣:“嚴笑要是真的對你好,就應該把你養在家裏吃香的喝辣的,讓你這樣的大美人兒在外麵風吹雨淋到處亂跑,我看著都心疼。反正你手上有三個案子,撤一個下來不正好?你開心,我也開心,何必非要全都抓在手裏呢?也沒多少錢,七百萬打頂了,何必呢?”
    何必呢?
    端木翔因為嚴笑賠了七百萬,現在撤走四方天地的代理權,恰恰也是七百萬,這報複很明顯了。他還沒算醫藥費呢。
    丁漠染算是明白了,曾靜儀上門挑釁根本就是端木翔授意的,那她千裏迢迢從s城趕來,又是為哪般?人家都說要鐵了心腸把這七百萬砸水裏了,她還拿什麽資本和人談判?
    錢?七百萬是小數目。麵對這上億的開發項目,這筆錢隻是冰山的一角,九牛的一毛。端木集團做的是高端樓盤,說是日進鬥金也不為過,大少爺鐵了心要燒錢,誰還能說個“不”字?
    端木翔看準了丁漠染的性格,她自尊心極強,做事有頭有尾,不會那麽輕易放棄,而且為了嚴笑,她敢於涉險,而他要賭的,就是這個。
    端木翔退了一步,悄聲道:“三天?我保證不告訴嚴笑。”
    他查過丁漠染的底細,以她這樣的條件,七百萬三天,算是天價了。
    自尊能值多少錢?
    這餐飯,丁漠染吃得很難受,陳媽媽的菜,不是猛辣就是爆椒,每個菜都熱火朝天,控訴著來自陳家的怒意。丁漠染跟著嚴笑,吃得清淡,壓根動不了筷子,她看見陳之嫂子在家門口撩著孩子的褲子擦屁股,就更沒有胃口了。
    當然,比她還慘的是端木翔,端木翔光是看著那黑黢黢的桌麵就按不住想吐的衝動,難為他忍了十幾分鍾,終於,連肚子也痛起來了。
    端木公子身體不適,可忙壞了那一幫下屬,合同還沒拿出來,就紛紛湧進來扶著端木翔往廁所趕,陳媽媽被擠人群中間,順著人潮洶湧,也一道進了巷子裏。
    守在門口的陳之嫂子轉頭看了丁漠染一眼,突然也跟著陳媽媽身後去了。
    一餐飯,一場兵荒馬亂,最後就隻剩下丁漠染和陳之哥哥兩個人。
    陳之哥哥看看丁漠染,又看看弟弟的遺照,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