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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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漸漸複蘇。
    撇開那些朦朧,打著白光的美好,剩下的還有些什麽。
    丁漠染獨自一人在巷子裏慢吞吞地走,不遠處,一盞煞白的路燈幽幽地亮著,將她的人影拖得老長老大。周圍有電視節目的聲響,或遠或近,間雜著鍋碗瓢盤的撞響。
    道路有些孤清,空氣卻比陳之家裏的清新了許多。那個家,處處彌漫著陳腐而絕望的氣息,與她經過回憶美化的一切並不一樣。
    她記得陳媽媽是個嗓門很大,極其熱情的女人,站在家門口振臂一呼,方圓幾十米都能聽得見。她笑起來會露出兩排潔白的牙,看起來,那麽和善動人。
    丁漠染記得,那是一種屬於農村婦女特有的樸質美,她也曾相信,這些美都是發自內心的。
    可是紙有兩麵,正和反,人有兩麵,內與外。
    年紀輕輕,家世良好的她,未必能換位思考,未必能讀懂陳媽媽那樸質背後的小精明。
    丁漠染對生活的要求不高,自己雖不富裕,但也不缺錢,雖然她和嚴笑在一起,也曾經自卑過,害怕自己跟不上總裁大人的節奏,但相處習慣了,得到了一定的默契之後,那種差距感就消失了。
    姚琅說過,有些心理障礙是暫時的,關鍵時調整一下心態,意誌力就能回來。而有些心理障礙,卻是從家族的血脈裏帶出來的,它是身上抹煞不去的烙印。
    丁漠染可以追上嚴笑的步伐,陳之卻未必能追上丁漠染的步伐,因為從來的丁漠染是一張白紙,天真豁達到自己根本無法意識到這一點。她重新站在陳媽媽麵前時,才隱約領略到一點不同。
    陳之哥哥的話,令她不適,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話。
    陳媽媽那像樸實的臉,也是懂得算計的,就從那一聲“兒媳婦”開始……連陳之的哥哥都能看出她與端木翔是相識的,那陳媽媽呢?
    丁漠染也以為自己是要嫁給陳之的,不帶任何偏見地嫁給他,然而到最後,她卻慶幸自己沒有嫁。福禍相倚,天行有常,都說天意難測,其實人心更測。陳之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在自己失蹤的三年裏,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才好。
    丁漠染走出巷口,站在了接入車水馬龍的寬敞大道上。橘色的燈光灑下來,將眼前的景物渲染出一抹虛幻的美。
    深幽的小巷裏,傳來了年輕男子的呼喊:“噯,xxx,幫我弄台手機來,不要三星的,三星的不好……”
    隔了一會兒,一個煙嗓冷冷地響起:“不要錢的還嫌棄,嘖,要偷你自己去啊。”
    她和陳之高中同學三年,竟從來不知道,他自小生活的環境會是這樣,麻將館,癮君子,小偷……陳之能從這樣的環境裏殺出一條血路,考上高中,考上大學,是多麽難能可貴。
    可是他身邊的人一點沒覺得他可貴,當年最疼愛他的母親,也早已將生活重心轉移到了大兒子身上。
    和他們一比,丁漠染多長情,她惦記著他,狠狠地惦記了三年。
    端木翔的車從後麵開過來,緩緩地馳近,他按下了車窗,貼著丁漠染的步子,大聲叫著:“丁小姐,丁小姐……嚴太太?丁漠染!”
    丁漠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直到被喇叭聲驚醒,才猛地回轉過頭。
    端木翔陰柔的臉,如同這個新興的城市一樣,彌漫著不真實的美。
    他舉著手機,用力晃了晃,提醒她:“開微信!”
    丁漠染鬱鬱地:“我現在沒有心情,抱歉,就當我沒來找過你。”
    她將雙手塞進上衣口袋,快走幾步,停在路口等紅綠燈,端木開著車,不依不撓地跟上來:“你打開來看看,看完了再說。”
    丁漠染的手按在的手機後蓋上,臉卻扭過來,直直地看向端木翔,兩人目光觸碰,端木翔不閃不避,還是指了指手機,抬了抬下巴。
    丁漠染瞪著端木翔,空茫的眼神裏卷過一絲風暴的殘影,夜色難免令人矯情,然而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傷感被人打斷,丁漠染表現出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她停下,轉身從車前繞過去,一把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低頭鑽了進去。
    端木翔幹脆把車泊在了路邊,順手遞給她一根耳機線:“丁小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對,我是喜歡招惹笑笑,但這並不代表著我和他是敵人。”
    笑笑,隻有跟嚴笑特別親近的人,才會用這樣的稱呼,但端木集團與嚴氏的那些過往是阻隔這層親密關係的高牆,他這樣稱呼嚴笑,並沒有引來一絲信任,反而令丁漠染警惕起來。丁漠染雖然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還是耐著性子接過了耳機。
    躁音被隔絕,耳朵裏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陳媽媽的話像一根惡毒的針,插在心房上,□□的時候,血花四濺——“這個丁漠染我確實一點也不喜歡,獨生子女,在家裏嬌生嬌養的,要是真的和我們陳之結婚了,還得我兒子來照顧她,你看她那樣子,像是會做家務的人嗎?你呀……心眼多,人卻不精,我要是真把她當兒媳婦,會由著自己的兒子去裝死嗎?你心疼那六十萬,我更心疼……”
    四周很安靜,說話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可是從聽第一個字起,丁漠染的耳朵裏就嗡嗡地響,她慌慌張張地把音量推到了最大,還像是聽不清的樣子。
    陳媽媽話還在繼續:“我叫她一聲‘兒媳婦’,也是為了這個家好,剛才在居委會門口說拆遷費用時我注意到了,她和那個房產公司的老板之間像是有點什麽,如果能通過她去說這個事就好辦多了,那個房產公司老板一看就是個好色的,看見漂亮女人,連腿都邁不開了,這麽好的機會……要是事情早點解決,陳之也可以早點回來……”
    那個一臉慈愛,為丁漠染盛飯夾菜的婦人,轉眼就裂變成了麵目可憎的老狐狸。
    丁漠染的手捏著耳機線,手腔卻在顫抖,她聽不下去了,卻又不願意將這段錄音暫停,隻能是全身僵硬地坐在車裏,手腳冰涼。
    端木翔是個不知道人間疾苦的大少爺,他和嚴笑的經曆不一樣,他看見這種荒誕的事情完全沒有代入感,僅僅是覺得好笑,間或有一點邀功似的得瑟,他認為自己是做了好事:“還好你嫁給了嚴笑,不然啊,嘖嘖……才六十萬,就這樣勞師動眾,還裝死,六十萬能幹什麽?你那個男朋友也是極品了……”
    裝死,是丁漠染最不愛聽到的字眼,從她第一次從陳媽媽哪裏聽到,她就選擇性地關閉了耳朵,她想逃避,可是端木翔的話讓她無處可逃。
    陳之沒有死,這個消息是陳媽媽親口說出來的。
    聽到這個消息,她本來應該高興的,可是一場欺騙降臨,她突然就混亂起來。失蹤,民政局的通知,都是真的,陳之在雪山失蹤,全家都哭得昏天黑地,也是真的,失蹤的人,沒有葬禮,丁漠染作為女朋友,甚至連紀奠的理由也沒有,她不相信他死了,她的潛意識一直在等他回來,等了三年。
    如果三年的失蹤是假,如果他的愛是假,那她為他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麽。
    耳邊的噪音越來越大,眼前也一陣陣發黑,明明吃了晚飯,卻像是鬧饑荒餓了十幾天一樣,全身無力。
    三年前的路是怎麽樣走的?陳之出去旅遊,遇上雪崩,民政局得到搜救隊的資料,確定陳之失蹤,剛好陳家老房子拆遷的補償款分下來,陳媽媽為了不讓她這個“不被看好的兒媳婦”分走這批補償款,就讓陳之選擇了裝死,這三年來,所有人都當他死了。
    想起陳之剛“死”那會,丁漠染去看陳媽媽,陳媽媽抱著她哭得天昏地暗,現在想來,卻不知道那流出來的眼淚是真是假。
    是的,區區六十萬,在端木集團的掌門人眼裏確實算不得什麽,在嚴笑眼裏,也算不得什麽,嚴笑這幾年靠買彩票攢下來的錢都有四十萬。
    錢不拿來花,不過是存折上針式打印機壓出來的數字。
    對於一個大學應屆畢業生來說,畢業這頭三年,是黃金的三年,陳之是學半導體材料的,他不怕找不到工作,雖然起步是辛苦一點,但也絕對不會抱著這區區六十萬不鬆手。他還真是聽媽媽的話,陳媽媽讓他裝死就裝死,消掉了戶口,還怎麽找工作?
    知道真相的丁漠染,並沒有像端木翔預期的那般高興,她麵色慘白地靠了座位上,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沉默不語。
    半晌,才從牙關裏擠出幾個字:“謝謝你啊……”語聲是涼涼的,甚至透著恨。
    端木翔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他還沒弄清她那句“謝謝”是真意還是嘲諷,座位上的人影突然彈跳起來,用最快的速度開門下車,然後就蹲在路邊的下水道旁嘔吐起來。
    之前在陳家的吃進去的東西,在胃裏邊翻騰,胃酸頂著辣意,一個勁地往上躥,丁漠染的嗓子被辣味嗆著,吐完了又咳。
    胃抽筋,腦仁也一陣陣地發痛,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走兩步,又彎下腰去。這一吐,怕是把昨天的份都嘔出來了。
    她的眼睛紅紅的,蓄著眼淚,卻哭不出來。
    她拿出手機,一遍又一遍地撥著陳之的電話號碼,卻總是撥錯,一遍又一遍地打,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直到麻木。她真的忘記了那個人,在忘記之後,還被他猝不及防地在背後捅上了一刀。她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她對著空白的忙音大聲問著:“陳之,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
    他害她失魂落魄,害她知道自己有病也不肯去看醫生,抑鬱症反複發作,她隻當是因為太愛他,思念他,她混沌地數日子往後捱,他卻冷著心腸不出現。
    就這樣,他還說愛她。
    ……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