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風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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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眠夜。
    一貫冷清的野相遊園,變得燈火通明。
    臥室裏的落地燈開到了最亮,把丁漠染的臉照得雪白。
    可是她的眼睛還是空洞的。
    睡著了,又醒過來,醒過來之後,浸染了黑夜的恐懼,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
    在姚琅的指導下,嚴笑和湯臣幾乎把別墅裏連移動的燈都移了進來,整個房間,被燈光烤得像夏威夷一樣……可是丁漠染還是感到冷,來自靈魂深處的冷瑟,包裹著不堪一擊的心髒。
    她竭力壓抑著瀕臨崩潰的情緒,卻因為這場持久戰而變得虛弱無比。
    嚴笑陪她坐著,卻什麽忙也幫不上,無論他怎麽叫她,怎麽搖她,她都麻木到無知無覺。像抽空了三魂七魄,變成了一隻漂亮的提線木偶。
    嚴笑不敢離開半步,吃飯喝水,都要守著,哪怕是上個廁所,也要打電話把姚琅和湯臣兩個人叫來替班,到後來,就變成了三個大男人一起守著她。
    偌大的床,變成了空白的舞台,丁漠染在灼亮的白光下,醒了睡,睡了醒,受驚的程度一點也沒有減輕。
    林修遠受到了教訓,這次查資料的速度倒是很快,嚴笑放在床頭的筆記本電腦不時傳來消息提示,大段大段地文字,記敘著丁漠染出院入院的時間和具體康複情況,最後一條消息,是一個女人的單人照,嚴笑掃了一眼,浮在半空中的心思終於落回了地麵。
    他拿起丁漠染的舊手機,把丁漠染的電話卡重新放進去。
    開機之後,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才響了兩聲,就被接聽了,那邊傳來一個嫵媚卻尖銳的女聲:“喂?染染?染染……真的是你嗎?染染……”
    許嫣一連叫了幾聲“染染”,卻被嚴笑粗暴地打斷:“許小姐,有件事想麻煩你,你現在有沒有空?”
    許嫣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是誰?為什麽有染染的電話?”
    嚴笑答:“我是嚴笑。我現在派人去接你,一個半小時之後到,你在哪裏?”
    許嫣報了個地址,隨即想到了什麽,追問道:“究竟是什麽事?是染染她……她出了問題嗎?嚴先生,你告訴我染染在哪裏,我現在就趕過來。”接著傳來了攔車的聲音,許嫣對著電話空喊著,“是不是在野相遊園?我知道怎麽去。”
    嚴笑捉摸不定許嫣是什麽樣的想法,隻能是點點頭:“是的,她是在野相遊園。”想了想,起身走幾步到了門外,又衝那邊叮囑道,“你能來自然是好,不過記住,千萬別在她麵前提起陳之這個人。”“陳之”那兩個字,發聲很輕,卻咬牙切齒。
    走廊盡頭,端木翔正靠在窗邊,夾著一支香煙默默出神,聽到嚴笑的聲音,他猛地回過頭去,兩人目光相撞,嚴笑寒了臉:“你怎麽還沒回去?”
    端木翔陰柔的五官被窗簾的陰影染得有些模糊,他垂眼看看手上的香煙,低聲道:“事情因我而起,我……你直接告訴我,我有什麽能做的吧。”
    嚴笑側身讓出一條道,指著門口道:“什麽叫事情因你而起,少在自己臉上貼金,你能做的,就是從這裏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暴戾的語氣,令整個人氣質變幻莫測,恍惚有了點危險的味道,這樣的嚴笑,與一向雲淡風輕截然不同。這並不是端木翔認識的模樣。
    端木翔吃驚歸吃驚,卻還保持著一絲理智,他溫聲道:“這樣吧,的代理權,我不要了,那七百萬也給你,畢竟四方天地才剛剛起步,這些錢總能有些用。”
    這個時候還惦記著生意?真以為那七百萬比別人家的人|民|幣長得好看些?
    嚴笑簡直被氣笑了,他冷冷地道:“你以為染染去c城隻是為了和你談生意?麒麟數碼是你們端木集團的子公司,裏邊的情況怎麽樣你卻不知道?你知道為什麽從小到大我都看不起你嗎?因為你沒有才華,也沒有想法,你天天懟著我玩,就是想在我麵前尋找存在感,說你是二世祖,富二代,你偏要自稱為企業家,嗬,你到底有沒有看過染染給你的方案?曾靜儀把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刪掉了,你知不知道?”
    端木翔心想,網絡播放器不過是個二百五的小軟件,能鬧出多大的妖蛾子,值得他這樣貶低自己麽?二世祖富二代就不能是企業家了,這貨的腦袋是怎麽想的?
    正要反駁,姚琅走出來叫住嚴笑:“丁漠染醒了。”
    嚴笑收起了臉上的冷肅,扭頭就往裏走,端木翔想叫住他,卻聽他又拋出一句話:“還有c市的拆遷項目,趁早轉包給別人,別說我沒提醒你……姚琅,把他給轟出去,看著就礙眼。”
    端木翔徹底被激怒了,他跳起來,衝著嚴笑吼:“我好心來幫你,你卻這麽不給麵子,嚴笑,要不是我把你當朋友,我才不會理你。”
    嚴笑像沒聽見似的,轉身進了臥室,把門關死了。
    端木翔被他堵得兩眼發黑,等到清醒過來,人也已經站到了野相遊園大門外。
    他氣不過,朝著自己的車踢了好幾腳,才拉開車門鑽進去。
    倒是出來送客的姚琅站在窗邊歎了口氣。
    端木翔繃起臉:“姚家的少爺什麽時候給嚴家做起狗來了?他叫你出來,你就真的出來?”
    姚琅不看他,隻道:“我就喜歡給嚴家做狗,又怎麽著?”
    端木翔發動了引擎,一揮手:“嗬嗬,我和你沒話說。”
    姚琅卻將長臂伸進去,按住了他的方向盤:“我倒有話跟你說,笑笑很善良,這個時候跟你說的,雖然都是氣話,但絕對不會害你,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跑來鬧事,笑笑他有病,經不起這樣地折騰。”他回頭往樓上的燈火處望了一眼,又道,“你如果真的把他當朋友,就該理解他。言盡於此。”
    端木翔不屑地道:“他有病?我看是腦子有病,好心當成驢肝肺。”
    ……
    丁漠染醒了,卻再也睡不著,湯臣隻好扶著她坐起來。
    嚴笑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丁漠染像個紙片人那麽倚著,積鬱在心中所有怒火,終於爆發。
    他扯了張椅子,靠著床邊坐下,將舊手機扔在了床頭櫃上。“砰”地一聲響,嚇了湯臣一跳,可是丁漠染卻依舊靜靜地,一點表情也沒有。
    打開的微博應用不時跳出消息提示,叮叮叮叮地響聲,十分突兀。
    微博被翻到了陳之的主頁,那頁麵空蕩蕩的,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不動,她也不動,靜謐的空氣被注入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沉痛的,又像是冷漠的。
    嚴笑到最後,也沒有借丁漠染的賬號發私信給陳之,他比誰都恨陳之,他是真的想殺了這個畜|牲的,可是他嫌髒,看著這個人的頭相都覺得肮髒無比。
    還有,姚琅說得對,陳之欠了債,欠了丁漠染的,必須由她親手討還。
    等待的時間有點漫長,可是丁漠染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掙紮起伏,難以自拔。
    對比那些記錄在日記本上的快樂,痛苦來得那麽突然,令她措手不及,腦子裏的鈍痛折磨著每一根神經,像是有人拿了把電鋸,時時要割斷五感。
    丁漠染仿佛回到了初學跆拳道的時候,因為沒有基礎,十歲的小孩也能把她踢翻在地,是她強忍著痛站起來,一次又一次,她也不記得是怎麽把對手劈倒的,中間磨合的痛楚,很快就忘記了。
    人是種奇怪的動物,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咽下的苦果隻是讓人覺得苦,可是苦到什麽程度,隔段時間就再也記不起來了。
    陳之是心上的刀,傷口愈合,血不再流,她就能忘記了。
    她已經忘記過一次,她肯定還能忘記第二次的。
    微博自動刷新的聲音無止無歇,節奏和著腦海中的鼓點,仿佛回到了戰場,不是清醒地坐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麽堅強。最壞的結果,可能是再度失憶,也可能會瘋掉,如果理智扛不住,如果她躲在牛角尖裏不出來,這一輩子就完了。
    丁漠染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眨了眨幹澀的眼睛,隨著視線聚焦,她看清了麵前那張陰沉的臉。嚴笑坐在床邊,直直地盯著她,全身散發著一股黑氣。
    丁漠染剛想說話,腦子裏又浮起了陳之那張溫柔到刻骨的臉,這個時候回憶起來的,全是近乎變態的溫柔。
    她聽不見嚴笑在說什麽,隻看見他雙唇開合,目光焦慮。
    她想跟他說說話,可是張開嘴好幾次,都隻說出了幾個詞序顛倒的句子。
    ……
    許嫣帶著一身酒氣,跌跌撞撞地衝進了野相遊園,還來不及感歎這別墅的外觀,就被燈光指引,由姚琅一路帶著到了二樓臥室。
    姚琅牽著她的手,將她拖得幾乎貼在了地磚上。
    房間裏燈光明亮,許嫣被刺得兩眼流淚,一眼望去,隻得一片白茫茫。,
    她沒有見清丁漠染,卻清楚地聽到了丁漠染的聲音。
    丁漠染吃力地重複著:“戒指……戒指,戒指……”
    嚴笑從櫃子裏翻出了幾十個戒指,圍著她連綿地擺了一圈。
    強烈的燈光照著鑽戒,映得滿室璀璨。
    嚴笑慌慌張張地將盒子一個個打開,成雙成對的戒指,活像是一場不問緣由的珠寶展。
    許嫣被這些耀眼的光華鎮住,半天回不過神。
    嚴笑與丁漠染隻做了婚姻登記,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但神聖的儀式在心中已經重複了千百遍,嚴笑漸漸變得很在意這些閃亮亮的東西,他希望有一天能和丁漠染一起戴上其中的一對,那隻是一個普通的夢想,可是經他之手,卻變得笨拙而震撼。
    許嫣不由自主地伸手,從隨身的包包夾層裏找出了一個街頭三十塊錢的朱義勝戒指。
    水鑽上的血滯已經抹淨,卻還依稀可以聞到一股冷硬的腥膩。
    那是陳之套在丁漠染手上的戒指。
    是套在靈魂上的鎖。
    房間遺漏的燈光打在那灰黯的水鑽上,閃射出一點寒光,丁漠染像聰明的獵犬,本能地抬起頭來,看向了門外。屋內何其燦爛,她卻一眼擒住了那點微不足道的光。
    嚴笑察覺丁漠染眼中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臉去。
    時間,便在那一刻定格。
    他聽見丁漠染字正腔圓地問了一句:“許嫣,那是我的結婚戒指麽?真好看……”
    她垂下眸子,複又輕飄飄地一笑:“許嫣,我們找到陳之了,他還沒死,不過,也離死不遠了吧……謝謝你能來……也謝謝你那時候能出手救我,我都記起來了……”
    許嫣被她陰惻惻地語氣嚇得魂飛魄散,嚴笑卻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他丟掉手裏的盒子,轉身緊緊地抱住了丁漠染。
    他聽見丁漠染在他耳邊喃喃:“真好看啊,那個戒指,和他的人一樣,廉價,又虛偽,還故作高貴……”何其貼切的比喻,沒有惡毒,不帶情愫,雲淡淡風輕輕。
    可是在許嫣聽來,卻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