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站在抉擇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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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川!
“我?”
指腹抵在眉心,把淩意定在原地。
怕我想要?
醒川怎麽會這麽想。
淩意微微仰頭,有些愕然地看著他。
從以前到現在,醒川說話做事不大考慮別人的感受,麵對淩意的時候也總是口不對心。隻因不肯承認自己陷得深、忘不掉,所以時時總說出一些傷害淩意的話。
但他剛才那句話,其實已經近乎於明示——如果淩意想要,他願意配合。
不過,這樣隻與性掛鉤的話,並不能稱之為表白。
如果是以前,隻是這八個字也足以讓淩意心旌搖曳,畢竟讓醒川主動到這種地步,已經很難得了。但淩意眉眼間那點不安,此刻卻愈發明顯。
他想了一會兒,抬手握住額間的手指,拿下來後就那樣握著,“其實我……”
他想說自己還在生病,其實沒有那方麵的意願。
“你什麽?”厲醒川定定地看著他,沒有把手指抽出來。
淩意反應很慢,搖了搖頭,“沒什麽。”
“有話直說。”
手輕輕鬆開。
淩意說“我就是覺得,不是這樣的。”
“不是哪樣。”
“我也不知道。”他低著頭,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我就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想,但卻是第一次這樣說出來。早在這次出意外那一天,厲醒川在病房裏抱他、吻他,他就已經這樣想過——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糊裏糊塗的。
他要的不是這個。
從昏倒到醒來,厲醒川的態度發生180度的轉變,弄得淩意也開始跟著暈頭轉向。他是太想要醒川愛他了,可當這份愛真的開始有跡可循,不知為什麽,跟想象的又不太一樣。
一開始他覺得醒川是想通了,後來接到程開霽的電話,又覺得醒川是在同情他。
感情不是打遊戲,永遠沒有通關一說。他們在感情的迷宮裏轉了五年,出口並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找到。難道打開醒川心門的鑰匙就是一場牢獄之災?發現淩意坐過牢,發現當年的離開是迫不得已,這五年就可以當沒有過。果真如此嗎?
盡管醒川這樣以為,但症結不止於此。
“對不起。”淩意的聲音在冬夜的風裏,聽來還有些虛弱,“我是不是破壞今晚的氣氛了。”
原本溫情脈脈、曖昧悸動的一天,就因為他剛才那些模棱兩可的話變了味。
“還去你家嗎。”他接著問。
後備廂勻速合上,厲醒川的目光從鬆開的手移到他臉上,目光比之前冷了一些,就那麽看著。半晌才開口“你以為我帶你回家是為了什麽。”
他們在寒風裏站了一會兒,直到淩意微微咳嗽,厲醒川才轉身回車上。
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快到小區的時候,後視鏡中仍是淩意有些出神的樣子。
回到公寓,一切擺設包括氣味都還跟之前一樣,但塵埃浮動,又像是過了好久。
家裏不止一個浴室,他們各自去洗澡。厲醒川給淩意拿了之前他穿過的那套睡衣、一次性牙刷、幹淨的毛巾。
因為顧及傷口,心裏又裝著事,所以淩意洗得比較慢。大約過了十分鍾,有人敲門。
他把水停住。
玻璃門上多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水熱麽。”
“挺熱的。”
因為浴室悶,淩意自己也知道小心,防著自己暈倒,所以將窗開著一條縫透氣。
輪廓消失。
又過了十分鍾,敲門聲再度響起,這次卻被花灑的聲音蓋過。淩意在想事情,沒能馬上聽見,直到敲門變成猛烈的拍門才猛地回神。
外麵的人已經開始轉動門把,似乎下一秒就要衝進來。
他急忙把水一關“怎麽了醒川?”
門外陡然靜止。
“沒事,你洗你的。”
這一次玻璃上那個輪廓始終沒有消失。
淩意加快動作,不過五分鍾便洗淨擦幹,換上衣服出去。厲醒川就在牆邊靠著,穿一件灰色棉質t恤,發梢半濕。
淩意慢慢擦著頭發“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厲醒川直起身“沒什麽。”
大概是洗得太久了,走過去的時候淩意腿有點軟。剛停下緩了緩,厲醒川就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淡淡的煙草味包圍著,淩意摟著他的脖子無所適從“我自己走吧。”
“我抱你。”
他說話的時候胸腔會微微共振,淩意的身體有一瞬間的酥麻。
主臥的床單被子都是新換的。厲醒川將人放下,一秒鍾也沒有多逗留,離開的時候順手把房門關緊。
腳步聲漸漸消失。
淩意躺在床上,頭發都還是濕的,隻能又坐起來。他知道醒川不會再進來。
這張床並不陌生。那次他發燒了,醒川就強迫他躺在這裏,掐著他的下巴讓他吃藥。醒川絕不是個壞人,隻是麵對感情始終很被動。
靜靜坐了一會兒後,淩意還是起身走出去,他習慣主動了。經過客廳的時候,意外發現那盒剛買的避孕套出現在垃圾桶。
他頓住足,抬眸看向客臥的門。
裏麵在打電話,靠近便能聽見。
“明天一早送他回醫院……還沒好全……最快要下個月……”
“先替我聯絡那位國外的譚醫生,就說病人下個月可以過去……他說中文還是英文……算了,我跟過去……”
“再替我在那附近看看長租公寓……嗯……費用不用考慮……治好他的手是第一位的。”
淩意心口微窒,說不清為什麽,腳下生根一樣動不了。鎮定許久,他才抬手敲門“醒川,我能進來嗎?”
裏麵應了一聲。
推門進去,房中亮著一盞台燈。這裏以前是小樹的臥室,所以地上的筐裏還有許多玩具,床上也留著不少毛絨玩偶。
大概是懶得收拾,厲醒川就靠坐在幾個玩偶旁邊,手機反扣在床上,膝上擱著一本厚書。
淩意坐到床沿中央的位置,離得不遠也不近,“你在看書?”
“嗯。”
“什麽書?”
“人類簡史。”
淩意伸手把那本書拿過來,翻開的那幾頁被壓皺了,折起兩個難看的角。
他低頭展平“看書應該開亮一點的燈,台燈對眼睛不好。”
說完,把書輕輕合上。
房中很悄靜,雖然沒有抬頭,但他能感覺到厲醒川在看著自己。
“你有話想跟我說。”厲醒川說了一個肯定句。
從醒來到現在,兩人其實一刻也沒休息。淩意是在忙著見醫生、護士、媽媽,厲醒川是在忙著查當年的事、應付程開霽的宣戰、帶淩意去療養院。他們這兩個最該坐下來好好談談的人,反而是在12小時後,才這樣平心靜氣坐下來。
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需要說開的事有三件當年分開的真相,分開後彼此都經曆過什麽,如今兩個人真正的想法。
厲醒川猜到淩意大概是想說三件中的某一件,又或者三件全都想說。他看著淩意放下書,拿起身旁那條擦頭發的毛巾。
淩意溫順地低著頭,安靜地把毛巾疊成巴掌那麽大的一個方形。疊好後,擱在攤開的手心,手伸過來。
“你看。”
昏暗的燈光下,這一方毛巾整齊平整得就像是用尺量過、用熨鬥熨過,可那卻是徒手完成的。
“看什麽。”
他抬起頭,對著厲醒川笑了一下“這是我在監獄裏學的。自己的被子、毛巾,每天都要這麽疊。疊得不好會被扣分,分扣得多了就不能減刑。”
這塊毛巾是他牢獄生活的縮影。厲醒川看著他,身體慢慢坐直。
“醒川,對於我坐牢的事,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可能……可能你對這種事沒什麽概念,畢竟你沒有坐過牢。其實在療養院我就想跟你談談,但你好像不太願意聽我說這個。”
他頓了頓,將手收回來,毛巾重新在膝蓋上攤開。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不希望我總是想起坐牢的事。但是不想不代表它不存在。醒川,我就是坐過牢的。”
厲醒川眉頭不經意地一皺“我知道。”
今天一天足夠他把當年的事查得條陳清楚。淩意進的哪間看守所,後來又轉到第幾監獄,罪名是什麽,當時有什麽疑點,減過幾次刑,在牢裏受過幾次處分,甚至連他是哪天、幾點幾分出的獄他都一清二楚。
但淩意似乎並不這麽認為。他眼眸微動,垂下去望著膝蓋上的毛巾“你不知道。”
怎麽不知道?
“你不知道坐過牢意味著什麽。這幾天你沒有戴有色眼鏡看我,我很感激,但……但其他的,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厲醒川眉心慢慢擰緊。
“我知道你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你當年幫我,現在照顧我和我媽、照顧小樹,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有這份責任,是不是?”
既然已經開口,幹脆一次說個幹淨。
淩意把厲醒川這個人看得很透。
當年他就是厲醒川身邊的一個麻煩。因為一次陰差陽錯的相遇,厲醒川把他這個麻煩視作責任,保護他、慢慢接受他的愛,到最後甚至願意帶他遠走高飛,一次又一次履行對他的承諾。這是厲醒川本性使然。
其實麵對筱潔跟小樹也是一樣。厲醒川一秒也沒有愛過筱潔,但他可以為了小樹豁出這條命,如果不是跟淩意重逢,他可以當一輩子單親爸爸。他是個把承諾和責任看得比命還重的人,就像淩意醒來後他在病床邊說過的那樣,在楊斌這件事上他努力多年,盡了全力,履行完承諾才算卸下身上的枷鎖。
但責任等於愛嗎?
在淩意的眼中,愛這個東西厲醒川或許有,但不那麽純粹。厲醒川的脆弱、內疚、憐愛非常短暫,走廊上睡的那一晚就可以全部消化,醒來後依舊淡漠強大。
愛情是衝動,責任是同情、是垂憐抑或是包容理解,二者絕不能混為一談。
所以,不能怪淩意不安。
“醒川,你不累嗎?”
厲醒川看著他。
“我們已經快三十歲了,楊斌他再也不會來騷擾我,你不需要把照顧我當成是自己的責任。這次我的病要是能治好我就繼續去找工作,要是治不好我也能自己想辦法。我可以帶著媽媽回老家,那兒生活水平比較低,我家的房子也還在,總有我容身之地的,總有活下去的辦法,我真的不需要你同情,我可以自食其力。”
厲醒川額角下兩條筋慢慢突顯。
淩意始終沒抬頭。
“還有我的手。”他把自己的右手平舉起來,五指除了瘦,沒有別的不妥。
“我的手早就好了。一直沒有告訴你不是故意瞞著,是因為它真的不需要什麽治療。不能再畫畫是我心理出了問題,跟這隻手沒有關係。你幫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你幫。”
昏暗的光線裏有沉重的呼吸,分不清是誰的。
牆上的鍾在響,秒針一下一下擺動。
這樣美好的一天也終於要過去。
“醒川,”淩意抬起頭,“你要麽就百分之百地愛我,要麽就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好嗎?我再也不想當你的包袱了。”
赤紅的眼睛慢慢聚焦。
厲醒川在這一瞬,忽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在惠園小區的大門口,淩意說自己走不動了,主動跳到他背上。那時淩意不是這麽說的。
那時淩意說離終點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在那之間別放下我,即便我是你的包袱。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