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一幅他想畫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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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川!
    跑過去一看,淩意這才發現程開霽傷得不輕。隻見膝蓋表麵皮肉翻起一大塊,右腿後也被勾出兩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順著腿流到白沙上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嘶——”
    他試著站起來,可一動就疼得倒抽氣。淩意伸手想扶,但身高體重都有差距,隻能喊“來一個人過來幫把手。”
    “思昀、陸總——”
    視線剛轉過去,就與另一道目光猛然相撞。
    厲醒川就在兩米之外,倒地的車輪那兒靠著,擦破的手肘上很大一片血漬。陸行舟在打電話叫司機,向導大約也去叫人了,他身邊隻剩一個好友。
    “快擦擦!”謝思昀掏出一張手帕紙,胡亂地往他傷口上蹭,“先把沙子全擦掉吧,誒你!”
    厲醒川接過紙巾徑直扔開,瞳仁壓成一條線,寒涼地看著淩意。
    淩意眼瞼微顫,不知為什麽低下了頭。
    楚然很快趕到。
    “開霽,能起來嗎?”他蹲下查看傷口,見傷得不深,就讓淩意去另一邊,“試試站起來,我們扶著你。”
    程開霽在他們兩人的攙扶下試著起身,臉上青筋疼得直跳,牢牢抓著淩意的手。
    “右腳腳踝應該扭得不輕,嘶……”身為醫生他大致心裏有數,“外傷不要緊,一會兒打個破傷風就行。”
    三人很慢地往路邊挪,等陸行舟把車開過來。沙灘太鬆,程開霽又一直在單腿跳,淩意小心地扶著他。
    快走到路邊的時候,聽見後麵遠遠地喊“醒川,醒川你慢點兒吧。”
    淩意腳步頓了一瞬,手腕卻被程開霽握得生疼,回頭隻見到厲醒川離開的背影。
    酒店有藥箱,不過沒有破傷風針。驅車趕往最近的診所,一來一回花掉近四十分鍾。等再回到酒店時,夜已經拉開序幕。
    程開霽從診所借了個臨時拐杖,勉強可以自行走路,不過上下樓梯非常困難。
    淩意想上去看看醒川在不在房間,楚然攔住“幹脆打電話叫他下來,外麵涼快。”
    淩意隻能拿出手機。
    通了。
    “醒川,你的手怎麽樣了。”他仰起頭,最東麵那間的燈是亮的。
    電話裏靜了一下,傳來厲醒川冷淡的嗓音,“程開霽沒事了?”
    “嗯。”淩意的指尖摸著旁邊的石桌,觸感冰涼,“我們幾個在花園,你和思昀要不要下來。”
    靜默兩秒,電話直接掛了。
    幾分鍾後,厲醒川跟謝思昀一同下樓。他們換了一身衣服,短袖變長袖,沙灘褲變休閑褲,傷口完全看不見了,像是沒事人一樣。
    楚然扭頭,挑眉“你們要出去?”
    厲醒川沒說話,謝思昀走到程開霽麵前,鞋尖碰碰他的拐杖,“瘸了?”
    程開霽瞪他。
    他輕嗤一聲。
    “行了你別逗他了。”楚然坐在一旁,手撐著側頰,“淩意,一會兒我們上去幫開霽搬東西,讓他換到樓下來,免得爬樓梯。”
    淩意嗯了一聲。
    楚然又轉向程開霽“今晚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找個人照顧你,這樣倒水拿東西也方便些。”
    語氣半真半假,視線隨著修長的頸,慢悠悠移向謝思昀。
    “我?”大明星謝思昀哪伺候過誰,當然不會同意,“我這樣笨手笨腳的,楚然你也真敢想。早依我的讓我那兩個助理上機,現在不是什麽事也沒有了嗎?”
    還在耿耿於懷沒讓他把助理帶來。
    撐下巴的左手換右手,楚然視線轉了半圈,最終停留在淩意身上。
    濕潤的空氣,連帶著淩意的臉上也有一層霧,像蒙了薄薄的一層紗。
    “你呢,淩意,你願意嗎?”
    靜了片刻。
    “還是——”
    “不行。”
    淩意的聲音被另一個人蓋過。
    側過眸,見厲醒川眉梢微微沉下,麵孔異常冷峻。他馬上低聲“還是換個人吧,我有點暈車。”
    “你說你,自己車技不精還非要較勁,搞得大家現在還要費神照顧你。”謝思昀過去把程開霽架起來,拐杖塞進他手裏,“乖,自食其力去,大不了回來給你帶夜宵啦!”
    程開霽尷尬得麵色鐵青“行了行了,誰也不用跟我一起住,我自己沒問題,又不是真殘廢了。”
    “這才對嘛。”謝思昀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又看向好友,“走吧醒川,再不走就晚了。”
    淩意問“去哪兒?”
    謝思昀衝他眨眨眼“醒川帶我騎車去。”
    “騎車?”淩意看向厲醒川,厲醒川轉開臉,沒解釋。
    兩人的身影結伴溶入路燈深處。
    下午的暑氣漸漸消退,晚風吹到臉上涼津津的,周身毛孔卻有種悶熱的感覺。出過的汗黏黏地貼在身上,衣服好像一層薄膜,裹得人不太舒服。
    坐了一會兒後,楚然跟隨來接他的陸行舟一同告辭。兩人說要走海邊走走,棧橋邊的夜釣有燈有魚可看,退潮的沙灘還有別處見不到的貝殼跟彩螺,這裏的晚上尤其有意思。
    他們約淩意一道去,不過淩意當然是拒絕了。
    雖然他也想看看外島的夜,想親眼瞧瞧那些貝殼跟螺、那些隻在晚上出現的燈、那些辛苦夜釣得來的魚是不是真的那麽有意思,但人家是一對,他去算什麽。
    程開霽陪他在花園坐著。
    時間在蟲鳴跟光暈中模糊。
    鐵紺色的庭院燈下,有一隻甲很厚的小蟲子,沿著燈的外罩邊緣一遍又一遍地繞著圈,像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淩意看得入了迷。
    “淩意……”程開霽許久才開口,“抱歉,如果不是我不小心傷了腿,現在還能陪你出去走走。”
    那隻小蟲子振翅飛走。
    淩意慢慢抬眸,程開霽歉疚的臉直直地落入眼簾,“早知道這樣,這一趟咱們倆不來倒好了。”
    淩意發覺程開霽這個人總是話裏有話,他不大喜歡。靜默片刻,他扭頭,隨手摘了片葉子搓在手裏,“這裏這麽美,怎麽不該來。”
    “可你開心嗎?”程開霽看著他。
    “開心啊。”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真的?”程開霽擰眉,右手把拐杖握緊,“我怎麽覺得你一點也不開心。告訴我,你跟厲醒川在一起這幾年開心過嗎?”
    淩意慢慢把頭抬起來,很平淡地看著他,“當然。”
    “你要是真把我當朋友就別騙我,他這個人——”
    “程開霽。”淩意嗓音忽然被風吹冷,“醒川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跟他在一起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除了我沒有人可以下結論,你明白嗎?”
    程開霽收住口。
    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淩意的態度又軟下來,頭微低,“你為我好我知道,我隻是想說,醒川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這個人……”
    他頓了頓,放輕聲音,“他這個人挺別扭的,你看到的他跟真正的他不是一個人。如果你多點耐心,試著去了解他,很快就會發現他究竟有多好。”
    程開霽撐著拐杖站起來,看著他將膝蓋間的葉梗搓得輕輕轉動,明明是很平淡無趣的動作,他做出來卻柔和得叫人想擁抱。
    擔心失態,程開霽一言不發離開。
    淩意一個人去海邊轉了轉,沒走遠。這裏白天是酒店的私人海灘,晚上才會開放給其他遊客。有人藝高人膽大,大晚上還在結伴衝浪,激動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一聽就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水花濺到他臉上和身上,他停下來看了一會兒,覺得很有意思,索性將鞋脫掉,在淺水中走了一段路。
    海水溫涼,緩緩沒過腳掌,褪去後在腳背留下白色泡沫。每走一步,沙石都輕輕磨著腳心,偶爾踩到拇指大小的貝殼,他就撿起來攥在手裏,一段路走下來居然積攢了五六個。
    很久沒有這樣放鬆的時候了。媽媽在療養院有人照顧,楊斌在監獄有人看守,而他自己的身體也在一天天變好。此刻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用怕,就隻是跟時間一秒一秒地度過。
    程開霽不明白,淩意是真的覺得開心。
    無論從醒川那兒得到什麽樣的答案,他都已經從如今的生活中得到滿足。相比從前,他是擁有太多太多了。醒川即便不能百分之百愛他,至少也愛過他,這是毋庸置疑的。再過不久也許他的手也能重新執筆,他能重新坐到畫布前,筆蘸墨,墨繪心。
    如果真有那一天,第一幅他想畫醒川。不一定是正臉,也許是一隻手,也許是背影。
    真的,他還一次也沒有畫過醒川。總覺得無論怎麽畫,那種悸動沒有具象,也不能用色彩跟線條呈現,到頭來還是白費功夫。
    但現在不同了。年少的感情經由時間醞釀,苦辣酸甜皆有色,分分合合自成景。醒川的樣貌,他們經曆過的那些事,去過的那些地方,甚至是那幾棵白玉蘭樹,都已經在這五年的淬煉中深深烙印在淩意心底。
    海風輕柔。
    胡思亂想個夠本後,淩意回到花園坐著,被蚊子叮了兩口,小腿有一點癢。
    撿到的貝殼放在旁邊,其中一枚生命力頑強,悄悄地張嘴吐泡泡,被他戳了一下,才灰頭土臉地閉緊殼。
    樓上的燈一間也沒亮。
    十點半左右楚然跟陸行舟盡興而歸,找了人幫程開霽把行李拎下樓,然後各自回房安頓歇息。
    淩意還在花園。
    他也不是刻意在等,就是覺得,這次來是抱著兩人最後一次出來玩的心情,可今天卻沒跟醒川單獨說上幾句話,心裏有些遺憾而已。
    到十一點,侍應生過來問他需要什麽幫助,說的是當地語言,他聽得一知半解,最後擺擺手說不用了。
    十二點,酒店完全寂靜下來,前台打著嗬欠跟夜班同事交班。
    一點,淩意實在困了,頭側在椅旁的木柱上,閉目微微啄頭。
    黑夜洗淨喧囂,月色尤為清透,不遠處的海浪聲也變得催眠。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隱約的談笑。
    “我剛才要是真摔下來,回去就拍不了戲了,經紀人非殺了我不可!”
    “不過那兒弄得確實好看,來一趟也算是值了。”
    熬夜成精的謝思昀到了淩晨一點照樣精神百倍,一路上都在興奮地說著話,直到進酒店還沒停下來。厲醒川走在他前麵,基本不怎麽搭腔。
    路過花園時,兩人腳步卻不約而同停下。
    “淩意?”
    花園影影綽綽的樹影中,淩意就站在木椅前。他臉色微白,眼眶下隱約泛著黑,昏黃的路燈下看起來有些困乏,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你在這兒幹什麽。”厲醒川蹙緊眉。
    淩意不好意思說等你,就搓了搓臉,說“睡不著,在這兒坐坐。”
    謝思昀本來也打算過去聊兩句,不過想了想,還是抬手打了個哈欠,“困死我了,先上去了啊。”
    淩意朝他點點頭,又看向麵前的人,忽然發現厲醒川的側頰有一塊灰青。夜色下分辨不清,乍看似乎像是挨過拳頭。
    “臉怎麽搞的?”
    厲醒川把臉往旁邊藏了一下。
    “我看看。”
    淩意想碰,手被人推開。
    “路上遇見幾個摸兜的。”
    這地方治安的確一般,尤其是晚上。剛才一夥人也許是看他們就兩個人,穿戴又格外值錢的樣子,所以起了歹心。
    “你跟他們動手了?”
    “沒有。”
    “那你的臉是怎麽傷的?”
    淩意又要去看,這次被更直接地揮開。
    厲醒川像是鐵了心不讓他看,皺眉避開他的手,“你別管了。”
    淩意收回手,沉默下來。
    這段靜默的時間,兩個人誰也沒有動。
    好一會兒,淩意才再度鼓起勇氣,回身把椅子上那幾枚貝殼拿起來“晚上我去海邊走了走,看,這都是我撿到的,有的還活著呢。”
    厲醒川擰眉“跟程開霽?”
    淩意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一個人。”
    厲醒川麵色緩和,“一個人別亂跑,這裏晚上不太平。”
    淩意唔了一聲“你呢,晚上跟思昀去哪兒了?”
    聽到這個問題,剛才還肯開口的厲醒川變得沉默不語,眉梢沉下去。看著他這種不願回答的表情,淩意忽然就對答案失去了興趣,“你要是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厲醒川仍然緘默。
    淩意心口一抽一抽的,垂下眼睛看向別處。
    月光勾勒出兩人的線條,石磚上的輪廓慢慢重合。地縫中的青苔襯著長椅刷的灰漆,灰綠的調子。空曠的花園,一張長椅,兩個人。
    厲醒川去牽他的手,貝殼慢慢易主,“淩意。”
    淩意不知為什麽突然鼻酸。他低著頭,手背上青筋脈絡格外分明。
    “你要說就說,不說我走了。”
    等了許久,厲醒川始終不肯說。淩意抽出手,果真轉身走了,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停下等了一會兒,沒想到厲醒川也沒追上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