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沈老師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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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罪!
    “哥,哥!”小謝哪見過沈戟被這麽對待,又氣又急,眼睛竟然紅了。沈戟和柏玉剛才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說事,他本就有點擔心,見人半天沒回來,就跑去看是怎麽回事,正好撞見柏玉將沈戟推開,冷漠離去的一幕,“他怎麽能這樣?”
    沈戟低頭看著領針,腦中空了一瞬,想的竟是無關爭執也無關工作的事——領針怎麽又掉了?
    好在這次領針沒有壞,但拉扯時襯衣衣領被扯歪了。旁邊正好有鏡子,沈戟對著整理一番,看見衣領被領針劃出了一道極小的口子。他皺了下眉,心道這件襯衣以後不能穿了。抬手想將領針別回去,好歹臨時遮擋一下,但手頓在空中,最終把領針放進西裝口袋。
    “接著錄。”隻花了不到五分鍾,沈戟就恢複從容,向錄製現場走去。
    “但柏總已經走了。”小謝正在氣頭上,叫習慣的柏哥都改回了柏總。
    “沒關係。”沈戟最會變通,“他不願意補太多鏡頭,現有的鏡頭好好利用一下,正好打造神秘感。後麵按原定計劃錄,抓緊時間。”
    小謝其實是個關係戶,不然哪能一進入鋒光就給沈戟當助理。但他的關係算不上硬,將來想做幕後,一切都得從基礎做起。得知自己能夠跟沈戟,他是既興奮又害怕,外麵說沈戟對下屬很差,和工具沒區別,真到了沈戟身邊,他才知道沈戟隻是太較真了,而且也沒有不尊重下屬,非要說工具的話,那沈戟本人就是頭號工具。
    小謝對沈戟的業務能力五體投地,不管遇到什麽情況,沈戟都能馬上拿出思路。發現柏玉是個亮點,那就立即更改錄製安排,給柏玉加鏡頭。柏玉憤而離開,那就照現有的鏡頭打造神秘感。
    這事要換成他,現在恐怕還在原地跳腳。
    “盲罪”的員工都不知道柏玉和沈戟起了爭執,看見柏玉沒回來,沈戟神色如常,隻道是柏玉有事,和沈戟商量好了提前離開。因為沈戟的把控,這個插曲對後麵的錄製並未產生影響,接近清晨6點,錄製終於完成。
    大家打著哈欠互道辛苦,雖然疲憊,但完成一項工作的成就感壓過了疲憊,每人臉上都寫滿興奮。唯獨沈戟還是矜持疏離的模樣,看不出任何興奮,同時也看不出疲憊,像個不用充電的機器人。他叫了白鷺庭的早餐,讓大家吃了再回去,自己卻沒吃,開車回家。
    白鷺庭是暉城的一個私房餐館,一頓正餐價格不菲,還需要提前預約,早餐也便宜不到哪裏去。沈戟通宵趕節目之後偶爾獨自去吃,算是一個小小的放鬆和發泄。這事連小謝都不知道。
    “盲罪”的大家夥兒隻聽說過白鷺庭,但沒吃過,紛紛感歎沈老師大氣。
    沈戟回到住處,脫掉不能再穿的襯衣,在開著暖氣關著窗簾的客廳裏光著上身喝水,做簡單的收拾。掛西裝時再次看到領針,看了幾秒,將它放在茶幾上。然後走去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盒酸菜魚片,又洗了個瓦罐,把料都倒進去,摻水開火。再舀出一碗米,淘幹淨,放進電飯煲裏煮。
    做完這一切,他才去浴室衝澡。衝完澡米飯倒是煮好了,但酸菜魚片還要多燉會兒,他拿來一條毯子,躺在沙發上休息。
    剛才做的那些事對他來說很新鮮。就連瓦罐和電飯煲都是剛買的。那天在柏玉家吃了一回番茄魚片,他覺得很好吃,便偷偷記下了牌子,回來一查,發現還有很多口味,更重要的是,商家把魚和配料全都處理好了,他隻需要再買一個鍋就能煮,花費不了多少時間。
    他一下子下了30單,順便掃一眼評論,看見別人說瓦罐燉的味道更好,又毫不猶豫買了個瓦罐。
    親自燉了一份之後,他情不自禁小小驚呼一聲。味道和在柏玉家吃到的一模一樣!
    這陣子他每天回家都會自己燉一鍋,隻有午餐還按照營養師規劃的吃。小謝發現端倪,問他怎麽回事,他隻說晚上想換點東西吃。
    這麽吃,他體重略有增加,不過年底忙,消耗也多,暫時看不出哪裏胖了。
    聞到香味,沈戟去廚房關火。酸菜魚片他也很喜歡,裏麵有泡椒,剛吃一會兒,鼻尖上就冒出汗珠。
    一鍋魚下肚,按理說胃早就填滿了,他卻覺得空落落的,坐在餐桌邊,出神地盯著碗筷,沒有立即收拾。
    昨天晚上按捺著的失落和難過,被飽足後的鬆弛與倦意喚醒,沈戟腦中閃過零碎的片段。忙於工作時,個人情緒就像浮在空中的塵埃,輕飄飄的,無足輕重,現在它們被一場雨衝下來,終於落了地,彼此挨著擠著,是粘稠髒汙的泥。
    發現來接自己的是柏玉時,他的驚訝遮住了細微的高興,當時並未察覺到,後來寧安看出他佩戴的領針是柏玉送的,這事對他而言太稀奇了,他忍不住跟柏玉分享,柏玉卻沒什麽興趣。
    如果說這隻是不值一提的失落,後麵柏玉衝他發火,就是他難以理解的衝突。柏玉還把他的領針給扯了下來。
    柏玉是個不一樣的人,介於家人和工作夥伴之間,他無法定義柏玉的角色,草草給柏玉安在“朋友”的位置上。在這之前,這個位置一直是空的。
    又坐了會兒,沈戟揉揉胃,站起來把餐桌和廚房都收拾了。他今天下午還要去鋒光和周厭碰頭,他們負責的那檔音樂綜藝今晚要拍通宵。他隻有這一上午能補眠。
    沈戟睡下時,柏玉剛到“盲罪”。他昨晚離開後開車去了暉城最高的萬朧山,在那兒的觀景平台上往下看,整座城市就像一個燈火通明的精致模型。
    建築變得渺小,人也變得渺小,人的悲歡離合更是渺小得足以忽略不計。
    本就是歲末嚴冬,山上氣溫更低,風吹得人頭痛,痛過之後帶來清醒。柏玉在還沒有開到山頂時,情緒就逐漸平靜下來。
    他到底在焦灼什麽?他與寧安早已是過去式,他們之間有七年的愛情,這不假,但也是寧安親手放棄了這段愛情。寧安眼裏隻有藝術,真正的愛人也是藝術,他排在藝術後麵。
    他付出得更多,放不下的當然更多。他為什麽非要和寧安比?寧安能夠毫不介懷地跟他打招呼,笑容從容。他還不能,還需要時間從這段失敗的感情裏走出來,因此在突然相遇時不夠從容。
    為這種從容與不從容生氣,有什麽意義?
    寒風裏,他將羽絨服的帽子扯起來遮住頭,帽沿的長毛刮在臉上,絲絲發癢。
    他和寧安不體麵的偶遇,還將另一個人牽入其中。沈戟。他那一腔憋悶最終發泄在沈戟身上,以不願意被當做工具擺布的名義。可事實上他最清楚,那不過是借題發揮,不願意參與炒作是真,但放在平時,他會好好跟沈戟商量。平靜下來再想,當時沈戟皺著眉要求他配合時,他應該是暗自興奮的吧,因為終於有了爆發的理由。
    抓住沈戟的衣領時,他手心泛起清晰的痛感,領針紮了他一下。明明是他建議沈戟戴上那枚領針,但那時他怎麽看怎麽覺得領針礙眼。
    從萬朧山下來,他開車去“盲罪”繞了一趟,在外麵靜靜地看,見錄製正常進行,便悄悄離開,去白鷺庭喝酒。
    白鷺庭是他小舅開著玩的店,一處庭院,三棟小樓,其中一棟小樓是個會員製清吧,夜裏營業。他偶爾去喝酒,服務生都知道他跟老板的關係,不收他的錢,他就幫著做幾分早點,算是這兒的“客座師傅”。
    6點多廚房那邊說來了個大單子,他正好過去幫忙。廚房的師傅們都隻管備餐,不知道餐要往哪裏送,自然也沒人跟他說。
    “柏哥,你錯過了大餐!”小康擦著嘴,“我們都吃完了。”
    柏玉看看桌上的包裝袋,“白鷺庭?”
    “沈老師請我們的。”
    聽見沈老師三個字,柏玉眉梢輕輕挑了下。
    “盲罪”今天上午和下午都不營業,隻開夜間場。大家吃完早點就回去睡覺了,柏玉和保潔阿姨一起把公共區域收拾了一番。一宿過去,回想昨天夜裏發的火,柏玉隻覺難堪愧疚。要換一個製作人,錄製的節奏恐怕就被他打亂了。何況沈戟並沒有做錯什麽,他應該道個歉。
    柏玉牽著美美去公園裏散步,想給沈戟打個電話,醞釀一番說辭,卻想起自己沒有沈戟的號碼。柏玉自己都覺得詫異,算起來,他和沈戟一起經曆的事也不少了,沈戟甚至去過他那幾乎不接待外人的家。可他沒有沈戟的電話,連工作用的微信也沒加,項目組那邊他隻加了小謝的微信。
    沈戟睡了五個多小時,醒來拿手機看時間,卻看見微信有一條好友添加申請,頭像不仔細看看不出是什麽,名字是yu,下麵跟著一條信息沈老師,我是柏玉。
    睡得太少,沈戟雖然醒了,但腦子並不清醒,稀裏糊塗通過申請,單手拿著手機,側躺在床上眯眼看。
    他的床很大很柔軟,被子枕頭蓬鬆舒服,睡在裏麵就像泡在雲海裏。在生活上他從不虧欠自己,放在臥室的都是最好的。早上他倒頭就睡,頭發本就因為睡前洗過吹過顯得蓬鬆,睡完就更亂了。
    通過申請時,沈戟其實沒想起昨晚的事,握著手機打著瞌睡,想跟新加的好友打聲招呼。他的微信上幾乎全是工作溝通,私事少之又少,他默認別人加他都是因為工作,申請是他醒來才看到的,說明發來已經有一會兒了,那麽加上之後,就應當是他主動打招呼。
    然而沒清醒加上手機沒拿穩,眯眼按了半天,字沒打上去,反倒發出個視頻通話申請。他迷迷糊糊的,手還拿著手機,眼睛又閉上了。
    柏玉要到沈戟的微信其實費了一番工夫。小謝一改往日的熱絡,對他向沈戟發火的事很不高興。他說自己要微信就是為了跟沈老師道歉,小謝將信將疑,最後還是給了。好友申請發出去之後沒有回應,他猜沈戟可能在睡覺,便等著。
    平時他給誰發了微信,不會老看手機,但這回看了好幾次。沈戟通過時他第一時間看到了,正打算說點什麽,就見沈戟丟了個視頻通話申請過來。
    他有些詫異,但一想到沈戟做事雷厲風行,又覺得符合沈戟的性格——打字和語音都浪費時間,不如麵對麵說清楚。
    他站起來,下意識理了下頭發,接起這個視頻申請。
    可他萬萬沒想到,豁然出現在他手機上的,是一張頂著亂發,睡眼惺忪的臉。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