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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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罪!
    露台離電梯最遠,沈戟從走廊跑過,嚇到一眾手下。他們熟悉的沈老師做事效率高,忙起來步履如風,但走得再快也從容穩健,哪像現在這樣跑過?
    “寧安那邊還沒搞定嗎?”
    “不可能,別是哪個合作方又出幺蛾子……”
    沈戟用力握著手機,按了好幾下電梯,盯著顯示器上的數字。一同等電梯的人自覺往旁邊讓了兩步,打算等下一趟。
    直到進入電梯,梯門合上,沈戟才稍稍冷靜。他盯著磨砂梯門上模糊的影子,聽見自己咚咚作響的心跳聲,在快要下降到一樓時,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他有點不明白,自己這是在急躁什麽?
    柏玉說了等他,又不會因為他晚幾分鍾就走掉。他根本不用著急的。
    好像不單單是著急,他還很興奮,像個得了好動症的兒童,身體裏擠滿力氣,不使出來就脹得難受。
    樓層數字已經變成“1”,沈戟用力往肺裏灌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經過電梯間一側的巨大鏡子時,他還刻意停下腳步,用餘光看了看鏡子裏的人。
    但餘光又怎麽能和正眼相比。
    鋒光一樓大廳的咖啡廳是開放式的,比大廳的地麵高出兩階,一個吧台,幾排沙發。柏玉站在階梯上,看著沈戟向自己走來。
    沈戟瞄鏡子時,他就看見了,隨著人越來越近,他輕易捕捉到沈戟額角未擦掉的汗珠,微紅的鼻尖。待沈戟站在階梯下望向他,他又看清了這人眼裏的急切和慌張。
    這和開會時的沈老師太不一樣了,理性、從容好像突然在沈戟身上隱形,他看到的是幾個月前在鄉鎮路邊撿到的沈迷茫。
    可他又有什麽資格腹誹沈戟?在這等待的幾小時,不,再把時間往前推一點,從他放下工作,頭腦發熱攔下摩的時起,不也一點不從容,一點不理性嗎?
    他不在意熱搜怎麽解決,別人討論他和寧安的過去他也懶得去爭辯,反複想著沈戟是不是又覺得受了騙,他又該怎麽向沈戟解釋。
    開會時,沈戟有條不紊地給解決方案,他一度以為自己多慮了,沈戟根本分不出心思來怪他。
    坐在咖啡廳的沙發上時,他不由得想,自己留下來是不是多此一舉?沈戟也許不需要他的解釋。
    但不是。沈戟的私人動態給了他答案。
    沈戟是在意的,又別扭地不肯直接問他。那麽矜持的沈老師,是委屈到了什麽地步,才會拍一張緊緊皺著眉的照片,以隻有他能看到的方式發在朋友圈,告訴他——我不高興。
    現在這個不高興的人就站在麵前,正在用一貫的職業氣場掩飾慌張,眉梢挑了三下,唇角壓住又鬆開,細微的小動作將眉眼襯托得更生動,仿佛那張戴得不嚴實的麵具要被掀下去了。
    柏玉側身讓了讓,“給你點杯咖啡?”
    沈戟搖頭,“不要在這裏。”
    柏玉會意,回沙發邊取來外套,“那我們換個地方。”
    沈戟匆匆下樓,除了手機什麽也沒拿,而柏玉的車還停在小巷子裏。兩人走出鋒光中心,才意識到沒有車開。
    “我上去拿鑰匙。”沈戟尷尬地說。
    柏玉卻抓住他的手臂,“現在不是高峰,要不我們坐地鐵?”
    沈戟沒有問坐地鐵去哪兒,稀裏糊塗就點頭。地鐵很空,他們所在的那截車廂沒有別人。沈戟抓著扶手,覺得腦袋裏燒了一鍋熱水,咕嚕咕嚕的,吵得他沒辦法思考。
    他有話要跟柏玉說,但現在麵對麵,他又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柏玉怎麽也不說點什麽?
    柏玉看向沈戟,發現沈戟在瞪自己。他心裏生出一種特別奇妙的感覺,頭一次覺得被人瞪並不糟糕。
    停車的小巷就在地鐵出口附近。沈戟下車時也是稀裏糊塗的,看見柏玉的車了才說“你怎麽把車停在這裏?”
    柏玉解鎖,“你現在才想起問我這個問題?”
    沈戟站在副駕邊,眼珠轉了兩下。
    柏玉也不上車,“你都不知道我要帶你上哪兒,就跟著我走。”
    沈戟急了,這問題他答不上來,但柏玉不也沒回答他的問題嗎?他固執地又問一遍“你怎麽把車停在這裏?”
    柏玉盯著他的眼睛,幾秒後說“因為堵車,我等不了,所以搭了輛摩的。”
    沈戟困惑,“什麽等不了?”
    柏玉沉默下來。他自己都沒有一個精準的答案。可眼前這個人可能就是他的答案。他不那麽確定地說“我想你可能又在氣我騙你,我……我應該盡快向你解釋。”
    沈戟提著一口氣,半天沒有吐出來。他被柏玉說中了,他就是在生氣,還裝作沒有生氣,最後裝不下去,卻說不出口,心被貓抓得快要癢死了,隻好把自己生氣的樣子拍下來,給柏玉一個人看。
    風裏有花的香氣,由柏玉吹向沈戟,沈戟輕輕眯起眼。柏玉想,這就是隻笨蛋狐狸,最聰明的地方是用笨拙來撓你,讓你沒法招架。
    “上車吧。”柏玉說“我都告訴你。”
    車向白鷺庭開去,沈戟雙手放在腿上,坐得特別規矩。
    柏玉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跟一個不相幹的人講自己和寧安的過去,他始終認為感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和任何第三人無關,感情結束了,不管是以什麽方式結束,都等於棺木合上,被水泥封在地底,為什麽還要重新揭開?
    但現在,他想滿足沈戟的“好奇”。他講得很平靜,沒有自己以為的難堪,就好像把水泥鑿開時,挖出的已經是別人的故事。
    他從和寧安認識時說起,那時他們都是小孩,寧安喜歡音樂,他喜歡編故事。他上高中時發現自己喜歡同性,身邊最符合他審美的就是寧安。
    但多年以後回頭評價年少時的衝動,很可能隻是因為寧安總是誇獎他渾身散發著藝術性。
    那是最渴望別人肯定的年紀,誰不想與欣賞自己的人朝夕共處?
    成年後,他開始追求寧安,順利在一起。七年裏寧安許多次跟他說,你是我的繆斯,分手時寧安說,謝謝你,我曾經的繆斯。
    他作為繆斯的價值被寧安榨取幹淨了,寧安需要新的刺激和靈感,才能創作出滿意的音樂作品。
    “過去的感情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與寧安有交集,所以你幾次和我說他,我都沒接你的話。”柏玉道“但他轉發之後,我應該告訴你,因為那已經不止是我和他的私事,有可能影響到節目。”
    沈戟雙手先是平放在腿上,聽到中途已經握成拳頭。此時他終於忍不住,“他怎麽能這麽對你?”
    柏玉眼中掠過一絲錯愕,打了個彎,將車停在路邊。
    沈戟完全沒意識到此時停車有什麽不對,憤憤道“談戀愛不該是這樣,他這哪裏是和你談戀愛?他沒有心!”
    沈戟越說越激動,他很少這樣生氣。柏玉騙他,他也生氣,但不是這種。工作上有不如意的地方,他顧不上生氣,隻會立即思考解決方法。
    憤怒的感覺很新鮮,像有一股燥熱的氣在身體裏亂竄,擾得他簡直要七竅生煙。
    柏玉側過臉,沉默地看沈戟。沈戟想知道他與寧安的事,所以他說了,盡他所能客觀,未掩飾寧安貪戀靈感,也未掩飾自己貪戀虛榮。
    他本意不是讓沈戟同情自己,更不是讓沈戟生氣。沈戟的重點卻完全偏了。
    偏的何止重點,還有心理。
    沈戟這是在心疼他。隻有偏心、心疼,才會憤怒。沈戟那張要掉不掉的麵具被衝冠一怒衝得隻剩一小塊還掛在下巴上。
    柏玉突然就很想摸摸沈戟的耳垂,那圓圓的一顆,看上去像熟透的櫻桃。
    “沈老師……”
    沈戟回頭,四目相對,“那你還難過嗎?”
    他不大會哄人,上次補拍鏡頭時哄過柏玉,但特別蹩腳。這次的情況不一樣,他應該走心。但這心應該怎麽走?
    柏玉看出沈戟的無措。真奇怪啊,開會時那麽多雙眼睛都盯著沈戟,麻煩的局麵需要沈戟拍板,沈戟從頭到尾處變不驚,眼神沒有絲毫動搖遲疑,現在卻滿是不確定,仿佛遇到了絕頂棘手的情況。
    “已經過去了,我早就放下。”柏玉反過來安慰沈戟,“沈老師,你在因為我生氣嗎?”
    沈戟愣了下,眼神閃爍,“我……”
    柏玉說“謝謝。我沒事。”
    沈戟扭頭看向窗外,他臉很燙,想吹風,車窗關著,他緩緩往右挪,直到把臉貼在車窗上。
    咚——
    柏玉聽見麵具徹底掉下去了。
    他沒有馬上啟動車。他也在思索,這場坦白怎麽就發展成這樣?他以為在他說完之後,沈戟會點點頭,說一句“我知道了”,或者再問問和寧安有關的事。但沈戟隻顧著生氣,剛才的茬一打,他都忘了自己接下去還應該說什麽。
    算了,現在沈老師比照片上還生氣,別的都暫且放下,他得哄哄沈老師。
    “還喜不喜歡吃椰蓉蛋黃蒸糕?”
    沈戟嚴肅道“喜歡。”但最近忙,很久沒吃過了。
    柏玉笑了笑,“我們去吃吧。”
    沈戟神情鬆了些許,旋即又繃起來,“吃不到,隻有早餐才有。”
    柏玉說“隨時都有。”
    沈戟說“不可能,我是會員,我知道。”
    柏玉說“走吧,真的有,我保證。”
    作者有話說
    沈吉吉難道你也是尊貴的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