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累累若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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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其後的每一天,禦西城與潛淵城都會派人到下麵來表演。
    熟練地朗誦方離塔的信件自然是必不可少,畢竟世界上沒有什麽比自我膨脹然後慘遭打臉的事情更丟人了。每天都會有人在下麵各種調侃,整座城都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方離塔把我從城主府內趕了出來,但是說實話,我的實力要想潛入進去輕而易舉。很多時候我會趁守衛不注意,踩著牆躍到房頂,然後躺在瓦片上觀察方離塔與方十三的情況。不出我所料,方離塔變得越來越煩躁,每天不再呆在屋子裏,而是帶著衛隊去城裏麵亂轉。每當看見討論自己的人,就把他們毫不留情地抓起來暴打一頓,整個城市都人心惶惶。
    而方十三再度坐回了那張青石大案之前。
    隻是這一次,她麵前的草圖一直是空空如也,雖然拿著筆拚命思考,但已經再也沒有任何進展了。她現在除了困守之外沒有任何的辦法,明知道是慢性死亡,也隻能這麽煎熬下去。
    對於一個謀略家來說,這大概是最難受的事情了吧。
    方離塔每天回到城主府都陰沉著臉,哪怕在外麵拿再多的平民百姓出氣,他內心的憤怒也沒有絲毫的消退。因為來自高牆外的嘲諷清晰地傳了進來,民眾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不屑與鄙夷,當一個人的痛苦是來源於自己的無能時,所有的發泄與排解都成了笑話。
    他越是把民眾當做泄恨的對象,民眾也越發地看不起他。
    所以,他無比盼望著方十三能重新想出來一個辦法。在他看來,自己的姐姐是無所不能的,天塌下來姐姐也會有辦法補回去。不管是什麽樣的局麵自己都不用太操心,隻要交給姐姐隨便做做就好了。
    ——一直以來,不都是這麽走過來的嗎?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
    每天回來的時候,方離塔都會跑到方十三那裏,詢問當天的進展。方十三總是遮掩住桌上的一堆白紙,笑著安慰他
    “沒事。姐姐有辦法的……”
    方十三依舊每天咳血,依舊徹夜不眠,依舊吃著很少的東西,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布陣中。
    但這次運氣已經不在她這邊了。
    十座城的時候,她可以維持著相當程度的從容。
    五座城的時候,她就不得不嘔心瀝血拚上全力。
    那麽當天星城外,潛淵城與禦西城的軍隊兵臨城下的時候,她再優秀、再努力、再去拚上自己的所有,都已經無力回天。或許方十三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最近的她看上去與其說神色平靜,不如說已經到了麻木的境地。
    甚至,她將提拉趕出了城主府。
    這次方離塔沒有威脅她,是她自己將提拉趕走的。方離塔派來了一個新的侍女照顧她,但新的侍女顯然不站在她這一邊。提拉走的時候哭哭啼啼的,背著個小包裹,在城主府門口站了很久才走。
    這個場麵能維持多久呢?
    方圓發來聯絡,表示昭辰領地有別人打算介入此事了,自己的後方太過空虛,不能一直在天星城下耗著。最多再有三天,他就不得不撤軍。他這個人還算厚道,詢問我要不要抓緊時間破城。如果禦西城與潛淵城的軍隊聯合起來,集中火力猛攻,三天打下天星城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說不必了……用不到三天了。
    次日方離塔回來的時候,臉色陰沉到難以想象的程度。他迅速地去找了方十三,方十三正在桌前苦苦沉思,聽到方離塔的腳步聲之後迅速收起了桌上的草圖。但這次方離塔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腕,把桌上的紙張翻了回來,入目可見的是一片空白。
    方離塔咬了咬牙,問道
    “姐,還要多久?我受夠這樣的日子了!到底還要多久我們才能出城去,把那些混賬東西殺個一幹二淨?”
    方十三溫柔地說道
    “就快了。”
    這一次方離塔猛地攥住方十三的衣襟,將她那單薄的身子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大聲喝道
    “你當我是傻子嗎?‘就快了’、‘就快了’,我每天都在聽你這麽說?到底要多久,我需要一個確切的時間!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他雙目通紅,氣喘籲籲。
    方十三張了張口,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
    方離塔一鬆手,自己姐姐的身子落回到輪椅上。他二話不說,狠狠扇了方十三一個耳光。方十三本來身體就孱弱,這一個耳光甩過去直接砸的她左半邊臉紅腫,鮮血順著嘴角不斷地落下。方離塔撲了過去,將她壓倒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掐著她的脖頸。
    人,需要一個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無能,所以他們常常把自己的無能推卸在別人的頭上。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舒服一些。
    方十三兩隻手徒勞地推著自己的弟弟,方離塔卻是憤懣難平,完全沒有留手。
    “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你真的以為我當你是我姐姐,真的以為我就不敢打你?我才是天星城的城主!我才是這裏的主人!憑什麽你一直比我優秀,憑什麽大家都隻聽你一個人的!到現在你卻跟我說拿不出來辦法,我讓你拿不出來辦法!”
    方離塔單手卡住方十三的脖頸,一拳重重地砸在她的臉上。
    鼻梁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鮮血流的到處都是。
    方離塔一拳又一拳地招呼在方十三的臉上,每一下都沒有絲毫的留手。方十三艱難地喘息著,兩隻手無力地抓著方離塔掐住自己脖頸的手,似是央求一般地低聲喚著方離塔的名字。隻是那一聲聲讓人心碎的呼喚沒有讓她的弟弟回心轉意,方離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腳踩在方十三的胸口,踩得她喘不過氣,緊接著又是一腳惡狠狠地踢在她的臉上。
    方十三滿臉鮮血,嘴唇破了口子,眼角也裂開,淒涼無比。
    方離塔腳尖勾住了方十三脖頸上的項鏈,獰笑著說道
    “還戴著別人送你的禮物?你怎麽不跟他跑了?你其實根本就不在意我吧?真是我的好姐姐啊,我在你心裏就這麽不堪嗎?你對我就這麽大的不滿嗎?”
    他猛地一抬腳,方十三的身子被項鏈勾著向上抬起,可串著項鏈的絲線卻並不結實,隻一刹便崩斷。
    一時間大珠小珠落玉盤,零零散散尋不見。
    方十三本能地四處摸索,又被方離塔一腳踩斷了腕骨。
    痛苦的喘息聲與壓抑的哭聲不斷地響著。
    方離塔蹲下身,一隻手攥著自己姐姐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將她的臉拉到自己的眼前,笑著問道
    “你喜歡他的吧,姐姐?不然你又怎麽會三番五次都不把身子給我呢?如今我也不想要了,你這個一無是處的廢物,連方圓那個死胖子都打不過!我要你有什麽用?你自己說啊,我要你有什麽用!”
    他重重一腳踏在方十三的胸口。
    肋骨斷裂,刺入肺部。
    方十三唇邊血沫翻湧。
    方離塔重重一腳將方十三踢得在地上翻滾,雖然不再說話,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大,直到把方十三打的全身是傷,奄奄一息,距離死亡隻剩下一口氣的時候,才停了下來。他喘息著,臉上還帶著笑容,一把抓住方十三長長的頭發,拖著她走到城主府的門口,一腳將她踢了出去。
    方十三摔在青石路上,痛哼了一聲。
    方離塔笑著,回去將方十三的輪椅扔了出來,就砸在她的身旁。
    “早知道你那麽廢物,當初我就不該在你身上下那麽大的成本。現在你沒用了,姐姐。困守?當縮頭烏龜?那些東西我一樣也會,用不上你了。我不相信你沒有辦法,你隻是不願意幫我了,對吧?那就滾吧,滾出城主府,再也別回來了。”
    因為之前方離塔不講道理地毒打著天星城的百姓,已經沒有人敢靠近城主府了。
    自然,也沒有人目睹眼前這一切,除了躲在暗處的我。
    厚重的城主府大門轟然關閉,將牆內與牆外隔絕成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其實站在方離塔的角度,我完全可以理解他這麽做。你說他真的蠢到把所有的問題推給自己的姐姐嗎?我覺得不是的。他隻是不願意承認,也沒法承認自己的錯誤而已。他不肯去麵對自己的無能、自己的失敗、自己的愚蠢,也不能公開坦誠這一切,他需要一個人幫自己背下這口大鍋,否則即便天星城守下來,他也將徹底淪為一個邊緣角色,一個被民眾架空的無用城主。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
    但我沒想到,他最後把那個為天星城勤勤懇懇奉獻了全部心力的方十三打的這般淒慘。或許這一天他也忍了太久太久,將自己的罪過推卸到方十三身上,他也獲得了解脫。
    那陰沉沉的天空中終於下起了雨。
    我躺在城主府一間房子的房頂,枕著雙臂望著天空,能感到冰冷的雨水在臉上胡亂地拍。冷風吹過的時候,我吐出一口氣,看向城主府外的天星城。
    雨水打濕了方十三的頭發,洗去了她臉上的血汙,也慢慢地侵蝕她最後的生命。
    真是應景的天氣啊,你說是吧?方十三。
    我伸了個懶腰,踩著白蒙蒙的水霧,朝方十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