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執念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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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讓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流石主動來找了我,手上還帶著那把赤色的劍。
    他渾身上下的傷口都被包紮過了,但因為傷勢較為嚴重,看上去還是慘兮兮的。特別是腦袋和手上都纏著厚重的紗布,感覺一時半會兒是別想上鍛造台了。
    昨天流石的傷勢如果處理不好必定會落下後遺症,嚴重的話右手都有可能直接廢掉。這種嚴重的局勢不是納魯能夠處理的,但禦西城內也沒有像樣的醫生。最後沒辦法,把全城的醫生都叫來了,大家群策群力,輪換上陣,才勉強把他保了下來。
    畢竟流石的境界修為太低了,隻能說因為常年打鐵的原因,沒有看上去那麽弱不禁風。但愈合能力不比尋常人高多少,稍微嚴重一點的傷勢就應付不來了。
    見到我之後,流石推開了納魯攙著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我眼前,抬起了頭。
    從他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已經恢複了正常。至少不像昨天那麽沒有理智了。
    “我的研究,有新的進展了。”
    流石這麽說道,目光又落到了手中平躺著的劍上。
    他似乎很感慨,嗓音比起以往的消沉多了幾分顫抖
    “上一次有進展還是三年前……!一晃都過去這麽久了。現在的我,總算能夠駕馭這種等級的鍛造,隻可惜……城主大人,我有一個請求。讓那個金發的女孩子,來試一下這把劍吧。”
    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紅色的劍,發現那把劍與昨天我離開時一模一樣。
    於是我問道
    “這樣真的好嗎?你追尋了這麽多年,總算完成了這個作品。不親手試驗一下,不覺得遺憾嗎?”
    流石垂眸,平靜地回答
    “當然會,不如說我現在就已經在後悔了。不過,我的身份是鍛造師,而不是劍士。這把劍不管從用料的考究程度還是鍛造的精細程度來看,都已經不是一個隨便就能造出來的試驗品了。如果這把劍由我來第一次使用,我之後由造不出來比它更好的劍,我會後悔更長的時間。說到底,像我這樣連活著都不配的人,有什麽資格用這麽好的劍呢……”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但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堅決。
    於是我帶流石去了那個傷痕累累的後院,讓流石把劍親手交給了阿萊雅。流石的動作很鄭重,雙手遞的劍,阿萊雅也是雙手接過,挽了一個劍花。
    我拉著流石退到了很遠的地方。
    空氣靜的可怕,連風都不往這邊流動了,劍停留在半空,周圍的溫度開始反常地上升。
    阿萊雅握緊了劍柄,垂下了劍,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向天空揮出了一劍。
    那一刹那,她手上的劍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好似睡了許久的野獸抖擻身子時骨節爆響的聲音。劍身劇烈地震顫著,流石猛地攥緊拳頭,鮮血濕透了紗布,比起我和阿萊雅,最緊張的還是他,因為他見過無數相似的場景,每一次都以劍的炸裂收尾。
    現在,這劍仿佛在抗拒著阿萊雅一樣,不願意輕易地被她改變。
    風刃聚集在劍的周圍,反噬向阿萊雅的胳膊,割裂了她的腕甲,劃破了她的衣袖,刺傷了她的肌膚,想要逼迫著她鬆手。
    阿萊雅就像是在馴服野馬一樣,完全不管劍的抖動,又是強硬地一劍揮下。這一劍幹脆利落地炸裂了後院的圍牆,炸碎了我的臥室,把滿地的泥土轟到了天上,然後澆了我和流石一身。
    這一劍過後,赤色的劍沉默下來。
    鮮血順著阿萊雅的胳膊流淌到劍身上,再從劍尖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
    我二話不說衝了上去,一把把劍從阿萊雅手裏搶了過來,往流石麵前一摔,說道
    “你擱這兒搞爆炸試驗呢?”
    然後匆忙給阿萊雅檢查傷勢。好在傷的並不是很嚴重,基本沒傷著筋脈,就是看著嚇人,但其實都是些皮外傷。不過也多虧她平時有帶腕甲和護肘的習慣,不然還真的說不好。
    阿萊雅被我拉著手,低聲說道
    “不要緊的,少爺。倒是那把劍……”
    劍是吧,懂了!
    破銅爛鐵,看我現在就給你砸了!
    我回頭打算把劍從流石那裏拿回來,幫阿萊雅報一箭之仇,然後就看見流石滿臉淚水的模樣。眼淚滴落在餘溫尚存的劍上,他捧著劍,張了張口,撲通一聲跪下,像是要對這天地宣布一樣大聲重複著
    “成功了,成功了——!!你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
    阿萊雅看著自己的手掌,說道
    “少爺,剛開始用那把劍的時候,我的劍氣注入劍中,就像是被劍吸收了一樣,完全沒法湧出。於是我盡全力朝天空揮了一劍,劍氣就像是衝開了某道屏障,但劍也開始反抗我,我隻能盡力再揮出下一劍,這一次劍氣在劍身中開鑿出更多的痕跡,劍也安穩了下來。最後,當我握著劍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阿萊雅抬起頭,目視著被流石捧在手中的劍,補充了一句
    “就像,劍也成為了我的一部分一樣。少爺以前說如臂指使這個詞,阿萊雅總是不懂……但剛剛,我確實體會到了。”
    我朝流石握著的那把劍看去,發現赤色的劍身上已經不是單純的紅色,有銀白的線交織在劍身上,像是四通八達的道路,構成一個複雜又美麗的花紋。流石死死地咬著嘴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將劍遞到我的手裏,用袖子擦了一把眼裏的淚水,說道
    “這劍就送給她了……等我回去,再用手上的材料做個劍鞘。”
    我把劍遞給阿萊雅,回過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流石轉身離開的瞬間。
    他就像是渾身的熱血全部都燃燒殆盡了一般,眼神中沒有了光亮,身上也沒有了鍛造時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不如說,這一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消沉。那種消沉是深入到骨子裏的消沉,流石一步一步地離開,風吹起他的衣擺,那背影顯得如此單薄寂寥。
    我忽然想到,想要解決流石的問題,我之前做的還遠遠不夠。
    因為卡麗莎死後的三年,這些研究就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
    確認自己的鍛造已經完成的那一刻,他最後的執念也煙消雲散,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