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在做動員之前，利德先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魔族退兵後，方十三第一時間派人出去找了士兵們的屍骨，遺憾的是找回來的不多。大部分的士兵，在魔族洶湧的浪潮中屍骨無存。找回來的那些，多半也是缺胳膊少腿，方十三一具一具燒了，將骨灰送回了士兵們的家裏。
    而利德問清楚了這些士兵們的名字後，將名單送到了流石那裏，讓流石趕工加點地做了一麵巨大的石碑，將所有士兵的名字和生辰刻在了上麵。然後在禦西城內額外設立了一個寬闊的紀念館，鄭重地將石碑放在裏麵。
    當天，許多人自發地過來一探究竟，紀念館的周圍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河月沒有梳妝，隻是簡單地攏了攏頭發，自彈自唱了一首曲子。聲音在空寂的場館內回響，伴隨著錚錚的琴音。開場時滿是殺伐之氣，中段則將悲壯演繹到了極致。等到高峰時那一句“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唱出口的時候，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在外麵旁聽的人，則大多眼角帶淚。
    這曲子是利德給他的，其實全天下也獨河月一人能唱的這麽有感染力。
    一曲唱罷，穿著一襲白衣的利德緩緩走到石碑麵前，在那裏肅立片刻之後，手指撫過上麵的一個個名字。他抽出一把匕首，突然一刀劃在自己的手腕上，鮮血噴湧而出。利德猛地一甩手，血洋洋灑灑地濺在石碑上，順著光滑的石碑流到一個個刻下去的名字上。灰白色的石碑上血跡斑斑，許多個名字被染成了鮮豔的血紅色。
    利德垂下手，血仍然止不住地落在地上。
    他轉過頭，對身後跟著的禦西城管理層平靜地說道
    “什麽時候魔族帶來的恥辱洗刷幹淨了，什麽時候再把這些血擦幹淨。”
    說完，利德當啷一聲把匕首扔在石碑前，轉身離開，袖口垂下來遮掩住了手腕的傷口，但血依然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方十三、白凰等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人人都在石碑前鞠了一躬，然後跟在利德身後離開。
    血跡幹後，就像是地麵上延伸了一路的血梅花。
    第二天，利德再在中央廣場召集民眾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人滿為患。而這一次，當利德站在高台上，下麵的人居然沒有一個在交頭接耳，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他的身上。出乎意料，利德沒有給他們講什麽豪言壯語，一開口就沉聲道
    “禦西城的軍隊，在這一次分守東邊和西邊。西邊那些士兵們，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麵對比自己強大了無數倍的魔族，他們堅守到了最後一刻，如果不是他們，禦西城根本等不到援軍。我們活下來了，他們卻永遠地留在了那裏。”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已經得知，東邊的守軍由禦西城出身的將領盧格指揮，鎮守著鎮魔、鐵壁、烈陽、天啟四座城，卻直到最後都不敢撤出來回援我們！本來我們的人可以犧牲的更少，本來你們身邊的人可以活下來更多！是他們膽小嗎？不是，是他們也抽不開身！魔族視我們禦西城為入侵人類的跳板，禦西城則是抗擊魔族的最前線，戰況膠著的時候，雲陽領主的大公子利義，卻帶著自己的軍隊，在天啟城下圍了盧格整整半個月！”
    利德眼神如刀鋒般銳利，高高抬起手，往東邊一指，大聲說道
    “他們是想趁火打劫，想要了我們的命！”
    人群“哄”地一聲變得亂糟糟的，所有的人都在交頭接耳，絕大多數人麵帶不忿之色，有人高聲叫喊道
    “憑什麽圍我們的城？有本事去跟魔族打仗啊！”
    這句話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認同，抗議聲此起彼伏。
    “這幫畜生，我們死了這麽多人，他們倒是不心疼！”
    “不幫忙就算了，還在背後添亂，這還算個人嗎？！”
    “我兒本來不必死的，是他們，都是他們——！！”
    利德抬手往下壓了壓，人群的聲音頓時小了很多。
    利德麵無表情地說道
    “我相信，你們大部分人都是明白事理的。但我也有聽到一種言論，說如果不是我得罪了雲陽領主，被發配到這裏當這個城主，禦西城絕對不至於以一己之力硬扛魔族進攻。但你們摸著良心想一想，二十一年前我還沒有出生，那時候魔族入侵，雲陽可有給過禦西城半點支援？不還是任由你們自生自滅，任由魔族破城而入，燒殺搶掠，犯下無數不可饒恕的罪孽？！”
    利德越說越大聲，忽然朝下麵麵色複雜的民眾們大聲說道
    “說到底，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是雲陽或者王族的問題，是你們的問題！”
    “就因為你們的弱小，根本沒有人在意你們的生死！就因為你們的弱小，不管是什麽阿貓阿狗都敢欺負到你們的頭上！你們今天擁有的一切，永遠都拿不安穩，因為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人搶個家破人亡！若是我禦西城打下半個雲陽，難道王族還能坐視這一大片土地盡歸魔族？若是我禦西城拿下整個雲陽，則未必不能以一己之力直接把魔族攔在邊境線外——就像北邊的那個靈武一樣！！”
    沒有人能在被這麽指著鼻子罵還無動於衷。
    憤怒、委屈、不甘……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每個人都咬緊了牙齒，握緊了雙拳。
    利德卻慢慢地平複呼吸，聲音漸漸變得低沉。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會帶領你們變得更強。讓魔族再也無法覬覦我們禦西城，讓那些殺人凶手跪在我們的麵前磕頭道歉，讓他們把從我們這搶走的東西，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腳下的路，我會幫你們鋪好。前進的方向，我會親手指給你們，直到你們每個人都看清楚為止！隻要你們肯像守城時一樣團結，咬緊牙關用盡渾身解數地往前走，所有人的日子都可以越過越好，我禦西城，早晚有一天再也不用仰人鼻息，而是讓全天下都記住我禦西城，讓那些現在目中無人的家夥小心地看著我們的臉色來行事！我會讓禦西城這個名字，天堂地獄裏都聽得清楚，讓死去的人們，就算在那裏也不會受到欺負——”
    “當然，我也知道這很難。或許在你們眼裏，一切都還很遙遠。但是回過頭想想吧，去年的今天，這裏還隻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城，靠著菲麗塔一人苦苦支撐。你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那時候還不得不拋棄尊嚴地辛苦活著。從那樣的生活到今天，也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所以你們大可相信我，要不了多久，再也沒有人敢小覷我禦西城，再也沒有人，敢把你們的命當草芥一樣地對待！”
    利德垂下手，一陣風吹過，他的發梢與衣袖同時揚起。
    利德的嗓音有些沙啞
    “那些家夥欠下來的血債，死去的兄弟們來不及找他們要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要記著這筆債，在不遠的將來，要幫那些兄弟們十倍百倍地討回來！”
    話音落下，呼聲沸騰。
    利德靜靜地看著振臂高呼的民眾們，高台之上，獨他一人立在那裏。
    陽光正好，將他的身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