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年輕時的靈武領主一路向北，離開了有姬應天的季節。
    麵對這一次北伐，昭昭麾下的文臣武將反應也異常激烈，一度造成了大規模的武將出走。最後留下來的，基本都是從昭昭起兵開始就追隨在她身旁的人，也就是當年看著昭昭長大的那些家臣。
    這些人裏麵雖然也有抱怨的聲音，但刻在骨子裏的忠誠讓他們絕對不會拋下昭昭不管。無論昭昭采取什麽樣的決斷，這些一路相隨的人都會鞍前馬後地跟著她到最後一刻。他們也隻會在行軍途中感歎一下自家小姐的這個決定，有的人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也有的人還保持著一定的樂觀
    “我說，這不明擺著是坑人嗎？共治這件事聽上去已經有些不靠譜了，下層百姓懂什麽天下共治，誰攻入王都、誰把舊王朝那幫官老爺的腦袋扭下來當球踢，誰就是新一代的主子。這時候不去打王都，簡直是敗筆中的敗筆。”
    “嘛嘛，樂觀點。西北是我們發家的地方，我們的基本盤在那邊，就算姬應天那小子真的事到臨頭決定反水，我們回老家去整合兵力收拾他就是了。就他手底下那點兒人，打個勇元都費事，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唯一的問題就是後勤補給需要注意。這是我們第一次跟巨人族作戰，關於那邊的情報我們知之甚少。一定程度的傷亡怕是不可避免，但補給一定不能斷，萬一出什麽事，我們必須要立刻撤回安全地帶。”
    “聽到了沒？淮王。後勤那塊可是你負責的東西，別讓大夥兒失望啊。”
    “放心吧，各位，保證不會出一點差錯。”
    “嘿嘿……就等你這句話了。有你看著補給，姬應天那小子就算插了翅膀也別想斷我們的後路！既然決定了要打，那就和巨人族好好地幹一架，讓它們知道人類也不是什麽軟柿子。亂也隻能我們自家人亂，王朝更迭關它們屁事，它們也想過來分杯羹？做夢！”
    隨後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利德與昭昭並肩走在隊伍的最前麵，雖然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利德一邊聽著文臣武將們的調侃，一邊看著昭昭臉上的神色。同樣是出征，同樣是北伐，現在的她和後世的她看起來卻大不相同。
    這一刻的昭昭背後有大紅色的披風，姿容並沒有後世那麽讓人震撼，但也是隻比河月略低的水準。不過以姿容來評判現在的她顯然有些不合時宜，一襲男裝打扮的昭昭充滿了幹練的氣勢，這時候她的眼中依然有著絢爛的光彩，那是一種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她的腰間佩戴著一把中等長度的寶劍，可見她在這個時候就已經習慣於用劍。不過目前她的周圍並沒有那種金色的火焰，雖然給人的感覺很強，但現在的她依然隻是一個墜入愛河的年輕少女而已。
    利德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又看了一眼那摟肩搭背的文臣武將們，一時間竟然有些感慨。
    算算時間，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段快樂的時光了。
    巨人族將會給他們迎頭一擊，而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眼前的幻象就褪去了平和寧靜的外衣，顯露出了猙獰的模樣。天空與地麵都是血色，人類與巨人族的血混在一起流淌成河，未加掩埋的屍骨堆積如山，到處都是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讓人作嘔的臭味。
    活人的呼聲不斷地傳來，但大多數絕望的士兵根本得不到任何的救贖，他們被後麵緊追而來的巨人族一把抓住，送到口中大嚼大咽，骨頭與內髒破碎時發出的吱嘎聲回蕩在這人間地獄般的原野。
    不用想也知道戰爭的結果。現在的昭昭是第一次與巨人族交手，但經曆過朝北行的利德已經知道那幫大塊頭的強悍之處，人類的身體在它們眼中不過是行走的食糧。更何況現在昭昭手裏的這支軍隊遠遠不能和後世的靈武鐵騎相比，這是在亂世中匆匆拉起又匆匆成長的隊伍，即便在這個時代堪稱頂尖，但終究少了那種訓練有素的感覺。
    勝負暫且不論，哪怕她擊退了這次的巨人族的進攻，付出的傷亡也必定是慘重的。
    無數的人會因此而死，其中包括大量與她朝夕相處的老朋友。那些護犢子的家臣，十有八九會死的幹脆利落。從這逼真到極致的場景來看，靈武領主的這段記憶必定深刻到無與倫比的程度，數百年的時間她從未忘記這份痛苦，這無法對人言說的苦痛將在一次次的轉世輪回中越發清晰。
    混亂不堪的場景中，哭聲、怒吼聲、笑聲融匯在一起，在這空空蕩蕩的天地間不停回響。
    “後撤！保護大小姐後撤——”
    “我留在這裏斷後，你們快走！回西北，那裏才是我們的根據地。別回頭，帶著大小姐走啊！”
    “抱歉，在下也到極限了。後麵的事情，就交給你們……”
    “後勤部隊人呢？都他媽什麽時候了，來接應的人呢？淮王那個混蛋到底在搞些什麽東西！分散去找，你們帶大小姐去東邊，我到西邊去看看！”
    利德朝那邊看去，一小撮剩餘的軍隊護著渾身是血的昭昭正在倉惶逃路。即便是這種情況下，那些忠誠的家臣依然沒有拋下昭昭，並且在這一次撤退中，無數的高手自願留下來斷後，八重九重的頂尖強者主動放棄了活下去的機會，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被人簇擁的昭昭，那雙眼睛就如同死灰一般。
    這場戰爭的過程利德並沒有親眼目睹，但回憶起朝北行時見到的諸多景象，他很能理解昭昭經曆過的那些痛苦。這是一場充滿絕望的戰爭，從戰果來看，人類或許扛住了這一次巨人族南下，但很多人都再也回不來了。
    作為隊伍的指揮，作為親手把所有人帶到這裏來的那個人，昭昭此刻的神色再正常不過。
    這樣下去，就算昭昭能回到她喜歡的姬應天身邊，也需要漫長的歲月才能逐漸淡忘這一刻的場景吧。利德能看見昭昭在被人攙扶的情況下，茫然地環顧著四周，那雙流幹了淚的眼睛沒有一絲光彩。
    當然，這隻是美好的假設而已。她回不到姬應天身邊了。
    殘餘的軍隊停了下來，因為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場大火。載著各種輜重糧草的木車正燃著熊熊烈焰，煙塵衝天而起。在木車周圍是無數已經死了的後勤士兵，已經正肅立在那裏的，鎧甲雪亮的天行軍精銳。
    眯眯眼的男子站在隊伍的中間，笑著朝昭昭揮了揮手，說道
    “喲。活著回來了嗎？大小姐。不容易不容易~”
    一個斷了半截胳膊的大塊頭從靈武領主身邊站出，壓抑著胸中的火氣大聲說道
    “淮王，這他媽是怎麽回事？”
    一襲紫衫的男子——淮王，笑著打開了折扇，一邊輕輕扇風，一邊溫和地說道
    “啊呀，這不是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麽？”
    折扇在手心敲了一下，淮王睜開眼睛，笑著說道
    “奉應天陛下的命令，將你們擋在這裏。算算時間，勇元王都應該已經被攻克了吧？天行軍現在應該去征討西北邊最後一處存在叛亂風險的地方了。好在各位死的死、傷的傷，又有我的人負責帶路，這一場仗應該不會太難。”
    靈武領主身邊頓時傳來了叫罵聲
    “淮王！枉我對你那麽信任，你就這麽投靠了姬應天那狗賊？！”
    也有脾氣暴怒的直接衝了上去，但遍體鱗傷的他們怎麽是以逸待勞的天行軍的對手？懷著一腔怒火的人眨眼間被冰冷的刀鋒格殺在地，屍體被砍成無數碎塊，斷了半截的腦袋死不瞑目。
    淮王用扇子輕輕敲著手心，重新眯起眼睛，笑著說道
    “是啊，多謝各位對我的信任，將輜重交到我的手裏，讓我能夠輕鬆地斷了各位的後路。大小姐，不要恨我啊。陛下說過，幹完這一票之後，可以分封給我一處廣袤的領地，在那裏我就是主子，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像這樣的承諾，您可從來沒對我說過半句……”
    淮王輕輕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他手中的扇子直指昭昭，輕聲道
    “所以再見了，不懂人心的大小姐啊！這嶄新的國度中，沒有您的容身之所。”
    淮王笑著，看向昭昭身後那追殺來的巨人族，說道
    “當然，陛下也交代了。勇元王朝覆滅，大小姐您居功至偉。所以我們不會對您恩將仇報。宣旨！”
    天行軍中站出一個沒有穿戴鎧甲的青年，清了清嗓子，拿出一紙詔書，宣讀道
    “奉國王陛下聖旨，今日起，冊封女將軍玉清昭為永天國第一位領主，封號為……靈武！望清昭能夠固守本分，為永天國世世代代的天平盛世謹守北方的國門——”
    靈武領主這邊在場之人無不嘩然。
    昭昭呆呆地看著那人手中明黃色的聖旨，很久很久之後，兩行血淚順著臉頰緩緩落下。
    她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早已聲嘶力竭。
    淮王依舊眯著眼睛，朝靈武領主，以及追隨在靈武領主身後的士兵們笑著說道
    “恭喜各位！大小姐成為永天國第一位領主，淮王著實羨慕得緊啊。不知道大小姐對這樣的結果是否還滿意？我就不多打擾各位了。天行軍！駐紮在此處，不要讓領主大人亂跑。”
    說完，淮王一撩衣擺，打著折扇轉身離開。
    天行軍精銳對巨人族視而不見，也完全沒有掩護這位新領主的打算。
    他們的眼神中帶著肉眼可見的嘲諷，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注視著那些幸存下來的人，看著疲憊的他們回過頭與飛奔而來的巨人族繼續廝殺。為了保護靈武領主，本來聚攏在她身邊的軍隊全部都投身到了殊死一搏的戰鬥中去，隻剩她一個人站在那裏。
    孤零零的，任由腥風血雨不停衝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