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克萊納斯將所有的力量注入到觸手中，但束縛住它的純白鎖鏈卻紋絲不動。
    那一刹那，克萊納斯意識到了。眼前的人並沒有在虛張聲勢，他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之後，才將自己放進來的。
    這意味著什麽？
    在這場博弈中，克萊納斯需要在試煉後挑選出合適的人來操控，用那個人的身體離開海底秘境，去外麵收集血魂完成複活，並且布下更大的計劃。
    靈武領主需要解決靈魂磨損衰亡的問題，她的手上有殺死克萊納斯靈魂的辦法，雖然不清楚有沒有用，但從之前的表現來看，利德的計劃都是圍繞著這個進行展開的。
    讓靈武領主沒想到的是，那一套通過小幽靈暗中傳話完成的作戰計劃，其實早就已經被克萊納斯洞察。這裏全都是克萊納斯的領域，哪怕是通過小幽靈傳話也並不安全。事實上，無論怎麽掩飾，利德一直以來沒殺靈武領主就是最大的異常，這本身就說明他把殺死克萊納斯的希望寄托在了靈武領主身上。
    而讓克萊納斯沒想到的是，它明明什麽都看出來了，在關鍵時候選擇放棄奪舍靈武領主，改挑更好對付的利德下手，卻還是落入了新的圈套。
    這也是一個坑，埋藏更深的一個坑。
    這意味著，利德那些語言和微表情其實從很早之前就是故意表演給它看的；這也意味著，無論當時克萊納斯選擇奪舍利德還是靈武領主，其實都在利德的掌控之內，這個男人在兩條路上都挖了坑，隻是一個明顯一些，一個不明顯一些而已。
    利德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一邊伸著懶腰，一邊用很稀鬆平常的語氣說道
    “其實，你在撞進來之前，一定也有想過我留下後手的可能性的。不過這就是聰明人的局限，當他們判斷出可能性低於一定值的時候，就會自動忽視掉。不然世界上許多事細想之下都有可能，全部都納入考慮，什麽計劃也都玩完了。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嘛，不是沒道理的。”
    克萊納斯盯著利德，眼神中一開始有憤怒，但很快就歸於平靜。
    它可以用理智控製住自己的情感，這就是它自認為比人類高貴的地方之一。
    克萊納斯注視著利德，思考利德沒有第一時間殺掉它，而是跟它說這些的原因。
    同時，許多問題湧入腦海，它想問清楚。
    巨大的章魚腦袋一起一伏，那空靈的聲音再一次回蕩起來
    “為什麽……要‘再留一手’？”
    在不清楚克萊納斯實力的情況下，把計劃布置到希望借靈武領主之力殺掉它似乎是最恰當的程度。畢竟如果克萊納斯真的選擇奪舍靈武領主，利德後續的布置就成了廢棋，現在來看他做的很多事，似乎不全是為了針對克萊納斯。
    利德抬起頭，笑著回答道
    “因為不穩啊。按照正常邏輯，靈武領主會用她那套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無敵辦法殺死你的靈魂，但我既不知道你有沒有藏著什麽底牌，也不知道她殺了你之後力量會不會過於膨脹……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吧？我是抱著阻止她的目的來這裏的。更何況，我也不喜歡看到自己的命握在別人的手上。”
    巨大的章魚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不殺了她，自己來見我？”
    利德攤開手，平靜地說道
    “太刻意了不是嗎？那個女人明明已經宣稱有解決掉你的辦法，我卻幹掉她一個人來了這裏，不就等於向你宣告‘我有信心一個人解決掉你’嗎？我要扮演的是你認知中的人類，那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想要對付那個女人，但是又想要利用她，兜兜轉轉，糾結不已。這樣的人類，才符合你認知中的那些可以掌控的人類吧。所以你才會毫不猶豫地對我進行奪舍，因為從頭到尾，你都覺得這個局還在你的控製之中。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來，你大概會直接懷疑‘這家夥該不會是有什麽後手吧’，畢竟你很聰明嘛。”
    克萊納斯沒有說話，聰明這個詞在這樣的場合變得有些諷刺。
    利德卻不會去管它在想些什麽，語氣中多了幾分溫柔與懷念
    “我呢，上一世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她在學習上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但對人心卻看得比誰都透徹。這是天生的，我羨慕不來，但我也曾向她請教過一些技巧……比如她說，對付聰明人，一定不能隻給他留一條路，要讓他有的選，甚至可以不動聲色地誘導他走其中一條路，等他看出來了，就會選另外一條。”
    “但其實，兩條路都是死路。之所以設置成兩條，隻是讓他死的體麵一些，免得他氣急敗壞，撂挑子不走了。畢竟你想，如果那個時候你真的起了疑心，放棄奪舍選擇直接殺人，我就沒什麽辦法了不是嗎？”
    克萊納斯的眼中掠過一抹讚賞，歎息聲中卻帶著幾分自責與不甘。
    它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冷靜地向利德提問道
    “你是轉生女神的人？”
    利德想了想，回答道
    “承她的情，但我對舊神也沒什麽好感。”
    克萊納斯的眼神中掠過一抹讚賞，正欲開口，利德卻先一步打斷了它想說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克萊納斯。或許你會覺得，我們都不喜歡舊神，那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了，對不對？”
    利德看著克萊納斯，溫和地說道
    “不是的啊，克萊納斯先生。我不光討厭舊神，我也討厭你。今天是舊神騎在我們頭上，明天換成昆古，對你們來說或許有區別，但對我來說是一樣的。你們或許理念不同，會把人類帶向不同的方向，或許你會覺得在你的管理之下大家能收獲更多的和平與幸福。但是有什麽意義呢？在我的視角中，我們都是好不容易送走一個爹，又迎來了一個新爹。”
    克萊納斯盯著利德，語氣不善地說道
    “人類的欲望已經被點燃，不加管束的話就會肆意瘋長。你的說法未免太狂妄了，無序將帶來永恒的災難。”
    利德點點頭，卻並沒有收回觀點的打算，而是將手伸進夾克衫的內袋，平靜地摸出了一把漆黑的手槍。上麵印有燙金的文字，明顯是私人訂製的款式，但上麵的文字並非是這個世界上的，即使是克萊納斯也讀不懂。
    它甚至不知道這小小的東西是什麽。
    利德把玩著手中的槍，對克萊納斯說道
    “是有序的。但這個秩序是什麽，人類未來的路又在哪裏，不需要別人來教我們。變革應該是自下向上的，在這個過程中，人類會混沌，會掙紮，會迷茫，但他們也會探索出一套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這個過程也許很難，但卻是必要的。你很喜歡之前那種悠閑的狀態吧？我也很喜歡。但如果所有人都那樣活著，人類就喪失了繼續往前探索的可能性。摸魚很快樂，但不能每時每刻都摸魚啊。”
    克萊納斯沉默不語。不是因為認同了利德的觀點，而是因為它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他了。
    兩個人的理念存在著根本上的衝突，克萊納斯將人類乃至整個世界看做自己的後花園，但利德比起那些規規矩矩的花，更希望人類能像野草般肆意生長。
    利德將子彈上膛，隨後抬起手，槍口對準了克萊納斯那龐大的身軀。
    克萊納斯語氣平淡地說道
    “你應該留著我的命。我可以幫你對抗舊神。”
    利德笑了起來，用當初克萊納斯對他和靈武領主說過的話，回答了這個提議
    “變數太大了啊，克萊納斯。我需要的不是你表麵上的服從，或是用利益的交換來捆綁你，那些東西我都用不上。我還想時不時地快樂摸魚，想隔三差五地徹底放鬆一下，如果有一隻觸手怪一直躲在暗處饞我的身子，我睡覺都要空出一隻手來捂住屁股，你說是吧？”
    克萊納斯愣了一下，看著利德的笑臉，不知為何它也稍稍放鬆了下來。
    好似回到了最早它生活在海底時那段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時光。
    那巨大的圓瞳慢慢眯起，克萊納斯坦率地回答道
    “是啊。如果我贏了，也不會給你活路，這很公平。”
    利德笑著點了點頭，對它的理解表示開心，然後麵帶笑容地扣下了扳機。
    三聲槍響，章魚特有的三顆心髒全部爆掉，天地都仿佛安靜了片刻。
    那天文數字的靈魂之力慢慢消散，匯入這片純白色的世界中。克萊納斯已經無法繼續維持靈魂的形狀，但無主的靈魂之力卻沒辦法憑空消失，所以被利德這邊盡數吸收。在巨大的章魚徹底崩潰之前，利德聽到了它最後的聲音
    “別忘了你說的……把舊神……”
    克萊納斯沒有說完，化作一陣黑霧，緩緩散去。
    利德放下了手裏的槍，麵色無悲無喜。
    槍口的青煙嫋嫋升起，利德坐回到鋼鐵王座上，似有幾分抱怨地說道
    “真是的……我對觸手y可沒什麽興趣啊。”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在這方精神世界中，他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個以觸手為核心的黑色咒印。克萊納斯確實消失了，但臨死之前，它把自己的靈魂之力散入了這片空間，然後將靈魂實體化——也就是召喚那些觸手的秘法傳承給了利德。
    至於原因，其實並不難猜到，隻因利德在剛才的言論中流露出了與舊神為敵的想法。
    而它，到死都恨著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