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主什麽的無所謂啦！
    利德見過很多種軍隊。
    有因為走投無路隻能亡命一搏的軍隊，有被奇怪的信仰凝聚在一起悍不畏死的軍隊，有軍備極其精良武裝到牙齒的軍隊，有懷揣著崇高的榮耀拚命向前的軍隊……通向勝利的法則並非隻有一條，每個優秀的將領都有自己獨特的練兵手段，每個軍隊給人的感覺也都是不同的。
    通常來說，有經驗的將領隻需要看一眼軍隊的氣場，就能明白他們一直以來經受的是怎樣的訓練。例如雲海的軍隊就是恬淡中帶著自信，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相較之下靈武的軍隊就明顯更有侵略性和壓迫感，利德到現在也記得那些站在大雪中莊嚴肅穆的帶甲武卒，記得那一雙雙冷酷無情的眼睛。
    而在見到雲陽領主鋪開的軍隊時，利德隻感覺到了一種虛無。
    他們的眼神中是有光亮的，武器也拿的端正，擺出來的軍陣也可圈可點。雲陽領主到底是有能耐的，哪怕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親自上陣，哪怕他剛愎自用的性格已經深入骨髓，但他依然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訓練出一支能能打的軍隊。
    這支軍隊以雲陽的北部和南部兩支邊軍為建隊基石，平心而論，對比其他領地來說戰力並不算高。如果拉出去打，遇上那些強盛的領地帶出來的軍隊估計是一碰就碎。但這支軍隊也是榨幹了雲陽最後的有生力量才打造出來的，已經是雲陽領主能夠拿出來的全部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這支軍隊給人的感覺很空，他們手中拿著武器，但心中卻沒有戰鬥的理由。他們隻是在高壓訓練之下記住了自己的職責而已，並沒有去履行這些職責的動力。這一點雲陽領主也是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要封鎖禦西城發出的公告，就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僅僅占據著名義上的正統，雲陽的人心已經不站在他這邊了。
    相反，方十三麾下的軍隊雖然數量明顯少了很多，但每個人的眼神中都能看到明確的希望。這就是禦西城的軍隊所具備的風格，他們不是為了某個人而戰，而是為了民眾和自己的未來而戰。人都是怕死的，但就像利德說的，有什麽東西一直都超脫於生死之外。他們所為之奮鬥的東西，能夠讓他們暫時忘記對死亡的恐懼。
    陽光正烈，狂風吹拂。
    雲陽領主又一次在人群當中看到了利德的身影。
    他看上去從來沒有任何變化。無論是當初在淩雲城的單刀赴會，還是後來孤身抱劍截住利義的退路，再或者是下心城牆上的驚鴻一瞥，如今軍陣中的笑臉相迎，利德的身上一直都是那種慵懶中透著幾分自信的氣質。無論當前的局勢對他來說是否有利，他看上去都不曾慌張，隻要有他在，周圍的人就會不由自主地鎮定下來。
    有那麽一瞬間，雲陽領主其實特別想問問利德，這一切是否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被趕出雲陽，裝作很廢柴的樣子，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的複仇……
    但雲陽領主最終並沒有問出口，因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就像他不會問利德願不願意放棄手中的一切重新回歸雲陽的懷抱，雙方早就已經是不死不休的程度，誰也回不去了。
    雲陽領主張開口，嗓音低沉地對身邊的將領們下了命令
    “進攻——”
    擊鼓進軍，喊殺聲傳遍四野。
    蓄勢待發已久的兩支軍隊正麵衝撞，刀光劍影不計其數，金鐵交鳴不絕於耳。
    利德站在軍陣中，眯起眼睛，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每分每秒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去，有雲陽領主的士兵，也有禦西城的士兵。
    阿萊雅的手放在劍柄上，陪自家少爺一起欣賞著眼前的這一幕。她總覺得自己很久以前似乎也見過類似的場景，可無論怎麽回憶，腦子裏都隻有一個模糊的畫麵而已。阿萊雅索性不去細想，正好身旁已經傳來了利德的聲音
    “阿萊雅，你看眼前的這一幕，有什麽感覺？”
    阿萊雅平靜地回答道
    “會擔心少爺的安全，或許會有刺客借機行刺少爺。”
    利德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
    阿萊雅抬起頭，問道
    “少爺呢？”
    利德看向廝殺最重的地方，笑著說道
    “我希望我們的人少死一點，但那是不可能的。戰爭是很殘酷的事情，殘酷就意味著它並不會因為某個人的好惡而改變。所以我會想以後的事情。這場戰爭將為我們的過去畫下一個句號，同時也是一個新的開始。河月的夢想，方十三的夢想，霜和芸葉的夢想……禦西城容納了很多人，也背負了很多人的期待，如今我們正在將一切變成現實。”
    利德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語氣也變得嚴肅
    “哪怕，我們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遠處一柄鋼刀落下，一名禦西城的士兵應聲倒地。頭盔的下緣沒有護住他的脖頸，這一刀直接砍在了他的大動脈上，血濺得到處都是。將他砍倒在地的雲陽士兵來不及喘息，也被周圍的禦西城士兵直接亂刀砍死，屍骨無存。
    交戰的中心就像是絞肉機一樣，雙方的兵力都在進行巨大的損耗。
    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或許不久之前才跟家人道別，或許在之前的晚上還勾肩搭背開著玩笑，或許昨天晚上還坐在篝火前聽利德講述光明的前景。但戰爭開始僅僅幾分鍾之後，他們就已經去往了另一個世界，一個不會痛，但也沒有光的世界。
    活著的人默念著他們的名字，然後走上跟他們一樣的道路。
    在戰爭的初期，人數優勢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雲陽的軍隊可以合圍上來，而禦西城的軍隊麵臨三麵受敵的情況。哪怕方十三已經給他們安排了最佳的軍陣，他們也很爭氣地發揮出了最好的效果，但傷亡人數依然在一路看漲。
    方十三閉著眼睛，兩隻手握緊了輪椅的扶手，感受著軍陣內力量的流動。
    戰場的局麵瞬息萬變，而她，還在等一個改變戰局的機會。